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觉得不幸福-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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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以前说话不会这么刻薄,他变讨厌了。
我上前拉开椅子,坐下,我抱着自己的设计图,高度戒备。
岚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他靠在椅背上,随意地玩弄着手中的笔。他把一叠文件丢给我看:“皓然,你自己看一看这是什么。”
我捡起面前的文件,看了一眼。
“你今天心不在焉,样样都做得错漏百出,到底在搞什么鬼?”岚说。
我收起文件,说:“我再做过,下午给你。”
“严皓然,你不够专心,为什么?”岚问。
真是不可置信,这家伙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见我不作声,岚继续说:“皓然,希望你能够分清楚公事和私事,我需要的是专业的水平,不要因为私人情绪而影响你的工作表现。”
我气得七窍生烟,我咬牙切齿地对岚说:
“宁先生,皓然一定会仔细地记住自己的身份,绝不会让先生难做。”
“这就好。”岚笑,一脸兴味地看着我。
整个事件里面,由头到尾根本就只得我一人在独自投入。对方并不把这当成是一回事,只有我,杯弓蛇影,如临大敌,结果成为人家的笑柄。
我后悔,我后悔当初答应黄某人接下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终于弄得自己人也不是鬼也不是,进退两难。
一做完所有的工作我马上离开公司,多一秒也不想停留。
我在大街上游荡,我不想回家,家里又有另外一只冤鬼。我对着商店里的玻璃展柜发呆,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岚在那一头说:“皓然,快过来,我有事要与你商讨。”
留下一个地址,岚匆匆地挂掉了电话,我还来不及拒绝,已经听到话筒里传过来的电流声。
他们永远是这个样子,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只晓得命令人。
我很矛盾,不知应不应该去赴约。
岚现在的行事方式已不同往日,我无法预知他下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我从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向上抛起然后接住。翻开一看,是图案。好,我决定图案不去赴约,字母就去。这是天意,我不可违抗。
刚要向前走,有辆车子在我后面按响车号。我转过头去一看,哲在车里对我招手说:
“皓然,快上车。”
我奇怪,为何哲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上了车,哲直驶开去,我怀疑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哲但笑不语,我灵光一闪,大叫起来:“姜婷?不要!我不去!”
“严皓然,你不要这样看得起自己,”哲不以为然,他嘲讽地看我一眼:“姜大小姐早有新欢,你以为她还会为你等至海枯石灿?就算你现在肯前去献身,人家还要算一算有没有空档安置你,你的大势已去。”
这么快?这么快就式微?我失望。
我不再作声,无聊地观望窗外的风景。
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永恒。每个人每件事每样东西都有一个期限。超过这个期限人会变迁,事会遗忘,一切都会腐烂。
车子在一家豪华的酒店门外停了下来,外面的风景如此地熟悉。这正是岚给我的地址。
我被哲拉着走进去,疑幻疑真。
大厅里灯光华贵,人影交集。
竟然是公众场所,看来是我多心了,我还以为岚约我去不知名的深山野岭。
那黄老板也在场内,一见哲便马上迎过来招呼:“哲先生,终于等得阁下出现,几位老板早在那边厢等候,快来快来,有事请教。”
哲对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自己招呼自己,硬把我带来,又丢我一人在此,这家伙没有一点人情味。
哲刚走不够数分钟,岚却不知从哪里飘摇过来,他一见我就把我拉了去:“皓然,你怎么这样慢。”
刚走一个又来一个,生活真是精彩得很。
岚带我进入一个房间,指着墙上的一幅图说:“皓然,你看。”
我抬起头来,那幅图被装裱得简单而华贵。草草的风格,已把作者的巧妙构思表露无遗。
那是我的设计图。
“虽然仍未有成稿,但是大会那边的人说这设计图获奖的机会甚高。”岚说。
“皓然,你现在已是行内的名人。”岚比我还要兴奋,他拉着我说:“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被动地跟着岚走,脑中一片空白。
终于等到这一天,我应该高兴。我对自己一向充满自信……一向都……
为什么笑不出来?为什么?
