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掌绝尘-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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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了,兵部贾尚书向前奏道:“臣启陛下,娄祝、俞祈虽然年幼,况是将门之子,武略过人,智谋出众。若令提兵出关,虏必望风而仆。”崔丞相见他力奏这两人,大怒道:“贾尚书,你但知保奏的人情,不念国家的干系。”贾尚书答道:“崔丞相,此言差矣。你曾见我听了几处人情?我偏要保奏他两个去。若成不得功来,我就与打个掌儿。”
崔丞相呵呵冷笑道:“这有何难。总是兵权在你手里,该点五万,就是十万,却怕些甚么成不得功。”贾尚书道:“崔丞相,依你这般说,兵数固可虚张,难道粮数岂无查算?”崔丞相道:“你若要争气,自会得东那西掩,哪个查算得出?”贾尚书素性忠烈,听了这些邪言诳语,一时激得怒发指冠,也不管朝廷尊严,宰辅权势,就要思量摩拳擦掌起来。众文武连忙上前劝住,遂一齐退出午门。有诗为证:
奸佞胸中不可测,恃势妨贤常努力。
罔思国难切恫瘝,惟顾私情争未息。
君皇在上恁喧哗,文武满朝都缄默。
若非忠直与相持,窃恐大权移此贼。
不多时,旨意下来,果然着他两人督兵五万,出关征剿。遂着兵部尚书贾奎督阵,户部主事张松运粮,火速起程,齐心退虏,不得延捱,以误国事。
四人得旨,领兵前行。粮草支应,十分充足。计日出关迎敌,一战就杀退了十万胡兵,斩首千级,获驼马数千匹,星夜奏凯,回朝献功。
四人面圣,成帝龙颜大喜,加贾尚书为太子太保,世袭锦衣千户。加主事张松为都御史。娄祝升左府都督,俞祈升后府都督,仍管总兵官事。即命大开功臣筵宴,与文武百官庆贺,各赐银二千两,彩缎二百匹。极具宠渥,时人荣之。朝廷又念出关军士劳苦,即发内帑余银十万两犒赏。
贾尚书与娄、俞二总兵道:“我辈蒙朝廷恩宠,官尊禄重。奈群小见忌,我老夫还不打紧,二位在此,恐人倾陷,必须暂退,以便保安禄位。兹为恒久之计,不知二位意下如何?”二总兵见他说得有理,遂欣然称谢。次日随即辞朝出京,不多日子,两个同回汴京。
你看那些汴京城里城外的人,见这两个公子做了总兵回来,也有喝采的,也有议论的。喝采的道是:“难得这两个青年公子,都做了这般显职。”议论的道:“他两个一向好的是风流顽耍,怎得一旦就到这个地位?这决是银子上弄来的。”纷纷议论不已。二总兵回得不上两三日,那些城中乡绅,没一个不来登门拜贺,只不见盛总兵到。仔细把礼簿一查,恰好正差人送礼来恭贺了。
次日,娄总兵相约了俞总兵,二个同到各家拜望。正到盛总兵府中。那盛总兵闻说他两个来拜,欢天喜地,勉强出来迎迓。
你道他为何又欢喜又勉强?原来半年前染了一场大病,遍请良医,久治不愈,想来这一日恰是他该得病退将来,连忙迎到堂前。三人先把寒温叙了几句,盛总兵道:“老夫不料半年前偶患了一场大病,至今尚未痊可,所以不曾踵门拜贺,甚是得罪。”
娄总兵道:“老先生既有贵恙,那火睛牛胆决然治得。只怕太师公处存得些,也未可知。老先生何不差人一问?”盛总兵道:“老夫也差了这个念头,到不曾想着太师公那里。待老夫就着人去问。”当下便整酒款留。娄总兵道:“晚生们承蒙厚情,老先生既要到太师公处问火睛牛胆,何不就请来同叙一叙?”盛总兵道:“讲得有理。”不多一会儿,便着人去请了太师公到。
四人分席坐下,盛总兵遂说借火睛牛胆一事。韦太师道:“连老夫也忘怀了,敢是还剩得些儿。少刻就着人送来。”娄总兵道:“晚生记得前年在府上饮酒相别的时节,不觉又是两年光景。”韦太师道:“曾记得二位当日布衣去,今日锦衣还。正所谓:彼一时,此一时也。”盛总兵道:“二位今日到了这个田地,不惟太师公与老夫增光,便是汴京城中,增了许多声价。”遂取了巨觞,浅斟慢劝,交相痛饮了一场,都觉有些酩酊。将及夜半光景,方才散去。
