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唐-第2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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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面对老皇帝,所以迟疑犹豫。毕竟,他昔年也是老皇帝的臣属。
凌晨的街巷坊市间,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微微有些刺耳。李泌眉头紧促,回头望去,只见孔晟白衣亮甲手持他那杆标志性的方天画戟,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率百余护军奔驰而至。
到了近前,孔晟在马上向李泌拱手道:“李相,孔某受陛下诏命,特来兴庆宫配合李相行事。”
李泌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帝这是派孔晟来监督自己、也唯恐老皇帝抗命不从啊?!让孔晟带人配合,实际上就是将老皇帝变相武装押解出京去骊山别宫颐养天年,这等同于监禁了。
如此看来,皇帝的确是下了超乎常人想象的决心。
否则孔晟这手持兵器、全身甲胄、带着护军兴师动众来兴庆宫,作甚?
李泌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还礼道:“大将军辛苦了!”
孔晟笑了笑:“孔某不辛苦,倒是李相文士之身,夤夜操劳,要保重身体。好了,李相,陛下还在宫中等回复,我等这就进兴庆宫去吧?”
孔晟那意思是说皇帝已经等不及了,明日一早就要将老皇帝送出京去幽禁在骊山之中,如果再迟疑,肯定会让皇帝心中猜忌啊。
皇帝未尝不会暗布眼线在幕后观察此事。只是对于影卫,皇帝原本太强的自信心已经打了一些折扣。
实际上,皇帝在宫中也没有外人想象中的安然入眠。这一夜,他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老皇帝已经变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只要一日不除,他就一日寝食不安。
至于宫里那些有野心的太监,皇帝自认为可以清洗了之。可老皇帝就是一个公然的威胁,若是朝中再有人借老皇帝当幌子说事,或者谋逆举事,下一次,他还会安然脱身吗?李亨自己想想都后怕。
这是他迫不及待要处理老皇帝之事的关键所在。安排李泌前来宣布诏命,他心里还是不太放心,担心老皇帝及其死党会抗命反弹,所以又追加诏命,让孔晟率军配合李泌行事。
朱辉光传达的皇帝的口谕是让孔晟率禁军肃清余孽配合李泌行事,孔晟此番只带了百余护军前来,已经算是打了擦边球了。
本来按照皇帝的诏命,是让他率禁军围宫的。孔晟不想惊动朝野上下,更不愿意背负上一个逼迫老皇帝的骂名,所以打了擦边球,只带百余护军象征性地赶来兴庆宫,虚应其是,也不算违抗皇帝的旨意。
事实上,禁军围宫在孔晟看来太小题大做了。兴庆宫老皇帝身边宫禁宿卫不过数百人,这些人都是追随他下蜀中的铁杆老人,但这些宿卫忠诚固然忠诚,却丝毫不敢违抗皇帝的诏命。
至于大将军陈玄礼、御史中丞颜真卿这些人,就更不足道了。只要陈玄礼不是傻子,就知道事已至此,只能服从认命,一旦抗命,他那满门数百口老小,只能往皇帝刀口上撞。
安于现状、承受天命,这是陈玄礼自打回到长安之后就闭门不出从不与外界交往的关键所在。若是他还有想法,早就跟往昔交好的宗室朝臣往来频繁了。
这些日子,他都是两点一线。兴庆宫值宿,然后回府含饴弄孙,自得天伦之乐。
皇帝要赐死高力士,孔晟刚刚得到消息。从本心来说,孔晟觉得惋惜。他对高力士并无半点恶感,只是高力士在一个无奈的时间点上做了无奈的事情,触及到了皇帝的底线,纵然孔晟有心为他求情,也不会得到皇帝的认可。
说了不成,还不如不说。(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九章 大清洗(5)
第四百五十九章大清洗(5)
李泌轻叹一声:“大将军请!”
孔晟翻身下马,单手持方天画戟,束手为礼微微一笑道:“李相请!”
