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唐-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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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晟与刘郡守府二公子刘念的“恩怨”由来已久,满城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而最近,刘念试图报复却屡屡受挫,前番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误服五石散裸奔大半个江宁郡城,出尽了丑。如此种种,以刘念的心性和作风,岂能就此善罢甘休?
只是孔晟这两日在客栈隐居不出,一时间刘念很难找到机会向孔晟下手,就索性派出几个家奴紧盯着客栈,一旦孔晟有风吹草动,好随时通报给他。
因为小姐的关系,红棉忍不住暗暗为孔晟捏一把汗。
刘家毕竟是本城仅次于杨家的高门大户,有权有势,孔晟这般跟刘念水火不相容,迟早没有好果子吃。虽然红棉不怎么喜欢孔晟,但她喜欢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杨雪若现在对孔晟心有所寄,红棉爱屋及乌,也就不由自主地站在了孔晟这一边。
“这刘念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红棉心里嘟囔着:“整日为非作歹,寻花问柳,若不是有刘郡守撑着,恐怕早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红棉脚步匆匆,进了客栈。
刘府的家奴刘通一脸阴沉地从客栈左侧的锦绣绸缎坊走出来,望着客栈的入口,心道:这丫头是杨府小姐的贴身侍女,她跑客栈来干什么?难道……难道杨家跟孔家这小厮又恢复了姻亲之约?倘若孔晟还是杨家的姑爷,哪怕是名义上的,自家公子爷也不能轻举妄动呀。
一念及此,刘通撒腿就往刘郡守府跑。事关重大,若是延迟不报,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刘郡守肯定饶不了他。
可刘郡守今日一早就出城巡视所辖县域,不在府中;刘通无奈,只好向少主子汇报。
刘念披着袍衫目光阴鸷地望着堂下诚惶诚恐站着的家奴刘通,自打裸奔的事出了之后,他的心情就变得非常暴躁、非常糟糕,府里的下人没有一个敢招惹他,除非必要,都躲着他走。
“刘通,你说的是杨雪若的侍女红棉?你确定杨家和孔晟那混账还有往来?”
刘通咬了咬牙,轻轻道:“二公子,就是红棉,我没有看错。”
刘通不敢多说,更不敢发表什么个人意见,反正他只是将事实经过汇报出来,至于如何判断、如何决定,那是主人的事情了,与他无关。
刘念恼火地冷哼了一声,倒背双手在厅中来回踱步,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满是焦躁。
他虽然纨绔好斗,却也不是傻子。红棉是杨府千金的贴身侍女,轻易是不会出动的,红棉去顺升客栈见孔晟,明摆着是杨雪若的使唤。杨雪若派贴身侍女去见孔晟,目的为何,只要不是弱智,大抵都能猜出几分。
既然如此,刘念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公开向孔晟下狠手了。杨奇在江南权势冲天,远非当郡守的老爹所能及,只要杨家还有看顾孔晟的一丝念头,刘家就只能干瞪眼。
像过去那样安排家奴以多为胜当街拦住孔晟打打群架,已经不能宣泄他连番受辱的这口恶气,这口恶气不出,刘念心里便寝食不安。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暗中派人结果了那厮一了百了!刘念怒从心头起、恶在胆边生,眯缝着的小眼睛猛然睁开,放射出凶残的光泽,吓了刘通一大跳。
第二十五章 白衣长风
刘念面目狰狞地甩掉外衫,大踏步走下堂来。
刘通不敢阻拦,又不敢多问,只好诚惶诚恐地紧随其后。
刘念出了刘府,沿着那条刘府所在的通巷走到尽头,站在一座幽静的小院前默然站立片刻,旋即探手推门,咯吱一声,木门被推开,刘念倒背着双手走了进去,神态倨傲。
小院陈设简单却料理得异常整洁,院中除了一张石桌、两个胡凳,再就是一口年岁颇深的水井,除此之外,别无长物。一侧的厢房门紧闭,倒是正屋的门帘一掀,一个身材雄伟器宇轩昂身穿粗布麻服的青年走出门来。
青年抬头扫了刘念一眼,便深深一揖:“某家见过刘公子!”
