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1期-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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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中招呼他:“壶嘴儿,来个蛤蟆跳吧!”
蛤蟆跳是壶嘴儿的绝技。他能把冰猴儿抽得在冰上哒哒哒地蹦。,最多的一次连蹦五下,可我们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让冰猴儿蹦一下。叶大中这时候让壶嘴儿表演蛤蟆跳,当然另有用心。
壶嘴儿毫不理睬,仍然固执地让自己的冰猴儿去追吉太郎。有一次他的冰猴儿直向冰窟窿滚去,幸亏冲劲大,从冰窟窿上飞过去了。
我们这地方,历来阳历十月封河,来年五月解冻。一到五月,河冰虽然没有完全化开,却没有人再敢从冰上过河了。今年冬天怪,不少人还没穿上光板儿羊皮袄,就过大年了,跟着,清明就到了。在我们经常来玩的这段河面上,居然也出现了两个脸盆大的冰窟窿。从冰的断层上看,有一尺多厚,河上的冰层绝对结实。站在冰窟窿边上,清亮亮的河水急匆匆流过,阳光照在流水上,像一条条金色的泥鳅弯弯曲曲,蹦蹦跳跳。水声哗啷哗啷响,像有人在冰层底下摇晃许许多多小铃铛。每次来河上玩,我们都会蹲在冰窟窿边看一会儿,有时还趴在冰上,把手伸进冰凉的水里,从未出过事。
今天有人倒霉。幸亏倒霉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的对头——吉太郎。
壶嘴儿用冰猴儿追逐吉太郎,始终没能如愿。吉太郎仗着穿着冰鞋来去自如,到后来就有些成心和壶嘴儿逗着玩了。有两次,他冲着冰窟窿急驰而去,眼看就要掉下去,他却一扭屁股绕开了,手里的鞭子还从从容容地抽打着团团旋转的冰猴儿。
这次,他躲避壶嘴儿冰猴儿的追击时,手中的小鞭子却没能击中自己冰猴儿的腰部,而是击在底部的钢珠上,将冰猴儿挑了起来。眼看着他的冰猴儿腾空而起,旋转着划了一条弧线,嗵的一声,掉进上游的冰窟窿里!
别看吉太郎窄脑门、厚嘴唇,长相很愚笨,他的反应却很快——我们还没来得及发出幸灾乐祸的呼喊——他脚下的冰刀一横,立即将前进的身子刹住,一转身,便向下游的冰窟窿滑去。原来,上下两个冰窟窿几乎在一条水线上,相距二十多米,可能他想在下游的冰窟窿里把冰猴儿捞上来。
果然,他迅速地在冰窟窿旁边趴下身子,一只手伸进河里,把头探到冰窟窿上,向水中注视。很快,大概冰猴儿漂过来了,只见他向前一伸胳膊,肩膀向下一沉,还不知他是不是捞到了冰猴儿,突然啪啪啦啦一阵爆响,他身下的冰大块大块塌下去——他的身子不见了。
我们,还有那几个小鬼子,同时惨叫起来。吉太郎要是被河水冲下去,无论如何他也砸不破头上一尺多厚的坚冰,在黑暗的河底,他肯定会活活憋死。
就在我们张皇失措时,壶嘴儿已经飞快地匍匐着爬到冰窟窿旁边。他把皮带的一端投进水中,嘶哑地喊着:“抓住!抓住!脚蹬住河底!脚蹬住河底!”
他忘记了,吉太郎懂中国话吗?
冰窟窿里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吉太郎还没被水冲走,他在挣扎。
叶大中向我们招招手:“都过来!”
他趴在冰上,双手抱住了壶嘴儿的两腿。我们学他的样子,都趴在冰上,抱住前面的人的腿。后来,两个年纪大些的小鬼子,也参加到这个行列里。
叶大中向壶嘴儿喊:“你把身子向前探探!”
我们都跟着向前移动了一下。
只听壶嘴儿又在喊:“抓住!抓住!脚蹬住河底!”
看来,吉太郎还没抓住壶嘴儿的皮带。
叶大中又喊:“再往前!”
“扑通”一声,壶嘴儿的身子扎进河水里。我们的双手都感觉到前面的人在冰上滑动的分量,死死地拖住前面的两条腿。
有人大声喊着:“抱住!别撒手!”
