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宋-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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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吧······”李家大妇轻轻叹息一声,目光之中依旧黯淡如斯,自从嫁入李家,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所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熟悉了这种苦,这种愁。
李家大郎本来也想叹一口气,不过旋即想到自己是家中的顶梁柱,不能先丧失信心,所以强忍住了,伸出手搂着患难与共的结发妻子:“其实我没有什么事,只要是苦了你,这些年家中拮据,竟然就没有一天安稳的日子。”
勉强一笑,李家大妇摇了摇头:“夫君多虑了,妾身本来就是小户人家,早就已经——”
话未说完,便被敲门声打断。
屋里三人都是一怔,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家老母声音很小,却冰冷异常:“大郎,去开门,若是你的二叔、三叔,便让他们离远点儿,这里不欢迎李家的败类。”
“嗯。”李家大郎轻轻点头。
其实母亲没有说出来,还有可能是重新回来拿他归案的凶恶衙役。敲门声又响起,看着起身的夫君,李家大妇想要伸手握住夫君的手臂,最后却只是抓住了一角衣袖。
衣袖从手中滑出,李家大郎将门打开。
饶是外面依然有些阴天,却比屋内亮多了,使得李家大郎在这一刹那也忍不住微微眯眼。
不过他还是看清了来人,既不是狼狈为奸的两个叔叔,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县衙衙役,而是一个年轻人、一个中年人,黑衣青衫交相呼应,站在清风之中带着不可撼动的威严。
“叶大人!陆大人!”李家大郎惊喜的叫道,没有想到竟然是两位恩人亲自上门,而且这两位可都是自己高攀不起的,“两位怎么能来此寒舍,还请速速进来。”
叶应武微微点头,房门外一左一右江铁和杨宝已然站定,如果不是百战都部分将士和几名都头还在叠山别院,是轮不到杨宝这种厢都指挥使官阶的人在站岗的。
“某冒昧前来拜访,还请诸位恕罪。”叶应武微微笑着拱了拱手,扑面而来的黑暗和有些发霉的味道让他感到陌生而又悲哀,甚至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没有体会过这种穷困窘迫的滋味。
“小人当不起啊。”李家大郎急急地说道,将两个人迎了进来。
李家大妇和老母已经站起身,忙着沏茶倒水,就算是李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李家的门槛也没有被知军这种级别的贵人迈过去过。
陆秀夫还好,叶应武略有些局促的坐在很是狭小的椅子上,还没有坐定,李家老母就已经走过来,端过来两杯茶:“两位大人请用茶。”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身前弯腰奉茶,就连陆秀夫也坐不住了,急忙站起身来。叶应武伸出手扶着老人,轻声说道:“当不起当不起,某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后生,自己来便可以。若是老人家不嫌弃的话,称呼某的表字远烈即可,李家大郎想来要比晚辈大些岁数,某便称呼‘兄长’罢了。”
李家大郎一愣,旋即拜倒在地:“纵然痴长几岁,如何当得起大人‘兄长’之称呼!”
