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芦花-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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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芦花
苏家世代书香,家风清白。相传祖上还中过状元。到了苏几何手上,虽不及显
祖那么尊荣,但在这白河县城,仍然是有脸面的人家。早在三十多年前,苏几何就
是县里的王牌教师。他是解放前的大学生,底子厚实,中学课程除了体育,门门可
以拿下来。不擅教体育不为别的,只因他个头儿瘦小,一脸斯文。那个时候还兴任
人唯贤,他当然成了一中校长。
读书人都说,几何几何,想烂脑壳。苏校长最拿手的偏是教几何。他的外号苏
几何就是这么来的。久而久之,很多人反而淡忘了他的大名。他其实有一个很儒雅
的名字,叫禹夫。有人说现在的人名和字都不分了,这禹夫还只是他的名。但他的
字在破四旧的时候被破掉了,他自己不再提及,别人也无从知晓。这么说来,几何
其实只能算是他的号了。几何二字的确也别有一番意趣,苏校长也极乐意别人这么
叫他。不过真的直呼苏几何的也只是极随便的几个人,一般人都很尊敬地叫他苏校
长。只是文化大革命中,他为几何二字也吃了一些苦头。学生们给他罗列了十大罪
状,有一条就是他起名叫苏几何。十几岁的中学生只知道哪位古人说过一句“对酒
当歌,人生几何”的话,几何二字自然不健康了。学生们并不知道这是别人给他起
的外号。
关于苏几何,有一个故事传得很神。一中那栋最气派的教学楼育才楼是当年苏
几何设计的。说是他将整栋房子所需砖头都作了精确计算,然后按总数加了三块。
教学楼修好之后,刚好剩下两块半砖。还差半块砖大家找了好久,最后发现在苏校
长的书架上。原来苏校长拿回去留着纪念去了。这个故事夸张得有些荒诞,但人们
宁愿当作真的来流传。乡村教师向学生新授几何课时,总爱讲这个故事,说明学几
何多么重要!
苏校长再一次名声大震是八十年代初。一中高考录取年年在全地区排队第一,
被省里定为重点中学。他自己大女儿静秋考人复旦大学,二儿子明秋上了清华大学,
老三白秋正读高三,也是班上的尖子。就凭他教出这三个孩子,谁也不敢忽视他在
教育界的地位。老三白秋那年初中毕业,以全县最高分考上了中专,别人羡慕得要
死,他家白秋却不愿去。苏校长依了儿子,说,不去就不去。你姐在复旦,你哥在
清华,你就上北大算了。这本是句家常话,传到外面,却引出别人家许多感慨来。
你看你看,人家儿女争气,大人说话都硬棒些。你听苏校长那口气,就像自己是国
家教委主任,儿女要上什么大学就上什么大学,自己安排好了。县城寻常人家教育
孩子通常会讲到苏家三兄妹。说那女儿静秋,人长得漂漂亮亮,学的是记者,出来
是分新华社,说不定还会常驻国外。明秋学的,凡是带电字的都会弄,什么电冰箱、
电视机不在话下。肯定要留北京的。老三白秋只怕要超过两个老大,门门功课都好,
人又标致,高高大大,要成大人物的。财政局长朱开福的儿子朱又文和白秋同班,
成绩是最差的。朱局长在家调侃道,看来苏校长三个儿女都是白养了,到头来都要
远走高飞,一个也不在大人身边。还是我的儿女孝顺,全都留下来为我二老养老送
终。朱又文听父亲这么不阴不阳地讲一通,一脸鲜红。
苏几何也觉得奇怪,自己儿女怎么这么听话。他其实很少管教他们。一校之长,
没有这么多时间管自己的小孩。现在大学里都喊什么六十分万岁,自己两个孩子上
大学仍很勤奋,还常写信同父亲讨论一些问题。看着儿女们一天天懂事了,他很欣
慰。他把给儿女们回信看作一件极重要的事,蝇头小楷写得一丝不苟。他知道自己
这一辈就到这个份上了,孩子们日后说不定会成大器。多年以后,自己同孩子们的
通信成了什么有名的家书出版也不一定。所以他回信时用词遣句极讲究,封封堪称
美文。又因自己是长辈,写信免不了有所教导。可有些人生道理,当面说说还可以,
若落作白纸黑字,就成了庸俗的处世哲学,那是不能面世的。这就得很好地斟词酌
句。给孩子们的信,他总得修改几次,再认真抄正。发出之前还要让老婆看一遍。
老婆笑他当年写情书都没这么认真过。苏校长很感慨的样子,说,我们是在为国家
培养人才,不是培养自己的孝子,小视不得啊!
