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唐-第4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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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晟身着朝服,面色沉静,缓步而入。
行进间两边不断有人向他投过复杂不一的目光。一个个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都凝视着他成熟稳健的背影,心内几乎要窒息。这个时节,众人都知道今日的朝会是干什么的,而作为朝会上被“讨伐”的主角,不管是过去的政敌还是陌生人,都忍不住对孔晟持几分唏嘘不已的态度。
毕竟,抛开什么都不说,如今的孔晟对大唐、对大唐皇室、对大唐朝廷都是功勋盖世,没有半点瑕疵。这样的大功臣,却因为功高震主,而不得不沦落悲惨的结局,让这些朝臣官僚权贵们心里多少有些兔死狐悲感。
孔晟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虢王在列。虢王的世子李川也在列,此人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望着孔晟,乐得眉开眼笑。孔晟嘴角噙着一抹冷漠的笑容,对于李川这种肤浅无知的小人物,他根本就是懒得理会。
孔晟看到了赵王李系。李系神色复杂静静站在宗室群中,几乎不敢正视孔晟清澈的眼神。孔晟笑了笑,对于李系,他没有太大的感觉,原本认为此人可交,后来发现李系当日与他攀交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后来发现孔晟不可能助力他登临皇位,就主动放弃了与孔晟往来,生怕因此会触怒东宫太子李豫。
李系如此,孔晟不置可否。这属于一种正常的世态炎凉,还能说什么呢?
孔晟甚至发现了一脸老态的玉真公主。这位前朝公主,竟然也出现在这一次的朝会上,看得出来,为了给孔晟明正典刑以正视听,李豫是穷尽了一切手段,把能喊来的人都给喊来了。
张巡站在颜真卿身后,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主动向孔晟拱手问安打招呼:“郑王!”
孔晟倒是一愣,张巡是殿中这些长安权贵中迄今第一个主动向他打招呼的高官,足见其人之刚烈个性,并不因为时局的变化而更改多少。孔晟笑了笑,拱手还礼:“张相!”
颜真卿旋即向孔晟微微点头,李泌和杜鸿渐则并肩站在那里,向孔晟投过焦躁不安的一瞥。孔晟就这么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大刺刺地站在了文臣武将队伍的最前面。
按照品阶,他是郑王,持双旌双节、总领河南江南山南三道军政要务,开府仪同三司、半幅銮驾,在当朝之中,仅次于皇帝和皇太子两人了。
李川站在宗室子弟群中,忍不住轻轻嗤笑两声:“看他嚣张德行!且看他还能狂妄到几时?!”
虢王李巨干咳两声,暗暗扯了扯李川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主动妄言,免得生出是非来,给虢王一系惹上无谓的祸端。
“监国太子殿下驾到!”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之中久久回荡着,众人心头凛然,知道李豫即将登场,重头戏即将上演。
李豫衣冠楚楚徐徐从后殿转出,众人包括李泌杜鸿渐颜真卿张巡裴原礼这些人在内,所有人都躬身拜了下去口称拜见监国太子,李豫摆摆手,凛然道:“诸位大人平身免礼!”
但今日李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登上丹墀坐在皇帝宝座旁边的一个小座位上,而是静静等候在了丹墀之上。
不多时,太监总管朱辉光那久违的熟悉的奸细的嗓音响彻全场:“陛下驾到!”
大殿之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忍不住的嘈杂声,皇帝病体缠身早已不理朝政,这大半年来没有一个臣下能见的皇帝的面,可今日这一场朝会,皇帝却要亲自登场了,难道……难道李豫执掌朝政的日子结束了?
李泌和杜鸿渐相视狂喜,但旋即见李豫面色冷漠无动于衷的神态,又瞥见旁边裴原礼轻轻冷笑的样子,两人不由又一颗心沉了下去凉了半截。
李亨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慢慢腾腾走出后殿,出现在众人眼前。李豫假惺惺地下了丹墀,搀扶着皇帝上了丹墀坐定,这才在李亨旁边坐下。
“吾皇万岁万万岁!”众人拜了下去,山呼万岁不止。
皇帝静静坐在那里,脸色明显有些憔悴和苍白。他复杂的眸光一直投射在孔晟的身上,眨都不眨一眼。而孔晟则面色平静,静静回望着皇帝,从他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既没有皇帝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众人意料中的恐惧和不安。
就是平静。平静到一个令人感觉不可思议的程度。
在死亡面前,难道真的有人会做到心若止水古井无波吗?