次日,韦太师取了火睛牛胆,着人送与总戎公。盛总兵接了,依法磨服。服得两次,其病恍然如失。有诗为证:
恹恹久病少良医,一命悬丝只自知。
恃有火睛牛胆力,残年还可复支持。
娄总兵与俞总兵到家五六日,却不见那林二官人来探望,两个便同到林家相访。只见门上人回复道:“我家二官人因为一桩没要紧人命官司,两个月前已曾到京中来见二位老爷了。”俞总兵道:“既然去了两月,如何我们相会不着?”娄总兵道:“想路上失过了。”两个见林二官人不在家,不能相见一面,怏怏空回。
娄总兵正回到府中,没多一会儿,见门上人进来禀道:“外面有个贾坤,要求见老爷。”娄总兵道:“怎么样一个贾坤?我从不识此人,且着他进来相见。”贾坤听说请见,连忙走将进来,见了娄总兵,深深唱了几个喏。娄总兵把他仔细认了几眼,虽若有些厮认,一时间却记不起。即逊了坐,问道:“我到与足下有些面善,不知从何处曾相会过?”贾坤道:“老爷果然记不得了。那年在李家庄上,擒那两个狐狸精的,就是小子。”娄总兵道:“可就是假天师么?”贾坤打个恭道:“正是。”
娄总兵道:“足下光降,有甚见谕?”贾坤道:“小子无甚说话。闻得老爷荣归,特来奉贺。”袖里拿出两把诗扇来。娄总兵遂起身,着夏方陪了,进去取五两银子出来送他。贾坤见送他银子,假意儿说了一篇推逊的话儿,毕竟又把手来接了,谢别出门。
娄总兵刚打发得假天师去,门上人又来禀道:“林二相公到了”。”娄总兵连忙出来,迎到堂前。各叙寒温,两人对坐。林二官人道:“仁兄几时荣还的?”娄总兵道:“小弟到了五六日,只因俗事纷纭,才到府上叩拜,闻说仁兄负此极冤,已进京去,心中甚是想念。不期就得仁兄降临,真如梦中也。”
林二官人道:“不要说起。小弟为这一桩人命事,被本府拿去,监禁了半年。两月前百计千方保得出来。因此打听得二位仁兄高迁总戎之职,小弟星夜赶进京去,欲求一个分上。谁想二兄荣返,别无门路,又寡熟识,难以存身,没奈何,只得转身就回。今日得见仁兄,如见天日。”娄总兵道:“既是仁兄受此不白之冤,小弟们安忍坐视。自当效纤芥之力,为朋友申冤。”随即着人去请俞总兵来,一齐酌议。
俞总兵道:“这个必须我们自到府中求解,方可完结。但有一说,恐那做文官的眼孔大,不把我们武官放在心上。”娄总兵笑道:“说那里话,难道两个总兵比不得一个知府。我们去见,决有几分面情。”
三人计议已定,娄总兵叫整酒出来,开怀畅饮。饮到三四个更次,林二官人见有了他两个一力担当,也把十分的烦恼撇开了大半,这回才拿着个快活酒杯,饮到尽醉方休。
第二日,两个总兵齐见知府。那知府也还好讲话,见他两个青年总兵,又是世家,不敢十分轻慢,只得把这桩人情强勉听了,天大官司化作一团冰炭。
林二官人见官事毕,请他两个到庄上去盘桓几日。两总兵巴不得与他聚首一谈,随即同到庄上,设酒款待。正饮之间,林二官人问道:“二位仁兄,几时复命进京,何不拿带小弟同行?”娄总兵道:“仁兄见教,吾二人之所深愿。只恐仁兄丢不下家业,如之奈何?”林二官人道:“一言难尽。小弟为这场官事,家货罄尽,性命几乎不保,再有甚么牵挂?”两总兵都把头点了一点,无甚话说,到把酒来饮了几杯。三人就在庄上一连盘桓十数日,各自回家。
这正是光阴迅速,两总兵回来约半年光景,那西夷复来入寇,边将莫敢当锋,其势危急。朝廷忧之。一日,只见特旨到来,道:“西戎复尔狂獗,仍着原剿总兵娄祝、俞祈督兵十万,火速起程。”两总兵恭承君命,不敢留停。就令林二官人为参军,陈亥为先锋,提兵出关征剿。
原来如今来的鞑子,比先更多数万。俞总兵当先出战,不上数合,陷阵而亡。娄总兵见势头,恐误了国家大事,与林参军、陈亥带领将士,拼着性命,抵死上前,杀死胡儿头目数十员。众胡兵畏惧,一齐溃围而走。又努力向前追杀,片甲不留。娄总兵随即取了棺木,收了俞总兵的尸骸埋葬,然后班师回京。