没有想到这李家大郎还是如此注重阶级的人,不过旋即一想这个时代恐怕都是这样,叶应武只能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苦笑着看向陆秀夫,陆秀夫也是无奈摇了摇头。
“这样,什么繁文缛节便不说了,请先说说知县是如何判的案子。”叶应武实在是不想在称呼上继续纠缠不清了,索性直接将称呼省略掉了,“毕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某也不好如何。”
“大人请坐。”李家大郎先对叶应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看向屋中唯一的一扇采光的小窗,一抹阳光洒了进来,照亮半边屋子。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晴了。
第七十二章 是非成败(上)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杨慎《临江仙》
通山县,叠山别院。
几名百战都精锐面无表情的伫立在风中,就像是一尊尊雕塑。高处有手持神臂弩的士卒严阵以待,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迷林里面杀出来一伙为非作歹的贼盗。
宋军的赤旗在院墙上猎猎迎风,和青山绿水相掩映着,虽然有些不太入景,但是却并没有人反对。谁都知道这一面面赤旗代表着什么,就是在这赤色旗帜的引导之下,天武军从麻城脚下一路杀到了汉水之畔,只要看到了这旗帜,仿佛就能够想象得到那尸山血海、如林刀兵。
叶应武用旗帜,也用战歌,正在塑造一支军队的信仰与灵魂。
不过这一切对于陆婉言来说,都是罪恶而无礼的。
愤愤的挥了挥衣袖,虽然想放出来什么豪言壮语,但是搜肠刮肚也没有找出来一两句,无奈之下陆家小娘子只能阴沉着俏脸径直走向后院。路上无论陆家还是叶家的仆人,都发觉这个脾气一向很好的小姑娘难得的生气,所以谁都不敢招惹,只能静静地跟着。
悠远而飘渺的琴声还没有进入后院就能够听得见,即使是被叶应武和陆秀夫连哄带骗塞上马车弄回来、正在气头上的陆家小娘子,身形也忍不住微微一顿,旋即脸上的寒冰不知不觉的已然化去不少。
那琴声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吸引着人不知不觉的沉醉其中。
陆家小娘子轻轻叹息一声,难怪琴儿姐姐一曲清琴能够迷醉临安半城,果然是名不虚传,这琴声每一次听都能有异乎原来的感受,就凭这陆家小娘子也坚信只要绮琴想要争宠,千百个大家闺秀也不是她的对手。
偏偏琴儿姐姐便是那与世无争的心态,不过也就恐怕这空灵的心方才能够弹出如此的琴曲吧。
不知不觉的,陆婉言已经走到了后院小亭下。
素衣丽人临风抚琴,就算是没有那琴声,恐怕来的男人也是醉了。
琴声渐渐平息,绮琴轻声道:“可是夫君惹怒了妹妹?”
陆婉言轻轻哼了一声,虽然心中愤怒,不过毕竟是大家闺秀,所以基本的淑女素养还是有的,没有张口就骂:“不只是叶使君,还有兄长,他们两个骗我先到马车上休息片刻,没有想到就径直回来了。这笔账说什么都不能就这样算了。”
绮琴颔首一笑,素手在琴弦上一拂,一曲终了:“那妹妹准备怎么索帐,姊姊很是好奇呢。”
陆婉言听出来绮琴实际上是在调笑,坐下来拍了拍桌子,恼怒的说道:“姊姊你明明就是向着他们两个!”
“叶使君可是妾身的夫君,难道妾身不应该向着他么?”绮琴爽快的承认了,“不过若是妹妹和姊姊成了一家人,姊姊可就需要再考虑考虑了······”
陆家小娘子怔了片刻,旋即明白,俏脸通红:“想得美!”
绮琴微微侧头,静静地看着陆家小娘子,片刻之后方才“扑哧”一笑:“真的么?”
“真的······”陆家小娘子脱口而出,可是刹那间心头浮现那道孤身迎风而站的孤傲人影,声音竟然情不自禁的越来越小,片刻之后方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直被绮琴引着走,再一看不远处那带着笑意的倾城的俏脸,脸颊上忍不住又多了几层红晕。
绮琴似笑非笑的看着陆婉言,良久之后方才收敛让陆婉言羞愧的无地自容的笑容,轻声叹道:“少女怀春,如何滋味?”
“姊姊你坏!”陆婉言忍不住怒声说道,将绮琴扑倒在毯上,两个人当下便滚作一团。
闹得够了,绮琴和陆婉言方才微微喘息着坐直,轻柔的南风浮动着发梢,细长的发丝掠过带着红晕的俏脸,陆婉言看着远处连绵不断的青山,忍不住轻声叹道:
“姊姊,为什么兄长和叶使君都说,这天倾已然不可避免?北方的鞑虏真的不可抵挡吗?”
绮琴微微一怔,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不少,伸出手臂轻轻揽着陆婉言:“放心好了,不会的,就算这天倾了,夫君还有那么多华夏好男儿都会顶着的。姊姊时常有一种错觉,夫君便是为了这天倾而生。”
“为什么?”陆婉言的目光有些迷离,“只是因为他站在那里就会给人一种孤傲而不可撼动的感受吗?”