李豫待众人朝拜完毕,缓缓起身大声道:“诸位朝臣,今日大朝会,父皇不顾身体有恙,亲自到殿主持,尔等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开始发难了!
皇帝嘴角一抽,知道李豫操控布置的一幕针对孔晟的大戏真正拉开了序幕!
李豫斜眼扫了孔晟一眼,见孔晟面色惊人的平静,忍不住暗暗冷笑起来。其实不光是李豫,很多人都在暗暗狐疑,孔晟绝对不可能是政治白痴,今日朝会为何,他应该比谁都心知肚明,但他竟然做到了如此平静,难道是真的到了视死如归的高深境界了?
裴原礼第一个站出来,躬身拜了下去,朗声道:“陛下,监国太子,臣裴原礼有本奏!”
皇帝嘴角抽了抽,李豫摆了摆手:“裴大人请讲!”
裴原礼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板,酝酿了一下情绪,这才缓缓凝声一字一顿道:“臣参奏郑王孔晟,犯有十宗重罪!”
尽管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裴原礼这句话还是颇有几分石破天惊的气势,引得场内险些骚乱起来。毕竟,之前都是各种猜测,现在转化为了无情的现实,对于心理上的冲击还是有些刺激的。
裴原礼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孔晟一眼,但孔晟却站在当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安详,仿佛被参奏弹劾的人不是他一样。
裴原礼冷笑着,继续道:“第一宗罪,倚功狂悖,僭越逾矩。陛下,郑王孔晟在洛阳出入行华丽仪仗,声势浩荡,逾越礼制,以至于洛阳臣民只知有郑王不知有皇上和朝廷……”
“第二宗罪,滥杀无辜,炮轰东都。郑王孔晟在河南战场滥杀无辜,屠杀范阳降卒数千,更兼有炮轰洛阳,导致东都宫室多半损毁,伤及皇室和朝廷威严……”
“第三宗罪,欺压世家,掳夺田产。郑王孔晟在江南大肆废黜朝廷均田令,掳夺世家田产,导致江南山南士绅怨声载道,往长安告御状者不计其数,以至于江南民乱频仍……”
“第四宗罪,私铸火炮,不纳朝廷。郑王孔晟在江南、在洛阳,大肆铸造火炮,所出火炮,多半用于打击异己,将如此国之重器变为个人私器,居心不轨,其反叛之意昭然若揭……”
“第五宗罪,私设商号,假公济私。众所周知,郑王孔晟名下孔氏商号分支遍及天下各道,孔晟利用手中权力掳夺民财,积累亿万家资,圈养私兵,府中奴仆成群,号称富可敌国……”
……
裴原礼慷慨激昂,将李豫命令手下一个草台班子利用一个月时间创作出来的关乎孔晟的十宗罪宣布完毕,旋即不断有各部各衙门乃至宗室各皇亲国戚站出来附和,对孔晟展开喋喋不休的口诛笔伐,将原本的大功臣孔晟贬得一文不值,而且是罪大恶极。
第七百五
第七百五十七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9)
第七百五十七章满城尽带黄金甲(9)
群情鼎沸,孔晟置身于一片唾沫星子四溅的海洋中,犹自神色平静岿然不动。
李豫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漠,他摆了摆手,众人旋即停止喧哗,他凛然向皇帝躬身道:“父皇,郑王孔晟枉顾朝廷恩德,犯下十宗罪,罪不可赦,当立即下诏夺去爵位官职,由大理寺等三司会审,尽快明正典刑!”
皇帝嘴角一抽,无奈地扫了孔晟一眼,缓缓点头:“准了!”
李豫正待大声宣布将孔晟押解下去关入大理寺大牢,准备三司会审,却见孔晟缓步而出,神色淡然声音更加平淡:“皇上,裴大人等指责臣有十宗罪,臣有几句话说,不知可否?”
李豫皱了皱眉,皇帝却叹息一声:“准。孔晟,你若有自辩,可当面直言。”
孔晟缓步走到裴原礼身前,淡淡道:“裴原礼,你说孔某第一宗罪是僭越逾矩,可有证据?孔某在洛阳深居简出,何尝有华丽仪仗相随?洛阳官民百万,皆可作为人证。你这种欲加之罪,太过低级,你黄口白牙信口雌黄,欺孔某太甚!”
