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6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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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楼之内,满堂哄笑,哗声大作,士子酒客纷纷涌上来,要将赵舒翰轰赶下来。
赵舒翰气得大咳,痰杂血丝。这会儿从里间走来两名随扈打扮的壮汉,挤进里面将气得快要失去理智的赵舒翰护着出来,在他耳旁轻语:“顾大人在里间,请赵先生不用理会这些轻狂子”
听说顾悟尘在里间,赵舒翰心绪才稍定一些,稍理了理袍裳,也顾不上身上的污渍,随人往里面的酒阁子走去。
余辟疆见赵舒翰狼狈而走,更是得意洋洋,扬声说道:“李兵部何等人哉,崇观十年,他接掌兵部,言五年平虏事,其见识倒不及纸上谈兵的赵兄哉?我劝赵兄一句,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赵舒翰心间愤恨,仓惶而走,进了酒阁子,将门扉掩上,还能听见外间的哄笑声。
却是顾悟尘与国公爷曾铭新在此间饮酒,赵勤民与孙文炳等人陪同,曾铭新见赵舒翰还是一副气坏的样子,好言安慰道:“心如顽石,点不化就是点不化,赵先生何苦跟他们争辩?他们要是有用,国事何故沦落到这种地步?”请赵舒翰落座。
老国公爷如此说,赵舒翰心情才稍好一些,给曾铭新、顾悟尘行过礼坐下,仍是忧心忡忡,说道:“风议如此,要是朝廷不能看清形势,催促李兵部再从松山仓促进军攻辽阳,形势就危险了”
顾悟尘也不愿将更机密的事情说给赵舒翰听,只是说道:“朝廷诸公都有谋略,会谋定而后动,我们就无需太过担心……”又与孙文炳说道,“你陪赵先生在此间稍坐片刻,莫要让赵先生跟外面那些轻狂士子争辩了。”
文炳点头应道。
顾悟尘与曾铭新已经是饮酒多时,桌上是杯残酒尽。
赵舒翰与余辟疆议论,他们也是从头听到尾。不管怎么说,赵舒翰都是林缚在江宁竖起来推崇杂学匠术的宗师人物,顾悟尘也不能任那群无知之辈在外间如此侮辱他,见场面有失控之势,便让人将赵舒翰请进来。
顾悟尘朝曾铭新拱拱手,说道:“国公爷,悟尘另有事务在身,就不多打忧了……”曾铭新是与汤浩信同辈人物,勋爵又显,顾悟尘虽权柄在握,对他还是居晚辈之礼。
“好说,国事唯艰,不能耽搁你的时间,”曾铭新说道,“我闲来无事,便留在这里打发时间……”
顾悟尘与赵勤民在诸随扈簇拥下离去,曾铭新让人将残席撤走,再换新酒上来。
没有顾悟尘在场,赵舒翰说话随便些,问孙文炳:“淮东如何看待松山大捷?”
孙文炳虽无正式的官职在身,却是淮东在江宁的代表人,所以才有资格在曾铭新、顾悟尘跟前陪席,自然也知悉机密。
孙文炳摇头苦笑,说道:“余辟疆此谓江宁名流,乃余心源之子,又在江宁都察院任职事官,他都如此见识,江宁满城士子狂热如斯,赵先生以为淮东能如此看待松山大捷?如今只能指望李兵部在辽西能抵挡住压力,守住松山城到明年春后辽东湾解冻,便是真正的大捷”
听孙文炳这么说,赵舒翰看向曾看~'就来www。o铭新。
曾铭新老脸悲凉的摇了摇头,已经不是悲观,而是绝望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只要李兵部能认清形势,坚守松山待到明年春后,国公爷为何还如此悲望?”赵舒翰焦急问道。
曾铭新挥手让随扈都到外面都守着,才说道:“君明臣贤,才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美谈,如今第一个想打的就是宫里那位,李卓又如何‘君命不授’?李卓孤柱难支大厦将倾”
要说对蓟北军的影响力,长期任监军使又兼军领司使的郝宗成并不在李卓之下——以崇观帝的狐疑性子,又怎么可能放手让李卓独掌蓟北军?李卓都不能独立掌握蓟北军,又谈什么“君命不授”?
“张协、陈信伯等公,小心筹谋社稷,应不是轻言冒进之辈;郝宗成也非冒进之人啊”赵舒翰说道。
“有一种人,败则胆怯如鼠、胜而轻狂愚蠢如猪,没有自知之明,更无知敌之明,”曾铭新说道,“舒翰,你觉得能将社稷江山寄望在这样的人身上吗?”
