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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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炳午时骑马赶到三榆庄来,赶上左军在济南城北设围伏击东虏哨骑,也随行来观战。这一战虽算不上多少精彩,但是比起困守城池不敢出战的满城官兵,左军士卒则尤其的英姿勃发、壮烈满怀。
看到那些伏地跪谢的难民们,孙文炳心里生出许多的冲动,就是要随林缚北上。
孙文炳不能不管随他北上的数十名西河会众,还有他要先回故里西河县,将留在老家里的人都接到江宁去避兵祸,肩上的担子不轻,哪里能随随便便的丢下?
孙文炳心里犹豫着,也不提告别将行的事情,待将这边士卒都归营后,说了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赶在天黑前骑马返回镜儿湖营地。
左军五营士卒差不多都从镜儿湖营地转移到三榆庄,做好出发北进燕南的准备,镜儿湖营地除了数十西河会众之外,就剩下一些将随西河会众一起从陆路返回江宁的伤残士卒。
“文炳,左军五营何时拔营?”
孙文炳看见男扮女装、脸上拿炭粉抹黢黑的婉娘从营地里走出来,随身还拿着一把腰刀。他将瘦马交给随从牵去马房,跟婉娘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具体行程?你倒是给我小心一些,你要再偷偷溜走,大伯不好意思剥我的皮,我爹也会将我的皮剥掉”
“你好意思说我,要不是我帮你,你能做这些事情?”孙文婉说道,“那说定我们南下的行程没有?”
“”孙文炳挠了挠头,说道,“忘说了。”
“忘说了?你今天去三榆庄,不是专程说去辞行的?”孙文婉不可思异的盯着堂兄孙文炳。
“”孙文炳将午后济南城北的野战给婉娘说了一遍,也没有说他起了心思想跟林缚他们北上,只说道,“给这事一打岔,便忘了。”
“我能带会众先去西河,将老奶奶他们接出来一起去江宁避难”孙文婉猜透堂兄孙文炳的心思,说道。
“真的?”孙文炳不加掩饰的欣喜问道,“我不跟你们南下,你能将这些事都做好?”
“有什么事情我做不好的?”孙文婉反问,又说道,“但是你日后不能告诉嫂子是我怂恿你随军北上的,不然嫂子非恨死我不可?”
“那你就不担心我北上会有危险?”孙文炳笑着问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今日马革裹尸还,总比他日国破家亡强,”孙文婉抓紧手里的腰刀,有些女子少见的刚烈性子,说道,“我恨不能也是男儿身呢,好跟你们一起北上。”
“你就不要妄想做花木兰了,”孙文炳笑道,“你回江宁便说我大腿生了疮,不能走路也不能骑马,就不能走山路跟你们去西河,只能坐车跟着勤王师北上你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婉娘将责任主动承担过去,孙文炳也放心她有能力带会众先去西河、再将老家人一起接去江宁。放下这个心思,孙文炳找来几个老成持重的会众,将南下的事情仔细安排了一遍,就带着五名愿意跟他一起随军北上的会众趁夜赶到三榆庄营地。
孙文炳赶着林缚与诸将率士卒夜间出营去了,营地只有曹子昂与林梦得两人在。当时正有十几名逃到济南的燕南人到营中来,为首是河间府的一名秀才,也姓孙,孙尚望,三十一二岁,孙文炳赶来时,孙尚望正慷慨陈词要带着十多名河间府同乡加入江东左军,恳请这边收留。
曹子昂只使孙尚望与十多名河间府乡民先在营地休息,凡事要等林缚回来再定。
林缚并没有隐瞒他要率军北进燕南的意图,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抱质疑的态度,以为林缚不过是在国难当头表态赚一些名望罢了。今日城下一战,虽说只是小胜,但也使困守济南城里的一部分人开始相信林缚有北进的决心跟胆气。
孙文炳与林梦得也熟,等将孙尚望等人送去其他营帐休息,他便直接跟林梦得、曹子昂说明要随军北上的意思。
林梦得亲领工辎营,在东虏骑兵能辐射到的区域里,辎重后勤的责任异常重大,稍不留意将成为拖累全军的累赘,后勤补给供应不足,将严重影响到全军的战斗力,林梦得肩上的担子不轻。孙文炳愿意随军北上,林梦得自然最是欣喜,再说孙文炳没有什么不好信任,能力也有,不等林缚回来,便与曹子昂一起做主将孙文炳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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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廓城内西南高地军营,寒风吹过,发出鬼哭狼嚎之声。
“明日我就移师往聊城,再北进晋中,”岳冷秋在帐中灯下的脸阴沉冰寒,拍着桌子,睁着眼睛看着陆敬严,“你不走随你,谁愿意跟你留下来,都随你们,要我签发军令也可以,但是我要警告你们,你们今日选择留下来,日后东闽将没有你们的立锥之地!”