孔晟眼眸中的杀气陡然间投射而出,那种毫不掩饰的杀气看得裴原礼毛骨悚然,他知道孔晟是天下间知名的勇猛之人,若是孔晟当众向他报复泄愤,他一个文臣如何能抵挡?裴原礼慌不迭地后退了两步,身子一个踉跄。
孔晟眼眸中的不屑一闪而逝。
他转过身来向皇帝拱手凛然道:“陛下,孔晟在洛阳的确斩杀叛军数千,但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难道要孔晟将范阳叛军视若上宾不成?至于炮轰洛阳,损毁宫室一说,更是无稽之谈,洛阳宫室如今安然无恙就在那里,岂能是有些人恶意诋毁就能定罪的?”
孔晟一一辩驳,李豫担心孔晟这样义正辞严地辩白下去,会将今日的定罪大会给搅黄了,索性冷着脸开口打断了孔晟的话,怒斥道:“孔晟,你竟敢当着本宫和父皇的面咆哮朝堂,单是这一条,就是不赦之死罪!你之重罪,罪大恶极,早有有司查清定罪,你还要狡辩不成?”
孔晟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太子之言,无非是说孔晟罪大恶极,连自我辩白的机会都没了。也罢,既然太子不愿意让孔某自证清白,那么,孔某就认了!”
“没错,孔某的确是铸造火炮,至今没有交给朝廷。而且,在此之前,陛下曾屡次三番向孔某索要火炮秘术,孔某都不曾放手。可以明确告诉太子的是,孔某在洛阳、在江南已经铸造火炮数千门,火炮之威,足以撼天动地,将整个长安城夷为平地!”
孔晟哈哈狂笑起来:“但恐怕太子不知道的是,孔某铸造火炮,乃是皇上允准之事。孔某铸造火炮所需材料,皆由户部和工部调拨,孔某手上还留存陛下的密诏,今日当可昭告天下!”
“至于孔某名下的孔氏商号……好吧,你可以认为孔某富可敌国,孔某毫不谦让,可以告诉太子的是,孔某若是贪财之人,孔某如今拥有之财富,绝对是朝廷国库的数十倍数百倍都不止!可孔某的钱都到了何处呢?”
“陛下的内宫所需,都是孔某个人承担!神龙卫的一应用度,全部由孔某个人承担!而这,就包括你太子的东宫所需!内务省,户部,你们这些太监、狗官,难道都是睁眼瞎吗?这些年,陛下内宫所需花费百万钱,孔某一人支付,你们用着孔某的钱,过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反过来却还要指责孔某聚财不轨,当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廉耻之心了!”
孔晟霍然转身,凝视着皇帝一字一顿爆喝道:“皇上,孔某可曾有半句谎言?!”
皇帝脸色苍白,嘴角抖颤起来。
所有朝臣都听得目瞪口呆。裴原礼给孔晟罗织的这些罪名本来就有些牵强,而其中最重要的两条都被孔晟轻而易举的自证清白,而且还爆出了惊人的内幕,原来内宫所需和神龙卫都是孔晟一人作为后勤部长,难怪当众骂起户部的狗官了。
户部尚书等人面红耳赤,忍不住垂下头去。
李豫被孔晟斥责地面色惨淡,他一时间被孔晟爆出来的惊天之秘感觉有些茫然,反应迟钝起来。今日这场定罪朝会,本来是他想要威逼皇帝当诛杀孔晟的刽子手,但不料孔晟突然惊人爆发,以某种慷慨的姿态瞬间就扭转了舆论的主动形势。
但如今之事,只要李豫还是铁了心要向孔晟下手,孔晟说得再义正辞严也无济于事。历史始终是掌握在胜利者和当权者的手里,错过今日,史书如何记载、对于孔晟如何评价,是英雄人物大功臣还是大奸臣叛逆之徒,都由李豫说了算。
孔晟环视众人,声音更加慷慨起来:“孔某自打出仕,河南平叛,累计百余战,战无不胜。前后两次光复东都洛阳,灭杀贼首史朝义,孔某毫不谦虚地说,朝廷平叛,孔某当居首功!”
“而孔某做事,从来都是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正大光明,从无半点私心,你们说孔某打压世家,但孔某却是在为天下寒门子弟打通一条晋身通道,孔某在江南、在河南、在山南创办寒门学堂,一应所需,都是孔晟个人所出,没有费朝廷一文钱。孔某不为个人私利,只为将来,在朝堂之上,能有寒门子弟登上建言,免得这朝堂上净是些阿谀奉承信口雌黄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