我们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冰上的寒气,穿透了棉袄,穿透了毛衣,在我的身上扩散着,脊背上都冰凉冰凉的,我的胳膊快抽筋了。
算是吉太郎命大,壶嘴儿总算把他拖上来了。
两个人都湿漉漉的,从头上往下淌水,壶嘴儿的粗呢毡帽也不见了。可气的是,吉太郎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他的冰猴儿。
我们拥着壶嘴儿跑回教堂,钻进于修士的房间里,扒下壶嘴儿身上的湿衣裳,拧干,把内衣和棉袄搭在火炉旁边;再掀开炉子盖儿,两个人抻着,烤他的棉裤。
正午的阳光把白色的四壁照得雪亮。一个金色的光圈,像水上金色的涟漪,在粉墙上漾动着。玻璃窗把严寒挡在外面。橘红的火苗噗噗响着,喷吐出的热流,像是亮闪闪的,几乎看得见。
墙上镜框里的耶稣,一头金发,穿着绿色的大袍子。他亲切宁和地望着我们,像是在向我们说着什么,至少,我觉得他的话里有赞赏和勉励。
我们的感觉都非常好!把吉太郎从冰窟窿里救出来,比把他推到河水里还要好!不说这是英雄壮举吧,起码儿,这让我们自豪,让我们知道,我们有一副慈善的心肠。在明亮的阳光中,在温暖的火炉旁,我们都有些陶醉。
叶大中说:“壶嘴儿,我佩服你!从今往后,我愿意跟你做朋友。”
壶嘴儿坐在床上,披着他舅舅的棉被,还不时地打寒战。黑黑的脸上像罩着一层白霜,失去了往日的生气。他两眼直呆呆的,望着对面白色的墙壁,好像墙上写着字,或者挂着画,他要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叶大中又说:“你那么想替我报仇,可一见他落水,立刻就去救他——太了不起了!平时看你挺凶的,今天我才知道,你心地非常善良。”
壶嘴儿扭头看看叶大中,显然投听见叶大中说些什么。他又看看我们,看看炉子旁边挂着的一件件湿衣服,眉毛慢慢竖起来,两眼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成冒火的光柱儿。刹那间,他像想明白了什么,他胳膊奋力一甩,掀开棉被跳下床,狠狠地骂了一声,哑着嗓子喊:“我干吗救他?!我干吗救他?!”
他全身赤裸着,眼睛又黑又亮,激愤地挥动着两条细长的黑胳膊,那样子颇有些疯狂,好像就要追出去,把吉太郎重新塞进冰窟窿里。
我们都没转过弯儿来,呆怔怔的,不知所措。
叶大中把他推回床上,给他披上被子,劝慰他:“壶嘴儿,你做得对,天主告诉我们:人与人之间,要彼此帮助。你救了他,就是帮助了他,不用后悔。”
“小鬼子把你推进河里,是彼此帮助?他们把我家的房子炸平了,是彼此帮助?”
壶嘴儿的话,理直气壮。他的脑子没出毛病。
“你得相信:天主无所不在,处处都在。无论谁干了什么,他都看得见。坏人会受到惩罚的。”
“刚才把吉太郎淹死,就是惩罚——至少让他在冰窟窿里多受会儿罪!可我栅里糊涂地把他救了,天主怎么不拦住我?你一边呆着吧!”
叶大中白净的脸倏地红了,眨着秀气的眼睛,茫茫然地看着壶嘴儿——就那么看着,看着,再也说不出话。
壶嘴儿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脑袋:“我真傻!你们说,那会儿我这脑袋瓜是怎么想的?妈的!什么也没想一咋就不想想呢?”