陆敬严坐直腰,将头盔拿起来捧在胸前,站起来给岳冷秋行礼,说道:“多谢岳督成全!”
岳冷秋看着一个个随陆敬严站起来的武官,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岳冷秋签发军令,愤慨的丢给陆敬严;营帐里压抑到极点,怕稍不注意的就引发岳冷秋雷霆怒火迁到自己头上来。
宋博心里也微微胆颤,怕不小心做错事情或写错一个字就挨训斥。
看着岳冷秋愤怒的挥手让陆敬严与诸多决意留下来协守地方的武官都从他营帐里出去,就在岳冷秋低头的一瞬间,宋博分明看到他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这一丝冷笑令宋博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越想越心寒,啊,岳冷秋哪里是愤慨?他心里是巴不得陆敬严跟他在这里分兵。
在朝廷将陈芝虎等部陆续调出东闽后,还留下陆敬严等骁勇宿将镇守东闽要地压制奢家。
东闽军中这些骁勇善战的将领都是在李卓麾下成长起来的,根本就不可能对总督岳冷秋忠心耿耿。相反的,由于楚党极力打压李卓,限制李卓在江宁守备任上发挥作用,陆敬严等李卓的旧部下对身为楚党核心人物、战后跑到东闽摘李卓桃子的岳冷秋也天然厌恶,从岳冷秋到东闽赴任的那一天开始,在许多事情上都抱团抵制他、制肘他。
宋博这时才看到一个关键问题:岳冷秋此次率师勤王,挑选出来的统兵将领多为平日在东闽抵制他最坚决的那些人。
岳冷秋北上到济南后就判定东虏主力会攻济南,他巴不得陆敬严等将领留下来协守济南。
陆敬严等将领若协守地方立功,将东虏主力逐出山东,谁也不能否认是他岳冷秋作为东闽总督签发军令使陆敬严诸将率东闽军一部留在济南协守地方;要是陆敬严诸将战死或在战中撤退,自然也就不会再是岳冷秋在东闽独掌大权的阻碍。
更为重要的,别人也无法指责岳冷秋避战,因为谁也不能说陆敬严所率留守济南的东闽兵就不是他麾下兵马。
他这戏演得太好了,几乎将所有人都瞒了过来,宋博都感觉到背脊有冷汗渗出来了,他低着头抄录书文,不敢让岳冷秋看到他脸上异样的神色。
岳冷秋在想着别的事情,也没有注意他的计谋会在不经意间给宋博看透。
不管怎么说,林缚做出独进燕南的决定,令岳冷秋很难堪,他终是明白林缚是顾悟尘的门人,并不是同源楚党、再许诺些小恩小惠就能将林缚轻易拉拢过来的。
岳冷秋始终也想不明白林缚为什么要冒险北上。
虽说东虏主力会给吸引到济南府来,但是在燕南地区的北方,东虏要防备京畿方向的官兵,留防的骑兵不会少,三千江东兵很难直接穿插到京畿去。只要在野地遭遇千余虏骑,三千江东兵就很难摆脱甚至有全军被歼的危险。特别是济南府以及济南府以东的府县陷落之后,三千江东兵在燕南将陷入退不能退、进不能进的险境,补给都成问题,东虏也将有能力抽出更多的骑兵去清剿燕南地区的抵抗势力。
三千江东兵也许能抵抗住一千虏骑,但是三千虏骑、五千虏骑、八千甚至一万虏骑呢?在给东虏骑兵洗劫一空的燕南地区,补给怎么办?