朝廷嘉他功绩,升为定西侯,加封太子少保。仍赐蟒玉一袭,恩封三代,妻一品夫人,子世袭锦衣千户。俞总兵赠忠西侯,赐银三百两。仍令其家人出关扶柩归葬。林参军升为副总兵,陈亥先锋升为游击将军,二人俱着镇守潼关。
娄总兵自以青年武将,功高当世,宠冠廷臣,若不知机引退,难免斥辱。乃上疏,以为征戎辛苦,染病在身,乞给假还乡调理,痊可之日,赴关调用。朝廷再三慰留,疏数下,上乃赐驰驿还乡。因此汴京城中,人人钦服,遂有诗赞云:
贵贱皆前定,人生莫强求。
为奸天不佑,积德福长流。
夏氏可垂戒,娄生长者俦。
仁尸逢石蟹,出猎获西牛。
富贵须臾至,功勋倏忽收。
宠渥君恩极,名高士愿酬。
丈夫苟志满,引退复何忧。
鼓掌绝尘
雪集
雪意催诗,清瘦桥边驴子;雪情付酒,把蒸帐底羔儿。林下美人徐来,暗香袭我;山中高士政卧,清气逼人。顾党家炉畔,腹负将军;而谢氏闺中,絮飞儿女。随风夜半,到窗纸动数声清;映日晓来,射牖帘通何处洁?雪斜梅整,光摇梅海炫生花;雪暮诗成,冻合玉楼寒起粟。宁知雪魂非另,嫁向孤山之疏影横斜;定交雪友成双,好伴逋仙之暗香浮动。争春不已,红英欺我树搓牙;阁笔多时,绿萼让他香扑鼻。雪儿故自可人,雪案且须开卷。是为鼓掌雪集。
闭户先生题
第二十一回
酒痴生醉后勘丝桐 梓童君 梦中传喜信
词:
——人有弄巧成拙,事有转败为功。人生转眼叹飞蓬,莫把韶华断送。昔日画眉人去,当年引凤楼空。萋菲荒草满吴宫,都是一场蝶梦。
这几句《西江月》词,说那世间多少风流才子,窈窕佳人,乍会之时,彼此两相垂盼,虽令眉目传情,便不能语言订约。或借音律为引进之媒,或假诗词为挑逗之主。如张珙之于崔莺,以琴上默寄相思。如红绡之于崔庆,以手语暗传心事。及至两情相洽,缔结良缘,不知费了多少眠思梦想,经几何废寝忘餐。这也不须提起。
听说姑苏城中有一个书生,姓文名玉,表字荆卿,年方二十一岁,潇洒超群,聪明盖世。幼年间不幸椿萱早丧,伉俪未谐。幸仗叔父文安员外抚养,教育成人。名虽嫡侄,义胜亲生。只是他一味少年气概,情耽飘荡,性嗜风流,爱的咏月吟风,喜的酣歌畅饮,遂自号为酒痴生。这文荆卿因好饮酒,每日在书房里把那书史文章看做等闲余事,竟将贪杯恋饮做成着实工夫。他叔父文安员外,见他日夕好饮,屡把良言再三相劝。只是生性执拗,哪里肯改过分毫。
一日,文安员外悄地唤安童问道:“安童,我一向不曾问你,大官人近日来还是文兴高,端然是酒兴高?”安童回答道:“员外不问起便罢,若问起来,大官人的文兴,安童委实不知。若说酒兴,近日来到比前番又胜了大半。”员外道:“你怎知他酒兴倒胜似前番?”安童道:“大官人时常对着安童说: ‘我有沧海之量,那些须十余瓮,不过兴可解我一时渴吻。若要尽兴痛饮一番,必须满斟百斗,方可遂怀。’因此安童晓得。”
员外听说,便叹气道:“哎,罢了。这也是我文家不幸,生了这样一个不肖的畜生。我想古来多少贤人,皆因嗜酒而亡,何况这一个不肖畜生。我几回欲待面责他几句,只是一来看着兄嫂在生分上,二来又看我自幼抚养之情,只是隐忍无言。怎知那畜生竟不想个回头日子,怎么是好?就是有得些小家赀,明日决然败在他手里。安童过来,你今只是缓缓对他说,员外分付,今后若是大官人把酒撇得下几分,员外便无见嫌。若再仍前饮得无尽,明日决然无任好处,请他早早别寻一个着迹去处,免得在我这里,久后损败门风,却不好看。”
安童不敢违命,应了一声,转身径到书房里去。只见文荆卿手中正携了一壶雪酒,桌上摆着一部《毛诗》,在那里看一首,饮一巡,慢慢消遣哩。安童见了道:“大官人,我看你行也是酒,坐也是酒,几时得与他开交,似别人好饮的,或朝或暮,也有时度。谁似你自早至晚,昼夜十二个时辰,没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