白秋读书的事不用大人费心,他妈担心的是他太喜欢交朋友。苏校长却不以为
然。他说白秋到时候只怕比他姐姐、哥哥还要有出息些。交朋友怕什么?这还可以
培养他的社会活动能力。只要看着他不乱交朋友就行了。
白秋是高三的孩子王,所有男生都服他,女生也有些说不明白的味道。篮球场
上,只要有白秋出现,观战的女生自然会多起来,球赛也会精彩许多。
白秋最要好的同学是王了一,一个很聪明又很弱质的男生。长得有些女孩气,
嘴皮子又薄又红。他父亲王亦哲,在县文化馆工作,写得一手好字,画也过得去。
王亦哲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他自己读了几句书以后再改了的。他给儿女起名也都文
绉绉的,儿子了一,女儿白一。
有回白秋妈妈说,了一这孩子可惜是个男身,若是女孩,还真像王丹凤哩。王
了一马上脸飞红云,更加王丹凤了。白秋乐得击掌而笑。妈妈又说,老苏,有人说
我们白秋像赵丹哩。白秋马上老成起来,说,为什么我要像别人?别人就不可以像
我?苏校长刚才本不在乎老婆的话,可听白秋这么一讲,立即取下老花镜,放下书
本,很认真地说,白秋这就叫大丈夫气概。
高三学生都得在学校寄宿,星期六才准回家住一晚,星期天晚上就要赶回学校
自习。王了一家住县城东北角上,离学校约三华里。这个星期天,他在家吃了晚饭,
洗了澡,将米黄色的确良衬衫扎进裤腰,感觉自己很英气。妈妈催了他好几次,说
天快黑了,赶快上学校去。他说不急,骑单车一下就到了。他还想陪妹妹白一说一
会儿话。他把教师刚教的那首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歌教给妹妹。妹妹在家是
最叫人疼的,因为妹妹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妹妹十三岁了,活泼而聪明,最喜
欢唱歌。一首歌她只要听一两次就会唱。爸爸专门为妹妹买了架风琴,她总爱弹啊
唱的。白一的琴声让全家人高兴,而疼爱白一似乎又成了全家人的感情需求。有回,
白一正弹着一首欢快的曲子,父亲心中忽生悲音,感觉忧伤顺着他的背脊蛇一样地
往上爬。白一静了下来,低头不语。王亦哲立即朗声喊道,白儿,你怎么不弹了?
爸爸正听得人迷哩!白一又顺从地弹了起来。事后王亦哲同老婆讲,怪不怪?白一
这孩子像是什么都看得见。每次我心里不好过,她都像看见了。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呀?老婆却说,只有你老是神经兮兮的。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怕她不快活?了
一这孩子也懂事,知道疼妹妹。以后条件好了,治一治她的眼睛,说不定能治好了
呢?王亦哲说,那当然巴不得。只是知道有那一天吗?唉!我一想到女儿这么漂亮
可爱,这么聪明活泼,偏偏命不好,是个瞎子,我心里就痛。老婆来气了,说,别
老说这些!你一个男子汉,老要我来安慰你?我们女儿不是很好吗?
白一歌声甜甜的,和着黄昏茉莉花香洋溢着。了一用手指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
说很好。我上学去了。白一被弹得生痛,撅起了小嘴巴,样子很逗人。
了一推了单车,刚准备出门,却下起了大雨。妈妈说于脆等雨停了再走吧。了
一说不行,晚自习迟到老师要骂人的。白一幸灾乐祸,说,我讲等会儿有雨你不信!
了一穿了雨衣出门。骑出去不远,雨又停了。夏天的雨就是这样。他本想取下
雨衣,又怕耽误时间。心想马上就到学校了,算了吧。
天色暗了下来,街上的人影有些模糊起来了。
快到校门口了,迎面来了几个年轻人,一看就知是街上的烂仔。他们并排走着,
没有让路的意思。了一只得往一边绕行。可烂仔们又故意往了一这边拥来。
好妹妹,朝我撞呀!
妹妹,不要撞坏我的家伙呀!我受不了的啦!