“说不清楚。”绮琴轻轻一叹,素手抚过琴弦,发出低低的鸣响。
仿佛在醉春风之下受了当头一棒之后,叶应武整个人都变得让自己看不清楚,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也不再是那个总是纸上谈兵的衙内,取而代之的是张扬之中自有深沉、令人看不穿的样子,仿佛他身上有无穷无尽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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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在屋内,照亮了几尺黑暗。
“大人,此事说来话长,”李家大郎轻声说道,声音之中带着一种沧桑和悲凉,“小人和张家娘子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之后虽有男女之防,却也并未到路遇而不识的地步,更何况这通山县街坊邻居谁人不知小子和张家娘子的事情。可是当时妈妈上门提亲的时候,张家叔叔却认为李家已然败落,竟是拒绝,小人虽悲痛万分,却也无计可施,索性得遇杂家,也是持家勤劳之人,把持打点倒也能够维持,可谁知道那知县贪图张家娘子美色,不但派出爪牙将人劫走,而且还因为李家和他的过隙打算嫁祸小人,小人也是百口莫辩啊!”
听他这么简简单单的将事情说出来,叶应武和陆秀夫都是沉默了片刻。虽然不过百余字,但是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却是市井小民面对难以抗拒的权力和官威时深深的无奈和凝聚的血泪。
“嗯,此事张家怎么说?”叶应武轻声问道,按理说应该张家对于这件事情反应大才是。
李家大郎忍不住苦笑一声:“大人,那张家又怎能不明白真相,可是知县那里证据确凿而且权柄又大,对于张家来说,与其坚决为小人伸冤,倒不如信了知县,这样的话牺牲的只是一介弱女子,换来的却是整个家族十几口人的保全,如此有何不可。”
“砰!”陆秀夫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如果不是叶应武拉住他的衣角,恐怕就真的是拍案而起了。
人性,人性,说实话叶应武并不认为掩饰罪恶有什么复杂的,复杂的是将每一个卷入这件事情里面的人的人性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才是贾余丰最可怕的地方,官场如战场,贾余丰这种在下层洗礼了这么多年的人,和战场上的老兵油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甚至比他们更加的狡猾、更加的奸诈、更加的危险、更加的狠毒。
“此人不除,天理难容。”陆秀夫冷冷说道。
叶应武一边拽了拽陆秀夫的袖子让他冷静,一边不可置否的轻轻一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只凭你我一面之词只会授人以把柄,就算将贾余丰直接拿下,也无法向官家交待,所以不如去拜访一下这张家,某倒还是很有兴趣,到底是怎样胆小怯懦之辈,方能够坐视他人如此羞辱。”
深深吸了一口气,陆秀夫知道自己刚才有些鲁莽了,当下也只能微微点头,轻声说道:“也只有先这样了。不过江镐和王进不是说营中有两个女子知道贾余丰谋·····贾余丰之事吗,不如你我分开,毕竟那事更重大,便由使君亲自去,张家之事交由某来。”
叶应武知道陆秀夫这是想要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打算,毕竟北方阿术虽然上一次铩羽而归,却并没有真的元气大伤,十万大军压境虎视眈眈,就算是有两淮水师在叶应武也不敢真的在这通山县滞留太长时间。
“这样也好,那某便和君实兄离开,此处留下几人守卫,以免贾余丰的亲信狗急跳墙。”叶应武点了点头,前面半句是给李家大郎说的,后面就是吩咐杨宝的了。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使得叶应武说什么也不能在通山县停留太长时间;但是这是其他人都不能告诉的,那就是刘整北上入朝献策,叶应武一直认为刘整入朝才使整个蒙宋战争最危险也是最关键的节点,从此之后以忽必烈为首的蒙古统治者走出了进攻四川的误区,不再和余玠在钓鱼城下死磕,而是选择进攻襄樊直插临安。
所以叶应武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拦住刘整,甚至是不择手段。
如果说原来蒙古水师还没有和南宋水师一决雌雄的本领,依靠大江天险,蒙古大军并不敢过于深入南宋腹地,可是有了刘整这个本身实力不俗而且对南宋水师知己知彼的水师统领,就连水战的天平,都开始向蒙古方向倾斜,这也是为什么南宋空有庞大的水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襄樊被围。
就算阻止不了刘整也要取了他的项上首级,否则整个大宋空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