曾铭新以国公世爵冷眼看了大越朝一个多甲子,官场上有什么龌龊事他看不透?
赵舒翰听曾铭新竟也如此悲观,顿觉浑身冰凉
此刻,外间又哗然声响,孙文炳走过去将门窗稍打开些,听见余辟疆在外间慷慨议论国事:“此际,朝廷当令大同守军不惜一切代价拖住燕西之敌;令登州水师学淮东侵袭之术,奔袭辽东,直捣敌后;再命副帅率驻守临渝之精锐,与进占松山的李兵部合兵,对虏兵王廷辽阳,予以致命——或围而不攻,待燕西虏兵回援,以逸待劳而溃击之——大越中兴之治,即日可期”堂下叫好声连连,直夸余辟疆说兵如神,当为副帅之选。
“副帅?”孙文炳与曾铭新面面相觑,想不到余辟疆等人心里已经有找人替代李卓的念头。这瞬时,酒阁子内外,冷热如此的鲜明
冷夜长街,杨朴率随扈拥着马车而行,赵勤民陪同顾悟尘坐在宽敞奢华的车厢里,帘子掀开一角,让马车角挑着的马灯透光进来。
“辽西形势不明,淮东欲讨海陵知府一职,会不会太急切了些?”赵勤民轻声问道。
赵勤民此时所说的便是林缚写信与顾悟尘商议谋海陵知府位子的事情。
顾悟尘陷入沉默之中,他流放边地十载,对燕东诸胡了解颇深,但要说虏王以松山城为饵,他还是很不确定。
松山之于辽阳,便如临渝之于燕京。若说大越朝要诱敌深入,谁敢拿临渝险地做诱饵?
要是松山大捷的战果最终保住了,这一役打得东虏元气大伤,北线就将缓过劲来,朝廷就能够从北线抽调大量精锐南下。
林缚此时还拿津海粮道强讨海陵知府之职,等北线缓过劲来,朝廷怕是会第一个来削淮东的兵权?那时就弄巧成拙了
在赵勤民看来,形势未明,淮东不应该没止境的试探朝廷的底限。
赵勤民见顾悟尘长久不语,知道他心里也是矛盾,便说道:“要不我到崇州走一趟?”
“也好”顾悟尘委实难以决定,心想让赵勤民走一趟,能劝林缚暂时放弃谋海陵知府的心思最好;林缚年纪还轻,有封侯拜相的机会,不应该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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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断粮()
朔风劲吹,赵勤民掀开车帘子,雪花直往车厢里灌,刮到脸上生疼。
大堤那头有一群人走来,衣裳褴褛,在风雪交加的大堤上,就像一群乞丐。捍海堤这时候自然不会有大群乞丐出现,赵勤民只当是修堤的苦工,不在意的将车帘子阖上,心里想着怕是到夜里才能赶到盐渎县见到林缚,盘算用怎样的说辞,才能劝说林缚放弃焦急取海陵知府官位的心思。
“赵先生在车里?”
马车又沿堤内道前进了一阵,给人挡下来,赵勤民听着有人站在大堤大声问,他听着声音有些熟悉,掀开车帘子里探头看去。
那一群乞丐的人群里,为首的不是别人,却是淮东军司工辎营指挥使孙敬堂。
看他此时的样子,怎么也无法将他跟手握数万辎兵的大人物联系在一起。
“啊,原来是敬堂,我还以为是谁呢,”赵勤民诧异的问道,“你怎么这般样子?”
孙敬堂看了看自己,棉袍子从泥地里滚过似的,乌漆抹黑,腰间系了草绳,头发也散发,跟乞丐似的,笑着回赵勤民:“跌了一跤,滚下大堤,弄得一身泥水,赶着过来见赵先生你,没来得及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衫,让赵先生看了笑话了”
孙敬堂是河帮出身,自幼习武,孔武健壮,身边又有侍卫相随,大堤顶上的道路虽然还不能算平整,但也有三步多宽,孙敬堂竟然从堤上跌倒,可见他有多不小心……
赵勤民也不再细问,看着孙敬堂从堤上半走半滑的下来,也忙下马车,问道:“制置使可在盐渎县里”
“真是不巧,崇州派人报信来,大人已动身去山阳。我派人去追了,也不晓得能不能追上,”孙敬堂说道,“怕赵先生走冤枉路,我先赶过来。要不先在延清休息一夜?明早应该能知道确切的消息。”
这么大的风雪,除了扬子江、淮水这样的大河没有结冰外,淮东境内中小河流大多结了冰,行不了船,传信都是靠快马。也幸亏沿着捍海堤先修了一条大道,能从鹤城直接北行,不然要走更多的冤枉路。
“那就在延清歇一夜吧,”赵勤民也是客随主便,这时候追赶去山阳县,太辛苦,他坐在车厢里,也觉得腿脚冷僵,辛苦得很,又问孙敬堂,“大雪天气,这造堤事怎么没有停下?大冷天,土都冰实了,眼睛看着都觉得辛苦,这大堤上辎兵与力工会不会有怨言?”
