天下 作者:老克-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地走程序,世民的性命就断送在你们这些腐儒的手里了!”他叫得声嘶力竭,额头上青筋暴现,自杨文干造逆以来,他身边的内侍宫女极少见到皇帝发这么大脾气,就是德妃,也被武德须发冲冠怒目圆睁的狰狞模样吓得花容失色浑身筛糠般颤抖。
长孙无忌哭道:“陛下容禀,不是臣下迂腐,今日禁军兵围西府,举朝震惊。若不是常统领亲眼得见秦王殿下东宫遭鸩不敢怠慢,臣此刻纵然想进宫谒见陛下也只有望宫门而兴叹的份了。更不必说用王命传教宫医了。本来臣下是要冒死试一试的,王妃严令相阻。王妃言道,殿下此时身陷嫌疑之地,凡事尤其不能逾矩,未得陛下首肯传敕,就算府内司医本领不济,也只能将就……陛下……”
说到此,这位戚臣伏地痛哭失声,喉头哽咽,竟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武德皇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心中对李世民及王妃长孙氏的顾虑已是洞若观火,此刻秦王府人心惶惶朝不保夕,府外数千禁军枕戈待旦,就算此时长孙无忌以王命将尚药局的门砸开,人心势利,那些个宫医恐怕也不愿意大半夜爬起来去为这么一位即将失势倒台的亲王看病。他强压下那股突然间涌上来的愤怒悔恨情绪,走到御案旁,伸手取下一杆笔,随手拿过一张白笺,急匆匆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从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随身小玺在上面印了一下,用两根手指头捏起便笺递给长孙无忌道:“这是朕的手敕,你拿着它这就去尚药局,告诉他们,若是不能保住朕的儿子的性命,从奉御到医佐,朕一个也不饶,他们一齐为世民抵命!去吧!”
长孙无忌双手过头接过武德皇帝的手敕,哽咽着道:“臣代殿下和王妃谢陛下天恩!”
武德眉头又皱了皱,这个时候,连谢恩的话他听起来都觉得刺耳,看着长孙无忌从廊柱旁缓缓退了出去,他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谢恩?朕还像个父亲吗?”
转瞬之间,他又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对着今夜负责长生殿宿卫轮值的内侍省少监周甫道:“传敕常何、敬君弘警跸宫城,命内仆局立刻准备銮驾,朕要立刻动身,前往西府探视秦王。”
此刻东宫已经乱成了一团,皇太子李建成面色铁青地坐在显德殿里怒目凝视着长身站立在大殿中央的魏徵,两道浓重英挺的眉毛剑一般竖起,两只充斥着血丝的眸子中杀气凛凛。坐在侧席的王珪、薛万彻、冯立本、谢叔方等文武臣属人人均为魏徵捏了一把汗。但此刻储君盛怒之下威势赫赫,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插嘴发话。
“魏老师为建成一片苦心孤诣,建成岂能不知?然则国家有法度,朝廷有律令,魏老师此举,是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如今秦王在东宫被鸩的消息恐怕已经传遍了长安,父皇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你倒是说说看,如今局面,教我这个长兄如何自处?此番众目睽睽之下,秦王吐血跌倒,恐怕我们就是跳进大河,也难洗清罪孽嫌疑了。魏老师是我东宫砥柱,外人不知详情,定然以为魏老师是受我之命铲除秦王,不管我如何在父皇面前辩驳解释,恐怕都是自取其辱而以!”
魏徵冷冷一笑:“殿下少安毋躁,请听魏徵一言!”
李建成突然挥拳捶着书案双眼垂泪道:“现在再听你的解释又有什么用?我们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出来的大好局面,就被你今晚这急于求成的鲁莽举动毁之一旦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魏徵脸现怒容道:“殿下若不想将此事撕掳一个清楚明白,此刻就可命侍卫将魏徵拿下送到皇上面前问罪,魏徵若皱一皱眉头便不是真男儿。此刻殿下若不能凝神静气清明在躬,我们苦心经营了两年多的局面就当真要被二殿下这拙劣简单毫无花巧的鬼蜮伎俩毁去了……”
李建成浑身一震:“此话怎讲?”