李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知道这事还是应以自己为主,他没有再迟疑,大踏步进了兴庆宫的正门。都到了这个份上,拖延和犹豫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在李泌看来,皇帝之所以安排孔晟过来“监督”,说穿了也有皇帝不放心自己的意思在里面。
其实李泌带人来的时候,内面的老皇帝已经知悉。事实上,皇帝派遣朝中宰相亲自过来,又是在宣政殿事件之后,不要说老皇帝了,就是老皇帝身边的仆从,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宣政殿事件究其本质,就是一场残酷和血粼粼的宫廷政变,只是政变未遂罢了。政变虽然由宫内太监牵头谋划并具体实施,但实际上谁都明白老皇帝在其中也扮演了一个不堪的角色。这事不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皇帝的秋后算账不会来得太迟。
从宣政殿回到兴庆宫之后,老皇帝失望透顶又惶恐至极。鱼朝恩这伙阉贼死有余辜,但累及了他——老皇帝不敢想象,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儿子会如何处置自己,但以他一辈子当皇帝的城府来判断,弑父的事儿李亨应该做不出,但想必八成要幽禁了他。
老皇帝觉得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运气,他眼看就要将皇位捞回来了,奈何孔晟这个变数的存在,导致了全盘皆输。一想起来,老皇帝就将孔晟恨入骨髓。
因此,老皇帝其实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只是高力士的事儿,让他有点心神不宁。
老皇帝心知肚明,至少在外人看起来在这起政变中“上蹿下跳”的高力士很难脱过此劫。高力士毕竟是一个奴才,尽管有国公的爵位,但这都是皇家的赏赐,赏赐可以给你,富贵荣耀可以给你,但转念间剥夺你的一切包括生命在内,都是弹指间的事情。
这是一个奴才的悲哀。
这更是上位者的手段。
高力士为了保护老皇帝的安全,配合鱼朝恩做了一些不堪的事情,对皇帝极尽诓骗、欺瞒和不敬,在这场叛乱中扮演了一个比老皇帝更加无奈尴尬和危险的角色。不要说高力士了,就是老皇帝自己也意识到,皇帝的报复肯定要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基本上,高力士必死无疑了。
只不过,对于救不救高力士,老皇帝犹豫不决。不是他刻薄寡恩,而是事关重大,他要想救下高力士会付出沉痛的代价。皇帝或者会让步,但老皇帝又拿什么作为筹码去换取皇帝的让步呢?
高力士匍匐在地,声音哽咽凄凉:“陛下,奴婢自知死罪难逃,自当伏法认罪。奴婢并不怕死,只是奴婢今后就不能再伺候在陛下身侧了,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一切放开心胸,如此,奴婢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会祈求陛下万年长寿……”
“你这老东西……朕……让朕怎么说呢?朕心里非常难过,你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但到了关键时刻,朕竟然无法护的住你,就如当初对朕的爱妃……”老皇帝感叹着,一时间想起昔日杨玉环的遭遇,不禁悲从中来唏嘘不已。
当初马嵬坡兵变,李亨率众人逼迫他就范,老皇帝被逼赐死杨贵妃,这已经成为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隐痛。天下人都在诟病他贪恋美色的疯狂,其实很少有人能感知他与杨玉环之间真挚爱情的存在。
说来也是,堂堂皇帝,身边女人无数,想要什么样的美女都是弹指一挥间的事,为了一个杨氏女不顾大好江山,没有人能理解。
李隆基很少动情,他本是一个心肠坚硬的人。只是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情怀就很容易被打开被触动,高力士伺候他几十年忠诚不二,这世界上再无一个人能像高力士这样对他如此忠心耿耿了,失去了高力士无微不至的伺候照顾,他又将情何以堪?他受得了吗?
老皇帝避难蜀中的日子,如果不是高力士的照顾和陪伴,恐怕早就心神崩溃了。
人都是情感动物,念及高力士的诸多好处,李隆基老泪纵横,掩面而泣。
“请陛下珍重龙体,老奴去了!”高力士哀嚎不已,接连叩首在地。
大将军陈玄礼神色复杂,垂首不语。
宣政殿内发生的事情,他也是刚刚知悉,非常震惊。鱼朝恩一伙阉贼作乱,竟然还串通了老皇帝和高力士……这……陈玄礼心里暗暗抱怨,陛下啊陛下,你真是太糊涂了啊!单凭鱼朝恩一个阉贼太监,岂能成事?相信谁不行,非要相信一群太监?