到底是多大的功名值得这竖子如此一搏?岳冷秋心头暗想,从林缚表态要领军北进之后,在济南府就的确赚了许多名望;但是再高的名望,也要留着命享受才行;也许是年轻太轻了、气血太旺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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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拔营()
崇观九年十二月十一日,东闽勤王师在济南兵分两路。东闽勤王师主帅、总督加兵部侍郎衔岳冷秋率六千精卒移师西进,一日强行近百里,便横跨黄河进入广平府,欲从广平府西境的涉县谷道横穿太行山南部山地进入晋中;诏武镇守加轻车都尉衔陆敬严率七千精卒留驻地方、协守济南。
十五日,在邢州府阜城、赵县、宁晋等地集结的东虏主力移师南向,直逼平原府,十六日,万余东虏骑兵穿插到德州与临清之间,夜袭武城,一夜而拔,切断德州与西面的联系,开始实施对德州的合围。
林缚于十六日率江东左军从济南城西三榆庄从拔营北进。
午后阴云如铅,乌沉沉的压在城头,寒风从毫无遮挡的河冀平源呼啸而来,吹在脸上有如刀割。空旷的原野上,除了那些衣衫单薄、神情萎顿的难民外,再无活物,偶有一只老鸦站在枝头出一声哑鸣,划破萧索冷寂的阴霾天空。
这会儿已经有雪粒子落下来,从济南开拔的第一段路就显得艰辛。
林缚眯眼看着北面的黄河大堤,脸颊两侧的缨带子珠粒给吹得刮在耳朵上生疼。虽说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对行军极为不利,但是东虏骑兵已经大量涌入平原府,他们要从平原府西南斜穿过去,暴风雪则成为一种有利的掩护。
“咚咚咚!”
身后济南北廓城头传来一阵异响,林缚回头望去,守军站在城头女墙后以刀击盾出雄壮而有节奏的声响给他们饯行。济南守军知道江东左军与岳冷秋不同,江东左军北进,是在走一条凶险而艰难的道路,即使避开东虏主力而行,只要迂回到燕南境内,也能有效的缓解济南府所承受的压力。
江东左军的行列也自的或以刀击盾或挥枪矛边往前行边回应城头的壮威。
隔得远,看不清楚城头诸人的脸,陆敬严惯穿一身绯红色甲衣,站在城头尤为明显,仿佛一樽塑像,能感觉到他正注视着这边。不管陆敬严有没有看到,林缚伸手抬起盔沿,以作敬意。
“东闽五虎,以陆敬严性子最刚烈,也是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换作董原或陈芝虎,多半会随岳冷秋移师晋中以避强敌,”敖沧海勒住缰绳,使马儿在林缚身边踢蹄踟蹰不行,眯眼看向城头,“如今五虎都七零八落,无一人在李卓帐下”
这大概也是李卓的性子,轻易就让东闽军四分五裂了,林缚微微一叹,换作他便会称病留在东闽,中枢也奈何不了他。林缚不多想什么,轻夹马腹,驱马随军前行。
黄河、卫河之间的广袤平原上,暴风雪呼啸而来,雪粒子打了笠兜上簌簌有声,一队骑兵约三百余人逶迤而来。褐色衣甲、短衣窄袖、背弓胯刀,大半脸藏在笠兜里以避风雪,却是游曳到平原府腹地临邑县境内的一队东虏骑兵。
以东胡军制,三百骑为一营,以佐领为指挥,五营为旅,以参领为指挥。这队骑兵约三百余人,恰是东胡一营编制,领头的军官却是东胡军中的一名参领。
“那颜参领,”一名东胡骑士驱马赶到前头,将遮着脸的笠兜子拉开,跟队的将领说道,“这鬼天气,济南府的那些个龟卵子哪个敢出来?我们回去吧”
“那图真,这些天进入济南府的哨骑损伤颇大,以致小队哨骑都很难渗透到济南府境内侦察,南朝在济南府聚集的军队可能要比燕南的守军强一些,很可能将有一场硬仗要打,”为的将领将笠领解开,露出络腮胡子的脸来,瘦脸狭目,左颊有一道疤,年纪才二十三四岁,吸入冰寒的空气,呼出白腾腾的气来,摘下手袋,弯下取下挂在马鞍一侧的皮酒袋子,灌了一口烈酒御寒,“打济南之前,先要拔德州、临清,剪除其屏翼;南朝在山东的官员也应该知道德州、临清对济南的屏护作用,很可能会派出援兵。围歼杨照麒部那一仗,你也有参与,南朝兵可不都是软蛋货,马虎不得”
后来赶来的骑士年纪也不大,二十二三岁左右,身为额真武士,只是那颜参领的副手,他对那颜谨慎的话满不在乎,只是限于身份的差异,也不便出口反驳,只是满眼不屑的眺望南面。
从宣化破边以来,十万大兵分六路入侵,除高阳一战围歼南朝提督杨照麒部算是一场硬仗来,两月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