魏徵长叹了一口气:“魏徵就算再愚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此下下之策。不错,我是曾经劝说过殿下,趁着秦王羽翼不丰圣眷凉薄,早做定计除此心腹大患。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秦王败亡在即,只要拖到明日,秦王在朝中的势力就将被连根拔起,我又怎会连这一日都等不得?今日筵宴,虽是我一手安排布置,可用的却全都是东宫的乐舞厨侍,我是否在秦王的酒菜当中下过鸩,什么时候下过鸩,殿下只要找下面的人来问问就再清楚不过了。”
王珪长叹一声:“适才我们都吓得懵懂了,应该趁着当时秦王还在府中之时就地诊治,总要撬开他的牙关看看他的舌头才好,或许真如玄成所言,那口血是他自己咬破舌尖喷出来的也未可知。”
魏徵一脸的懊悔沮丧:“说到心术城府,我们这些人痴长了这许多年纪,竟让一个年方而立的小娃娃当面耍弄,真叫人惭愧汗颜无地呀……”
薛万彻一脸严霜地说道:“秦王既已年近而立,就算不上是小娃娃了,二位老师也不必如此自责。秦王的狡猾善谋,天下皆知,这么多路反王都败在他手下,可见其人不可小视。现在事已至此,懊悔沮丧都没用了,咱们还是商议一下下一步如何应变吧。”
李建成此时方才清醒过来,站起身来向着魏徵长身一揖:“适才建成乱了方寸,对魏老师恶言相向,还望老师海涵。”
魏徵苦笑一声:“这也怨不得殿下,我早先便说过决绝的话,此时又身处嫌疑之地,殿下初逢大变,一时心急,魏徵当能体谅!”
冯立本按着刀柄站起身道:“现在东宫所有禁军侍卫都已经进入戒备,左右长林也整装待命,是否出动应变,就等殿下一句话了。”
王珪摇了摇头:“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谨慎小心,切切不可乱了方寸慌了手脚。若是事情果真是秦王巧施诡计,那么他就绝对死不了。只要秦王不死,我们就还有向皇上解释陈述的机会,事情不怕查,一查就能查清楚。此刻最怕查办鸩案的绝不是我们,恰恰是秦王。况且秦王明日就将被废,今日太子却在东宫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药鸩秦王,此事过于不合情理。皇上此时盛怒之下或许虑不及此,但是只要老人家一旦冷静下来,立时便会发现这其中的蹊跷之处。所以此刻我们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此时长安全城戒严,弓已上弦刀已出鞘,犹如一个浸透了油的柴堆,只要崩上去一个火星子,立刻便是冲天大火。那时候我们是谋逆,秦王却可以以靖逆为名调动全城兵马来剿灭我们。兵事上我们素来羸弱,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智者所不取……”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措置?”李建成失声问道。
“等!”魏徵语气笃定地道,“等到皇上召见太子,等到皇上下敕调查此事,现在局面混乱,秦王就好从中混水摸鱼;局面稳定,秦王的阴谋就会自行败露。所以稳定对我们有利,乱局却对秦王有利,这个‘乱’字,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王珪捋了捋胡须道:“干等也不是个办法,须得给老相国送个信儿,让他心中有数,以备皇上垂询。只是此事还要机密些才好。”
魏徵点点头:“我这就去裴相处报个消息!”
王珪摇了摇头:“你去恐怕不妥,你是干系中人,你这两天不能出宫,随时准备接受皇上询问。你一出宫,好多事情恐怕就说不清楚了!还是我去吧,我刚领了山东行台左仆射的差事,向老相国去问计请行,合情合理……”
“媳妇长孙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秦王嫡妃,长孙无忌的妹妹长孙氏在武德皇帝走进寝殿的那一刻还守坐在自己的丈夫榻边,见皇帝进来,急忙起身上前跪倒施礼。
武德皇帝看了看这个未着铅黛的清秀媳妇,叹了口气:“多时不见,你憔悴多了!”
长孙氏眼中含泪,面上也有泪痕,容色却从容镇定:“秦王患了急症,媳妇要在身边侍奉,未及迎驾,还望陛下恕罪!”
武德摆了摆手:“不妨事的,你起来吧,世民怎么样了?”
长孙氏缓缓站起走回榻边道:“自吃酒回来,一直腹痛难忍,呕了许多血,发了一阵疯癫热,如今睡了多时,还不见苏醒。”
武德走近床边,定眼仔细观瞧,却见秦王李世民仰卧在榻上,面容憔悴,嘴唇上满是青紫痕迹,中衣上血迹斑斓,显是还未及换下。虽是昏迷,鼻息却时缓时促。
他指着世民嘴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长孙氏垂泪道:“自从回来,腹内疼痛难忍,他又不肯出声,便死命强忍,拉着我的手不叫传宫医看脉,连舌头都咬破了。我见他晕厥,晓得不好,这才命家兄连夜闯宫,惊动陛下,实在罪该万死!”