我们一声不吱,看着他——那眼神大概跟叶大中没什么两样。
过了一会儿,他大概平静了,从床上下来,抓起半湿不干的衣服往身上穿。
我们问他要干什么。
“别的先不说;他得赔我一顶毡帽子。”
我们劝阻了他。
第二天,他还是找吉太郎去了。
下午,他是戴着新毡帽走进教室的。
马小度的牙齿
■ 黎 晗
昨天上午,我的同学马小度从八楼跳下去,他的脑袋在地上开了花,流出来的东西有点红,又有点黄。连宇说那是脑浆,陈巡又说是血。连字说,你真是笨蛋,血怎么会是黄的!陈巡跟他吵开了,“血怎么不能是有点红又有点黄!马小度要是贫血,就不会像别人那么红!?陈巡见连宇不吭声,就接着问他,“那你说如果是脑浆,又怎么会是黄的?脑浆是黄的吗?你又没见过。”连宇愣了一会儿,突然骂道,“你才是笨蛋!血是血,脑浆是脑浆。我不跟你说颜色,脑浆很黏,不信我蘸点给你看看!”说完,连宇一溜烟跑下楼,到那堆东西那边用手去蘸了一下。马小度刚刚被老师们抬走,他摔下的那地方已经没有他了。太阳明晃晃地照在那堆东西上面,我看见连宇用手指去蘸的时候,那堆东西好像突然活过来一样,咬住了他的手指要跟着跳起来。我想大声喊:“连宇小心!”但我没办法喊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马小度死后,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太阳到处照着,照在我脸上、身上,照在对面教室的玻璃窗上,再亮晶晶地反射过来。太阳两次照着我,照得我很难受,我就紧紧抓住栏杆。我看见汗珠子一颗一颗从手背上跳出来,好多血管也在手背上嘭嘭嘭地跳着。我感到有点怕,是不是我的话被喉咙堵住了,就跑到了血管里?我的话很多,以前它们哗啦啦从嘴巴里跑出来,现在它们没地方去,一定都堵在了手背上。总有一天我的那些话会从指尖跑出去的!——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要是我的手指突然说起话来,他们一定会吓死掉的。我再往楼下看时,连宇正好在甩手指,在他的甩动下,我清楚地看到,那堆马小度留下的东西又掉了回去,我好像还听到了它们掉到地上发出的声音:啪嗒一声。我又对楼下的连宇喊:“连宇你看,它们在动!”但我还是喊不出来。
连宇蘸到东西,抬起头来,向我们喊道:“是脑浆!很黏,跟万能胶差不多!”我听到站在我身边的杜宇微和谢津津同时尖叫起来,谢津津还哇地吐了。谢津津吐出来的东西,不是红的,但也有点黄。看到谢津津吐了,我的肚子里也翻滚起来。但我拼命忍住了。我是一个男孩子,我要是吐了,还不被大家笑话?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希望谢津津吐出来的东西跟马小度的一样,就是那种有点红又有点黄的颜色。我很害怕那种颜色,但又喜欢看,就像连宇和陈巡争辩,我感到很恶心,却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要是让我去蘸那东西,打死我也不敢,但我却盼望他们去,去把那东西蘸起来,拿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弄清楚究竟是血还是脑浆。
“怎么样,我说是脑浆吧!”连宇得意洋洋地举着他的那根食指,到处拿给人家看。杜宇微和谢津津看见连宇过来,赶快跑开了,其他几个女生吓得哇哇乱叫,跑得就像一群发疯的母鸡。连宇的手指竖在陈巡面前,连宇说:“现在你相信了吧,我说是脑浆你偏不信!”陈巡瞪着他的大眼睛,还是不相信的样子。他伸出一根手指去碰,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大声嚷了起来。“你骗人!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是脑浆已经干了!”连宇大声争辩着,“不!不是的!干了也应该是血!”陈巡的脖子变得很粗,“我不信,就不信!”“不信你去试试!你不敢去吧?胆小鬼!”“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的!”陈巡飞快跑下了楼。这时候,上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一窝蜂冲进了教室。不知为什么,我老觉得陈巡会出事,就没有跟他们一起跑进去。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校园,照着楼下马小度摔下的地方,也照在我站立的走廊。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马小度没死,听到上课铃声响,他一定会从地上爬起来,和去找他的陈巡一起冲上楼来,冲进教室。“哈哈,我没死,你们都被我骗了!”马小度对全班同学大声喊道,吓了大家一大跳——我远远看见老师走过来,心里紧张极了,慌忙向楼下望去。这时候,我看见了一件恐怖的事情:阳光突然从马小度摔下的地方挪开了,那里一片漆黑。陈巡弯着腰,脸对着马小度流出来的那堆东西,一动不动的。我仔细一看,原来是陈巡的手指被吸在了那堆东西里。我心里害怕极了,我觉得那一定不是血的问题,也不是脑浆的问题,血和脑浆都不可能那么黏,一定是马小度还躺在那里,是马小度把陈巡拉住了。我高声尖叫起来,但没发出声音。我手背上的蓝色血管里好像爬进了很多蚯蚓,它们冲进了我的每一个指头,我的指头也像蚯蚓一样乱动起来。我赶紧把双手插进口袋,装作没事一样走进了教室。
马小度死了,他原来坐在我前面,现在他的座位空空的。我心里突然有点空,有点害怕。马小度以前做作业时总喜欢用手臂遮住桌面,我想看他的作业,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现在他不在了。他的桌面一下子空空的,可是仔细一看,我却发现有一些奇怪的影子在悄悄地动着,我心里就有点怕怕的。我告诉自己别去看他的桌面,但总是忍不住要去看。我的后背上,好像有很多毛毛虫在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