刘念似笑非笑,突然挥挥手:“刘通,你先退下去,我有话跟他单独说几句话。”
“喏。”刘通慌不迭地抱拳为礼,赶紧退了下去,关紧了这个小院的门。他其实恨不能离自家这个煞星主子远一些,免得惹火烧身。
“长风,你在江宁城中幽居也有快一年了吧?”刘念摆了摆手,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这名叫长风的青年。
长风身形挺拔站立不动如山,他神色不变道:“长风来江宁已十一月有余。”
刘念撇嘴一笑:“刘某昔日对你施以援手,你曾口口声声要报答在下,号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知这话还算不算数?”
长风嘴角一挑,勾勒起一抹坚毅的弧度:“刘公子当日慷慨解囊助我葬母在先,又划拨宅院容我居留为母守丧,此恩此情长风永不敢忘。公子但有驱使,长风无有不从。”
刘念哈哈一笑:“好!长风,公子爷知道你有一身高来高去的好武艺,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侠客。只要你帮我干掉一个仇敌,就算是报了恩——如今你守丧期将满,我再助你万钱,从此就离开江宁远走高飞去吧!”
长风闻言微微沉默了瞬间,旋即抱拳问道:“钱财就罢了,长风不需要。请问公子的仇敌是什么人?”
“孔家小厮,孔晟!”刘念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压低声音道:“我与这厮势不两立!长风,以你的武艺,悄无声息地除去这孔晟,不会有问题。好了,我不管你怎么做,反正我只要看到结果就好。事成之后,你马上离开江宁城!”
刘念拂袖而去。
长风神色变幻着,却还是深深躬身下去,为刘念送行。
待刘念走后,长风才缓缓直起身来,迎风而立。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浓眉紧蹙,发出轻轻的叹息之声。他何尝不知刘家的这位纨绔子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为这刘念去杀人无疑是助纣为虐,但他生受刘念大恩又不得不报。
长风姓穆,本是恩怨分明的江湖侠客,行走于燕赵之间,恣意恩仇行侠仗义,是何等的快意!去载乱世将起,老母患病不起,有心返回江南故里叶落归根。为了帮母亲完成心愿,他便携母南归。
一路饱经风霜颠沛流离,抵达江宁郡时,老人便撒手人寰。说来也巧,这日适逢刘念出城游猎,见长风生的雄伟身手不俗,一时动了心念,很大方地买下一块地资助长风葬母,还划拨一座宅院供其居住为母守丧。
这是刘念生平做的唯一一件善事,事实上,还是别有用心,想要挟恩收长风为护卫家奴。但长风固然是江湖之人,却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纵然有恩报恩,又岂能委身为奴。先后招揽数次都被长风婉言谢绝。刘念无奈之下,也就渐渐罢了这心思。
长风默然肃立良久,才霍然转身,走进屋中。片刻后,他脱去麻服换上一袭白衫,手握一柄古色古香的宝剑,挽着一个简单的牛皮行囊,回头对居住了一年的小院环视一眼,仰天清啸一声,毅然纵身跃上高墙,略加停顿,身形便如星丸弹射转瞬即逝。
顺升客栈。
孔晟送走了喋喋不休满腹怨念的小丫鬟红棉,神色复杂地关紧门,趺坐在床榻之上,想要打坐修炼司马承祯传给他的以气御力内息之术,却心绪纷扰,迟迟无法做到心静如水,内息连绵。
杨府千金杨雪若的再三示爱,终归还是在他心底投下了一丝涟漪。若不是他心怀大志,心思早就不在江南一隅,说不准会接受她的爱意,借助杨家的权势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杨奇要利用他,他何尝不能利用杨奇和杨家?
孔晟清澈的目光投射在摆放在案几上的杨雪若亲手缝制的青色袍衫,嘴角渐渐浮起一丝温和。但乱世烽火正浓,世事纷纷扰扰,他的人生规划才刚起了头,一切还是未知数,根本就没有谈情说爱的闲情逸致。
孔晟缓缓闭上了眼睛,整个心神开始平静下来,沉浸在眼观鼻鼻观心的内息调理之中。
他的呼吸一长一短,经脉中两条似有似无的浅浅气流有节奏、有规律的维持着周天运行,从口中吐出,又纳入丹田,周而复始,循环不息。这是一种玄奇的道家吐纳内功,他习练时间尚短,还未体现出此功本来的效力来。
孔晟置身于一种奇妙高深的意境之中。仿佛是幻觉,又仿佛是身临其境的真实世界。他的灵魂时而如翱翔的飞鸟,在湛蓝天宇上展翅划过;又时而如奔腾的骏马,迎着朝霞不知疲倦的爬山涉水;还时而若高天后土巍峨山岳,以上帝的视野看尽千万年的沧海桑田人世变迁。
房门之外。白衣长风悄无声息地凝立在客栈二楼的走廊拐角的阴影处,心头却是有些讶然和凝重:这人修炼的竟然是极为正统高深的道家上清内功,若不是心性坦荡正大光明的人,即便获得这种传承也无法修炼下去。
长风又想起这一路走来探听到的关于孔晟的各种传闻。孔家败落后不成器的浪荡子弟不知何时、不知何故完成了凤凰涅槃,诗文名动江南,这样的青年才俊不论往昔声名如何狼藉,又让他如何能下得了手?
