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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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上说:“调人,是负责调解众人怨仇的。凡是杀人而又合乎礼义的,就不准被杀者的亲属报仇,如要报仇,则处死刑。有反过来再杀死对方的,全国的人就都要把他当作仇人。”这样,又怎么会发生因为爱自己的亲人而互相仇杀的情况呢?《春秋公羊传》说:“父亲无辜被杀,儿子报仇是可以的。父亲犯法被杀,儿子报仇,这就是互相仇杀的做法,这样的报复行为是不能根除彼此仇杀不止的祸害的。”现在如果用这个标准来判断赵师韫杀死徐元庆的父亲和徐元庆杀死赵师韫,就合乎礼制了。而且,不忘父仇,这是孝的表现;不怕死,这是义的表现。徐元庆能不越出礼的范围,克尽孝道,为义而死,这一定是个明晓事理、懂得圣贤之道的人啊。明晓事理、懂得圣贤之道的人,难道会把王法当作仇敌吗?但上奏议的人反而认为应当处以死刑,这种滥用刑法,败坏礼制的建议,不能作为法律制度,是很清楚明白的。
请把我的意见附在法令之后颁发下去。今后凡是审理这类案件的人,不应再根据以前的意见处理。谨发表上面的意见。(胡士明)
【注释】[1]伏见:看到。旧时下对上有所陈述时的表敬之辞。下文的“窃”,也是下对上表示敬意的。天后:即武则天(624—705),名曌(即“照”),并州文水(今山西省文水县)人。唐高宗李治永徽六年(655)被立为皇后,李治在世时即参预国政。后废睿(ruì锐)宗李旦自立,称“神圣皇帝”,改国号为周,在位十六年。中宗李哲复位后,被尊为“则天大圣皇帝”,后人因称武则天。[2]同州:唐代州名,辖境相当于今陕西省大荔、合阳、韩城、澄城、白水等县一带。下邽(guǐ归):县名,今陕西省渭南县。[3]县吏赵师韫:当时的下邽县尉。[4]陈子昂(661—702):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省射洪县)人。武后时曾任右拾遗,为谏诤之官。旌(jīng):表彰。闾:里巷的大门。[5]过:错误,失当。[6]礼:封建时代道德和行为规范的泛称。[7]黩(dú独)刑:滥用刑法。黩,轻率。[8]僭(jiàn见):超出本分。[9]制:制定,规定。[10]刺谳(yàn厌):审理判罪。[11]原:推究。端:原因。[12]州牧:州的行政长官。[13]蒙冒:蒙蔽,包庇。[14]戴天:头上顶着天,意即和仇敌共同生活在一个天地里。《礼记·曲礼上》:“父之仇,弗与共戴天。”[15]枕戈:睡觉时枕着兵器。[16]介然:坚定的样子。自克:自我控制。[17]谢之:向他认错。[18]愆(qiàn千):过错。[19]戕(qiáng墙):杀害。[20]悖骜(bèi ào倍傲):桀骜不驯。悖,违背。骜,傲慢。[21]邦典:国法。[22]《周礼》:又名《周官》,《周官经》,儒家经典之一。内容是汇编周王室的官制和战国时代各国的制度等历史资料。[23]调人:周代官名。[24]《春秋公羊传》:即《公羊传》,为解释《春秋》的三传之一(另二传是《春秋左氏传》和《春秋穀梁传》)。旧题战国时齐人、子夏弟子公羊高作,一说是他的玄孙公羊寿作。[25]推刃:往来相杀。
桐叶封弟辨([唐]柳宗元)
【题解】“辨”是一种用于辨析事物的是非真伪而加以判断的论说文体,韩愈的《讳辩》和柳宗元的这篇文章,都是这方面的代表性作品。但本文的重点不在于辨伪,而是围绕重臣应如何辅佐君主这一中心发挥议论。君主随便开了一句玩笑的话,臣子却把它当作金科玉律,绝对地予以服从;作者尖锐地批评了这种荒唐现象,指出“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对统治者的言行,要看它的客观效果如何,不能拘执盲从。这在君主至高无上的封建专制时代,是相当大胆的议论。文章论辩反复曲折,波澜起伏,闪耀着深刻的思想光芒,不愧为辨体文中的力作。
【原文】古之传者有言[1]: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戏[2],曰:“以封汝。”周公入贺[3]。王曰:“戏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戏。”乃封小弱弟于唐[4]。
吾意不然。王之弟当封邪,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不当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5],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6],必从而成之邪?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7],亦将举而从之乎[8]?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9];要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1]。
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11],从容优乐,要归之大中而已[13],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14]。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15],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16],况号为君臣者邪!是直小丈夫者之事[17],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
或曰:封唐叔[18],史佚成之[19]。
——选自中华书局校点本《柳宗元集》
【译文】古书上记载说:周成王拿着一片桐树叶子和年幼的弟弟开玩笑,说:“把这个作为玉邽封给你。”周公入宫庆贺。成王解释说:“我是开玩笑呀。”周公说:“天子不可以随便开玩笑。”于是成王就把唐地封给了年幼的弟弟。