“还行,倒也没有大碍”孙敬堂轻描淡写的说道。
实际情况却非如此,崇州今年是少有的大寒。这样的风雪天气,他这副经年苦熬的身体都觉得辛苦,才不小心失足跌下大堤。
北线危急,谁晓得什么时候突然间就大厦倾坍。捍海堤早一日修成,数万辎兵就能早一刻脱身——眼下的局势,什么都不好说,再辛苦,也要想尽办法能提前准备好一切。
对于普通将卒来说,只要官员、将领都能同甘共苦,只要物资供应能够保证,能吃饱饭,能穿上足够的御寒衣物,辛苦一些,倒也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泥土冻实了,冬季的干草也多,烧热水浇透,取土也方便。再说崇州再寒,也要比北方好许多,只要御寒衣物穿足,食物充足,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冻伤。
也不单是这边辛苦,淮东诸人,有几人在这时候能歇下的?还不都是在跟老天爷争时间
赵勤民冒着风雪,随着孙敬堂登上大堤。
大堤上风雪更大,但视野更远,能远远看到堤上堤下辎兵、力工无数人在正在风雪下干劲正足——这样的气象,谁看了都心生豪气,赵勤民心里感慨:大概也只有淮东能有此等气象吧。
这时候有数骑快马从北面驰来,看衣甲是林缚身边的骑卫,孙敬堂与赵勤民往前迎去,领头的却是军情司指挥参军张苟。
“大人得知江宁来人到北面来汇合,他随后便会赶来。大人要我先行一步,希望孙大人派人截住江宁来人,免得错过去”张苟下马来,手脚并用上的爬上大堤,跟孙敬堂汇报道。
“这位便是从江宁赶来的赵先生……”孙敬堂替赵勤民、张苟互相介绍。
赵勤民看张苟穿着厚甲爬覆了冰雪的大堤,手脚十分的敏捷,就知道是一员武将,听介绍才知道是淮泗战事期间归附的降将,心里暗想:林缚用人怎么不提防一些,淮阳正打得紧,就不怕这些降将跟红袄女暗中勾搭?
看到赵勤民对张苟的态度有些冷淡,孙敬堂也只是笑一笑。
淮东能如此局面,有大半都是林缚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功劳。不要说其他的,按照官场上那一套,即使西河会不犯事,孙敬堂一个帮会出身的人物,便有天大的才干,也至少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风雪簌簌的打着车厢,林缚这时候唯有在路途上才能抽出些时间来休息。
用车太勤,路况又说不上好,出来时三辆马车,北行巡视大半个月,这时候又只剩一辆马车完好。
林缚与宋佳挤在一辆马车里,百余骑卫冒着风雪护卫马车南行,赶去跟赵勤民汇合。
林缚肆意的躺着,看着掀开帘子的车窗外,风雪狂乱,就像眼下的时局,让人看不透
宋佳拘束的坐在角落里,要是睡熟了,她也许会放肆些,这时候倒是怕贴到林缚的身子上——看着林缚脸上愁云似阴。
赵勤民为何而来?这不难猜——顾悟尘不支持林缚这时候去抢海陵知府的官位,所以才会派赵勤民过来劝说,不然的话,他们翁婿二人之间派人互通信函即可。
然而林缚此时十分迫切想得到海陵知府的官位,越快取得,对淮东的形势将越有利
但林缚这时候要取得海陵知府的官位,必须要得到顾悟尘的支持才行;强取的话,事情很可能会变更糟糕。
很显然,顾悟尘对北线形势还存在一丝侥幸,所以不愿意林缚这时候一而再的去试探朝廷的底线。
宋佳心里暗道: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给赵勤民开口的机会,但是也避免不了会让淮东与顾悟尘之间产生隔阖。
宋佳胡思乱想着,很快就有骑卫回禀,孙敬堂陪同赵勤民在前面的工棚等候。只用一炷香的时间,骑队快马打鞭,便拥着马车抵达延清南面的工棚,与孙敬堂、赵勤民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