我木然,一切那么不真实。象是灰姑娘,突然得到了水晶鞋。那是与王子相认的信物,有了这双鞋子,灰姑娘才有机会变成公主。
岚带我走上空无一人的顶楼。岚总是对这种危险的地方感兴趣。
冷风迎面而来,我浑身一震。
“皓然,你可看得见。”岚指着楼下漆黑的城市,温柔地看着我说:“你的设计将会影响这个城市,数年之后,你可以站在自己的设计里面,再次俯视这个世界。”
影响这个城市?我苦笑,我没有这个野心。
我甚至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最好永远也不回来。我讨厌这个城市。
是的,讨厌,十分讨厌。想要撕裂一切般的讨厌。尤其讨厌住在这个城市里一个叫严皓然的家伙。
我闭上眼睛。
皓然,岚在我身边低低地说,你的理想终于快要实现。
全世界都这样以为,但这不是我的理想,不是,我知道。
在这里重新开始,皓然。岚说,你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岚说我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
镜子里的人这样陌生,看不见灵魂。
这个城市难以生存,我挣扎向上,牺牲别人也牺牲自己,不就是为了这一天?我终于还是等得到,我还可以重新开始?我还可以?
我坐在家里的阳台上,一天的繁星,每一颗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
“在想什么?”有人站在我的身后,轻轻地问。
想什么?我笑,我说:“我在想如果你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狂,在杀人无数,双手沾满鲜血之后,突然有一天良心发现,去自首,然后对法官说,请给我一个机会,我想要重新开始,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得到赦免,重新开始?”
哲失笑,他问:“怎么,IQ题?”
我也笑,那样地无力。
“何必在意,皓然,你有自己的方式。”哲说。
是,不停的背叛就是我的方式。我疲倦地合上眼。
“我不在乎失去,因为我从来不曾得到过。”我说。
“皓然,你太贪心,你早已得到全世界的爱。为何仍不满足?”
爱?真是让人感觉寂寞的一个字。
可记得,多年以前,曾有这样一个人,她对我说:我可以更幸福一点,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
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不是我的继母。
第一个是我母亲。
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的母亲很忧郁,很神经质,有天我打破了她心爱的水晶瓶子,她很生气,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样东西就向我打过来。我下意识地躲避,还是被划伤了手臂。
下人见到这可怕的场面慌忙过来阻止,我听到尖叫声,他们说:太太,快住手,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冷静下来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她刚才向我打过来的东西,是花王修剪花草留在那里的刀子。
母亲一时红了眼,疯了一般。我知道,那一刹那,她是真的想杀了我。
为什么我要生下你!为什么!母亲大哭大叫着: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多好!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
那时我还太小,并不懂得意思,只晓得在那里一边哭着一边道歉,我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真是令人心酸的回忆。
自此之后,母亲对我都很温柔,她很后悔,不停地对我说:皓然,妈妈是爱你的,你一定要相信,妈妈是爱你的。
是,我相信。之后母亲给了父亲一笔钱,要他带我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临走的时候,我的父亲站在那里对她说:这一点钱,怎么够,生活各样都是庞大的开支,再添一点吧。
我站在风中看着他们讨价还价,母亲看我一眼,点头答应。她这样急于摆脱我。
那一年,我五岁。我对她说:再见。
我看见她哭了,这一次,是为了我。真正是,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的爱吧。
爱,多么奢侈。
现在又在想什么?哲轻轻地问。
我抬起头来,看着一天的星星。我说,我在想,我是否还可以重新开始。
哲用手蒙起我的双眼,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不要看,皓然。你可以的,只要你不回头。
我已疲倦,此刻只希望有人握起我的手,直接带我去终点。
日日如是,早得麻木了,根本不想挣扎。
哲用薄薄的被子把我包起来,我对他微笑,他当我是小孩子。
他的体温隔着被子也那样清晰,他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夜风中哲的声音浅浅地飘送过来,他说:不要回头,皓然。
千万不要回头。
就算不回头,日子也是这样过去的。
我把设计图的成稿拿给岚看。为了这幅设计图,我花费了毕生的精力。
“可还满意?”我问。
岚细细地看过去,他说:“皓然,你总能让我折服。”
满意就好。我说:“皓然此行功得圆满,明天我就会离开宁氏。”
岚惊讶地抬起头来,他说:“皓然,你怎么可以离开,你需留在此地,跟进这次的计划。”
“设计这图早已化尽我最后一口精气,你留我在这里,也不过是形同虚设。”
“很好,还晓得说这种笑话。”岚说:“皓然,你今天已回复正常。”
“回复正常?”我奇怪地问:“我何时曾不正常?”