武德这才注意到她皓白如玉的右手及腕上如今布满着一块块青紫瘀伤,显是李世民剧痛之中紧紧攥住她的手挣扎之故。想及此处,武德皇帝喉头一热,几乎淌下泪来。他招了招手,叫过尚药局奉御韦天成道:“诊过脉了?秦王现下情形如何?”
韦天成浑身一抖,跪了下来:“陛下容禀,秦王殿下脉象奇特,寸关沉滑,表里不疏,脾胃不和伤及五脏,不似寻常症状。倒像是……”
武德严厉地瞥了他一眼:“倒像是什么?直说,不要和朕在这里吊医书。”
韦天成哆哆嗦嗦斟酌着词句道:“倒像是吃了什么伤胃气损肝脾的冲撞东西,这东西在西域叫结环草,中土却是没有的。这草本身也能入药,妇人吃了可以固本培元以健胎气,男子吃了也不妨事的,不过这结环草里若是和了朱砂和天竺大麻,就变成了剧毒之物,吃下去暂时不会发作,总要等到七八日上,五脏方会慢慢坏烂不治……”
武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秦王就是吃了这东西了?有法子医治没有?”
韦天成赶紧磕了个头,回话道:“陛下洪福齐天,殿下的体质特殊,肠胃里天生容不得脏东西,吃下去后不多时便起了反应,呕血逾升,虽大损元气,于殿下却是件幸事,这几味药未及大作便随着血水排了出来,故此只要多将养些时日,便不碍的了。只是这段时日殿下不能吃硬东西,总要流食为佳,水要多喝,臣下还开了几服健胃疏脾协调阴阳疏通表里的方子,十几服药吃下去,就有望大好的了!”
便在此时,长孙氏忽地娇呼一声:“殿下醒了!”
横卧在榻上的李世民,缓缓睁开了双眼……
武德皇帝几步走到榻前,却见李世民的目光由涣散渐转清明,眼中浮现出慌乱尴尬之色,嘴唇艰难地动了几下,声音嘶哑地说道:“劳动父皇御驾,儿臣……”
武德摆了摆手:“你乏了,不要多说话,静养些日子,御医给你把过脉了,不碍的。外面的事情不要多想,自有朕给你做主。”
李世民挣扎了一下,似乎想爬起来,却没挣动,苦笑道:“儿子平生要强,如今却动不得了。这里病气重得很,陛下不能多留,还是请驾及早回宫的好!”他嘴上有伤,这几句话说得含混不清,武德只听明白了个大意。
他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是在东宫饮宴的时候突然发病的?”
李世民浑身一抖,拼命用胳膊撑起身体,气喘吁吁地道:“儿臣自从打洛阳便落下这么个病根儿,只是父皇和大哥不晓得而已,这些年来发作几次,都不大碍的,没想到此次在承恩殿当众出丑了。”
武德皇帝默默看了他片刻,温言道:“朕知道你很惶恐,不必如此,也不必为了回护他人骗朕,御医已经给你把过脉了,朕心里明镜一般。你放心吧,此事朕当给你个公道。”
李世民喘息着摇着手道:“千万不可,父皇,如今朝局不宁,四海方安,不宜再生波澜……儿子身处嫌疑之地,有的时候也实在是难,只是无论如何,还请父皇不要深究此事,人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若是北方强敌晓得我朝诸多尴尬事,恐怕……咳……咳……”话未说完,他已剧烈地咳嗽起来。
武德皇帝伸手拉住了李世民消瘦见骨的手,抚着他的背长叹道:“看来位在西府,你也活得不易!小民百姓尚且能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偏偏做了天子,家中事务就如此难断。看来你留在长安,终归难保全性命,罢了罢了,待你身子大好,还是带着天策上将府去洛阳吧,朕若不在了,你可独建天子旌旗,仿梁孝王故事。国家有召,你还可为国效力。即使兄弟不睦,也可保得一家老小的性命……”
李世民此刻已咳得说不出话来,连谢恩都谢不得,只顾在床上以头触床沿,眼中的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涌将出来……
武德皇帝走出秦王寝殿,挥手招过常何道:“即刻撤去包围王府的禁军,你去东宫传朕口敕,秦王素来不善宴饮,以后太子不要再拉他去喝酒。”说罢,面无表情地登上御辇,起驾还宫。
片刻之后,寝殿内只剩下了秦王夫妇二人,李世民忽地睁开双眼,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