我认为这件事不可能是这样的。成王的弟弟如果应当受封,周公就应及时地告诉成王,而不必等他开了玩笑再去庆贺,趁机促成这件事。成王的弟弟如果不应当受封,周公这种做法就使一个不恰当的玩笑变成了事实,使成王把土地和百姓封给年幼的弟弟,让一个小孩成为一国之主,周公这样做能算是圣人吗?况且周公只是认为君王说话不可随便罢了,哪里一定要听从成王的玩笑,并促成它呢?如果有这样不幸的事,成王拿了桐树叶子与妃嫔和太监开玩笑,周公难道也要按这种玩笑去办吗?大凡君王的恩德,要看实行得怎样。如果不恰当,即使改变十次也不算什么缺点;关键是要恰当,不随意更改,更何况是用它来开玩笑呢!如果开玩笑的话也一定要照办,这样做就是周公在教唆成王铸成过错。
我认为周公辅佐成王,应当用适当的原则去引导他,是要使他的举止行动和嬉乐恰如其分而已,一定不会去迎合他的过错并替他辩饰。又不应当对他管束太严,使他终日奔忙,像牛马那样,急于使他成长反会坏事。而且家人父子之间,尚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自我约束,何况名分上还有君臣之别的人呢!这不过是那些见识浅薄而又自作聪明的人所干的事,不是周公所应该采用的做法,因此不可相信。
有的古书记载说:封唐叔这件事,是太史尹佚促成的。(胡士明)
【注释】[1]传者:书传。此指《吕氏春秋·重言》和刘向《说苑·君道》所载周公促成桐叶封弟的故事。[2]成王:姓姬名诵,西周初期君主,周武王之子,十三岁继承王位,因年幼,由叔父周公摄政。小弱弟:指周成王之弟叔虞。[3]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周朝开国大臣。[4]唐:古国名,在今山西省翼城县一带。[5]不中之戏:不适当的游戏。[6]苟:轻率,随便。[7]妇寺:宫中的妃嫔和太监。[8]举:指君主的行动。[9]病:弊病。[10]遂:成。[11]道:指思想和行为的规范。[12]从容:此指举止言行。优乐:嬉戏,娱乐。[13]大中:指适当的道理和方法,不偏于极端。[14]辞:解释,掩饰。[15]驰骤:指被迫奔跑。[16]自克:自我约束。克,克制,约束。[17]直:只是,只不过。(quē缺):耍小聪明的样子。[18]唐叔:即叔虞。[19]史佚:周武王时的史官尹佚。史佚促成桐叶封弟的说法,见《史记·晋世家》。
段太尉逸事状([唐]柳宗元)
【题解】这是一篇叙事严谨、写人生动的传记文。作者选取段太尉一生中勇服郭晞、仁愧焦令谌、节显治事堂三件逸事,多侧面地表现了人物外柔内刚、勇毅见于平易的个性特征,刻划了一位封建时代正直官吏的形象。全文不着一句议论,纯用冷静从容的写实手法,在客观的叙述中隐含着深沉的歌颂之情。
段太尉(719—783),名秀实,字成公。唐汧阳(今陕西省千阳县)人。官至泾州刺史兼泾原郑颍节度使。德宗建中四年(783),泾原士兵在京哗变,德宗仓皇出奔,叛军遂拥戴原卢龙节度使朱泚为帝。时段在朝中,以狂贼斥之,并以朝笏廷出朱泚面额,被害,追赠太尉(见两唐书本传)。状是旧时详记死者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的一种文体。逸事状专录人物逸事,是状的一种变体。
【原文】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1],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2]。王子晞为尚书[3],领行营节度使[4],寓军邠州[5],纵士卒无赖[6]。邠人偷嗜暴恶者,率以货窜名军伍中[7],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8],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9],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10],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11],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12],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13],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出如尉请。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14],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
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15]。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16],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17]。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18]。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2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
太尉判状辞甚巽[19],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20],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21],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22],戒其族:“过岐[23],朱泚幸致货币[24],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