原来,了一穿了雨衣,只露着脸蛋子,被烂仔认作女孩了。了一很生气,嚷道,
干什么嘛!可这声音是脆脆的童声,听上去更加女孩气了。单车快撞人了,了一只
得跳下车来。烂仔蜂拥而上,撩开他的雨衣,在他身上乱摸起来。
他妈的,是个大种鸡,奶包子都没胀起来!
有个烂仔又伸手往他下面摸去。他妈的,空摸一场,也是个长鸟鸡巴的!这烂
仔说着,就用力捏了了一一下他下面。
了一眼冒金花,尖声骂道,我日你妈!
骂声刚出口,了一感到胸口被人猛擂一拳,连人带车倒下去。可他马上又被人
提了起来,掀下雨衣。一个精瘦的烂仔逼近了一,瞪着眼睛说,看清了我是谁!爷
爷是可以随便骂的?说完一挥手,烂仔们又围了上来,打得他无法还手。
白秋和同学们闻讯赶来了,了一还躺在地上起不来。见了同学们,了一忍不住
哭了。白秋叫人推着单车,自己扶着了一往学校走。哭什么?真像个女人!白秋叫
了一声,了一强忍住了。
很快苏校长叫来了派出所马所长他们。了一被叫到校长办公室问情况。也许是
职业习惯,马所长问话的样子像是审犯人,了一紧张得要死。本来全身是伤,这会
儿更加头痛难支。苏校长很不满意马所长问话的方式,又不便指出来。他见了一那
样子可怜巴巴的,就不断地转述马所长的问话,想尽量把语气弄得温和一点。马所
长就不耐烦了,说,苏校长,调查案情是严肃认真的事情,你这么一插话,今天搞
个通宵都搞不完。苏校长只好不说话了。了一大汗淋漓,眼睛都睁不开了。
问过话之后,让了一签了名,按了手模印。今天就这样吧。马所长他们夹着包
就要走了。
苏校长忙问,这事到底怎么处理?
马所长面无表情,说,不要急,办案有个过程,现在只知道一些线索,作案者
是谁都还不知道。到时候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苏校长打电话问过几次,派出所的总答复不要急,
正在调查。
了一负着伤,学校准许他晚上回家休息。临近高考,功课紧张,他不敢缺晚自
习。白秋就每天晚自习后送他回家。了一爸爸很过意不去,白秋说没事的,反正天
太热了,睡得也晚。
妹妹白一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在门口迎着了一和白秋。了一两人进屋后,白一就
朝白秋笑笑,意思是谢谢了。白秋喜欢自一那文静的样子。白秋无意间发现,他不
论站在哪里,坐在哪里,不用作声,白一都能准确地将脸朝着他。这让他感到惊奇。
他知道这双美丽的眼睛原本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当白一静静地向着他时,他会突然
感到手足无措。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派出所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苏校长打电话问过好几次,
接电话的都说马所长不在,他们不清楚。王亦哲也天天往派出所跑。终于有一天,
马所长打电话告诉苏校长,说为首的就是三猴子,但找不到人。
一说到三猴子,县城人都知道。这人是一帮烂仔的头子,恶名很大,别人都怕
他三分。但他大案不犯,小案不断,姐夫又在地公安处,县公安局也不便把他怎么
样。有时他闹得太不像话了,抓进去关几天又只得放了人。
案子总是得不到处理,白秋心里很不平。了一无缘无故挨了打,父亲将派出所
的门槛都踏平了,还是没有结果。凭父亲的声望,平日在县里说话也是有分量的。
可这回明明是个赢理,到头来竟成到处求人的事了。同学们都很义愤,朱又文同白
秋商量,说,干脆我们自己找到三猴子,接他一顿怎么样?我认得三猴子。白秋听
了,一拍桌子,说,揍!
这天晚自习,朱又文开小差到街上闲逛,发现三猴子在南极冰屋喝冷饮。他马
上回来告诉自秋,白秋便写了一张纸条:愿参加袭击三猴子行动的男生,晚自习后
到校门口集合。这张纸条就在男生中间递来递去。
晚自习一散,白秋让了一自己回去,他带了全班男生一路小跑,直奔南极冰屋。
同学们一个个都很激昂,像是要去完成什么英雄壮举。白秋在路上说,我们也以牙
还牙,将他全身打伤,也将他的鸟鸡巴捏肿了。朱又文是个打架有瘾的人,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