岚笑,他说:“你不知道,昨天你站在楼顶上,面色苍白,精神恍惚,吓坏一村子人。”
有这么夸张?我不相信。
“我面色苍白是因为那里风高物燥,我精神恍惚是因为我怕你会在那里把我推下去。”我收拾自己的杂物,我说:“岚,我会做好转接的工作,你无需担心,你麾下猛将如云,自然会有人安全地把你送至辛巴特的宝岛上。”
“皓然,你不能走。”岚说,语气竟有一丝不悦。
这就是当权者的脾气,他们以为自己说过的话都是圣旨,违抗者杀无赦。
我不理他,打开门,谁料岚一手推过去,又把门砰的一声合上。
我惊讶。“岚,你可会为了我在此上演霸王别姬?”我学他的语气,讽刺他。
岚面无表情,他说:“皓然,你必需留下。”
“请提供三个令我信服的理由。”我也不让步。
“我……”岚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说不出来?那么请靠边站。我推开他,打开门。
岚生气了,一扬手又把门砰的一声合上。我吓得呆在那里,不敢再去碰那扇门。外面的人一定觉得奇怪,为何这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什么时候装了这种机关?
“岚,何必,我们之间已没有可能。”我说。如果不说个清楚,他不会死心。
“没有可能?什么叫没有可能?”岚冷笑:“皓然,你根本就是我的人。”
啊呀,真是好笑,我无法抑止,笑得那般畅快。
我记起了那天晚上,姜婷对我说:皓然,你已是哲的人。现在我可以回去对哲说:我其实是宁家的人。这样兜来转去,最后总会得发现大家原来是一家人。真开心。
“我并不是你的人,”我说,他怎会变得如此天真:“我不属于任何人。”
“皓然,我从未试过对一个人这样认真。”
“凡事总有第一次,记住我今天如何地伤害你,你以后就要学乖一点,不要再轻易上了别人的当。”
“皓然,为什么要逃避?”
“我不曾逃避什么,是你一厢情愿而矣。”我已经说得很无情。
“我不相信,如果没有一点感情,你我如何能相持六年。”
“因为我需要你,我已说过。”我说:“但那不是爱,岚,那不是爱。”
相信我,岚,我曾爱过你,那样地热烈,只是已经过去。不过我不会说,因为我不能给你任何希望。
岚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说:“皓然,为何你要这样说。真是让人受不了。”他把头埋在我的肩上,我木然地站着,我必须给他一个时间,来凭吊这一段感情。
岚,我轻轻地说,这一切始终还是会过去,过了今天,你要晓得学习如何保护自己。我不是教你无情,只是……
我已说不下去。
离开宁氏,我一个人站在阳光下,从一条大街走过另一条大街。
毫无目的地,我无意识地走着。
街上有很多小贩,我停在那里,一摊一摊地买下去。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我相信,我要重生,必须面对。
一直走到黄昏,我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看着小孩子在那里玩秋千。
稚嫩的童音,破越长空,仿佛一直延伸至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