让长风更想不到的是,孔晟还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若是当面交锋,他能否如愿灭杀孔晟,还真是一个未知数。
万千思绪杂陈,百般念头掠过。长风嘴角噙着淡淡的苦笑,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是报恩,就要违心行凶,与他行侠仗义的作风原则相悖;若是就此罢手远遁,又有忘恩负义的骂名背上,还不上刘念的这份情,日久天长心结难解。
就在此时,一声吱呀的轻响,房门推开,孔晟披着长衫,缓步走出来,神清气爽地站在走廊上,望向了客栈前车马如流行人如织的繁盛街道。
似有察觉,孔晟突然扭头望向那厢,却一无所见,只隐隐见一道白影一闪而逝。
第二十六章 义兴周氏(1)
时值黄昏日暮。淡淡的余晖铺洒全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燃烧牛粪与清香酒气混杂起来的浓郁味道,车马粼粼,各地远行至此的商客或独行或成群结队从东城门进来,这座江南古城在此刻人声鼎沸热闹之极。
孔晟凝立在客栈走廊上,眺望着眼前此景,心头微有感慨。繁华的江南,仿佛与纷飞的乱世毫无瓜葛,只是大唐由盛转衰的大局已定、覆巢之下江南也很难独善其身了。
此时,一列长长的车马队伍逶迤而过,马车上赫然张扬着一面面义兴周氏商号的旗帜,引起了不少行人走卒的注意。
孔晟眉梢一挑,握住阑干的手微微紧了一紧。他一眼就看到了那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神采飞扬的士子周昶,一身潇洒的长衫,手中摇着折扇,面带从容的微笑,一扫之前狼狈逃离江宁的颓废不堪。
周昶重返江宁。孔晟心头不由泛起一丝警惕,目光投向周氏商号络绎不绝的车马队伍。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周昶这次来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了。看起来,想要安安静静地隐在江宁城中面朝秦淮等待春暖花开和时来运转,几乎是不可能、不现实了。
人无害虎心,虎却有伤人意;树欲静而风不止,山雨欲来风满楼,奈何奈何?!
孔晟轻叹一声,转身沿着台阶缓缓而下,走入热闹的街道,混入行走的人流,尾随着周氏的车队而行。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大部分的周氏车马虽然在一家客栈前停下准备安顿,但还是有五六辆大车继续前行,直奔铜马巷的杨府。
孔晟止步不前,不再跟随。
他穿过十字大街走入一条弄巷,行走在狭窄潮湿的巷道上,两侧民居高墙幽深浮满青苔,间或偶尔传来一两声鸡犬吠叫。
身后突然冷风拂过脖颈,孔晟浑身一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往前一个猛冲,身子匍匐在地并立即翻过身来。
他抬眼望去,眼见一道飘逸的白影自半空中俯冲而下,手持宝剑轻灵无比却又气势磅礴地刺了下来,剑锋的冰寒杀气已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他在电光石火间抽出腰间司马承祯赠予的箫剑,奋力向上一档,只听当啷一声,白衣人俯刺下来的剑锋被生生挡飞,力度之大,让白衣人几乎拿捏不住剑柄,宝剑几欲脱手飞去。
生死关头,孔晟骨子里的那股彪悍的狠劲涌动起来,他怒吼一声,从地上弹射而起,往前一个跳跃,就双手死死抱住了白衣人的腰身,以一种小孩子打架蛮不讲理的姿态和拙劣的架势,将白衣人抱起并惯倒在地面上,然后扑上去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白衣人措不及防也是反应不及,更重要的是,孔晟的蛮力强过他太多,所谓一力降十会,在超强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会被死死压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