陈玄礼并不知,老皇帝起初也是被动为之。只是后来,他老谋深算,开始顺水推舟,反过来利用鱼朝恩等人的疯狂来助自己成事。
颜真卿此刻也摸清楚了真相。他虽然忠诚于老皇帝,但对于高力士的欺君冒犯行为,也是心有不满。鱼朝恩阉党谋反,更是大逆不道。在颜真卿看来,尽管高力士有万般理由,都不该冒犯皇帝,配合鱼朝恩逼宫。
他们这些人固然拥护老皇帝复位,但信仰的是奉行合法手段,像这种谋反叛逆的事儿,动摇大唐根基的事儿,是决计不会做的。
所以,兴庆宫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替高力士说话。
高力士神色凄然,肩头轻颤。他虽然不怕死,但对于自己如今的凄凉下场,还是心有戚戚焉。当了一辈子的忠仆,为李唐皇室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没有一个人肯为他说那么一两句话。
陈玄礼犹豫了一下,觉得高力士一辈子对老皇帝忠诚,有功于大唐社稷,不该有如此凄凉下场,就迟疑着开口道:“陛下,臣以为,高郡王虽然有过,但念在服侍陛下数十年忠诚不二的情分上,兼之此次内宫太监叛乱,高郡王也有向孔晟通传消息的功绩——若是没有高郡王向外传信,恐怕……所以,陛下应下诏宽恕其罪才是。”
陈玄礼那意思本来是说,老皇帝应该为了高力士跟皇帝据理力争一下,至少保住高力士的性命。但老皇帝脸色一变,嘴角抽搐起来。
他突然抱怨起高力士来,心道若不是有这老东西吃里扒外向孔晟通风报信,说不准……这事就成了!
老皇帝突兀的神色变化和情绪变化心理变化,焉能瞒得住陈玄礼等众人,高力士更是洞若观火。他在老皇帝身边呆了一辈子,太了解这个刚愎自用利益至上翻脸无情的主子了。
一念及此,高力士心里的悲凉更是无法自持。“奴婢去了,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奴婢叩别陛下!”他砰砰砰叩首三次,然后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殿外行去。
包括老皇帝在内,兴庆宫所有人望着高力士落寞悲情的背影,没有一个人吭声。
陈玄礼暗暗一叹,摇摇头,还是垂下头去。该说的他都说了,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颜真卿扭过头去。打心眼里,颜真卿这些清流名臣看不起内宦的存在,即便高力士是太监中的忠义之人,其实也不具备应有的地位。颜真卿不可能为一个太监开口求情。
老皇帝浑浊的老眼中滑落两颗泪珠,双手紧攥,肩头都在激烈的颤抖着。老皇帝几次三番要开口将高力士留下,但他却没有把握保住高力士的性命,让他留下又能如何?
孔晟的护军将大殿包围。
孔晟和李泌缓步走进大殿,向着丹墀上正襟危坐的老皇帝拱手见礼:“臣等见过太上皇!”
老皇帝嘴角抽动,神色阴沉地挥了挥手,却没有吭声。他知道李泌和孔晟来是为了什么,早就做好承受准备了。
陈玄礼、颜真卿等人见孔晟竟然带甲进殿见老皇帝,脸色都是一变。孔晟如此,显然很不寻常,这可能意味着皇帝对于老皇帝这边的处置就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严苛。
“李泌,孔晟,尔等来见朕,有何事?”尽管到了这个时候,老皇帝还是端着太上皇的威严和架子,一字一顿道,维持着自己应有的体面和尊严。
孔晟笑了笑,没有说话,由李泌出面应答。在他看来,老皇帝分明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李泌神色从容:“回太上皇,臣和孔大将军此来兴庆宫,主要是奉陛下诏命,前来宣读陛下口谕。”
老皇帝嘴角一抽。
“陛下口谕,请太上皇明日一早,移驾骊山别宫颐养天年。凡兴庆宫所属太监宫女杂役护卫人等,一律跟随。大将军陈玄礼、御史中丞颜真卿……随驾驻跸。太上皇别宫休养,由禁军一支宿卫宫禁,钦此。”李泌也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将皇帝的话原话复述了一遍。
老皇帝张了张嘴,脸色骤变。
他想了很多关于皇帝对自己的“冷处理”,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要这么着急地将他赶出京城去。骊山别宫?那是什么所在?偶尔去度假休闲一下尚可,常年居住在斯,那与监禁还有什么差别?老皇帝诺大年纪了,岂能愿意离开繁华的长安城?到了那深山老林里,还怎么饮酒作乐欣赏歌舞?
老皇帝扬手指着李泌,愤怒道:“李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