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1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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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下起来雨,风却是东南风,正是扬帆西去的时候。
听到丫鬟回来说码头那边准备发船了,孙文婉撑了一把油纸伞,与丫鬟出了竹堂,爬堤走上江岸,远眺烟雨中的舟船如城,码头上那些穿着雨蓑的武卫也陆续登船。
那么多人在码头、在船上,都穿着雨蓑,也分不清哪个人是林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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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岛西侧的朝天荡水面上,一艘乌蓬船漂荡在烟雨中,几艘渔船散在左右。
李卓到江宁后就严禁水营战船借执行巡务之机下河收捐,河泊司的收捐船若遇匪盗,应由府县派马步兵与刀弓手先援,实际上是将河禁的口子撕开。
不要说此时的烟雨纷扬,风雨便是再大几分,朝天荡里的小渔船也不会少。
奢飞虎坐在乌蓬船舱里,看着远处江岸码头边的情形,只是将随身佩刀放在膝盖上拨弄刀穗子。
宋佳眸子却看着江岸上撑油纸伞的绿衣少女,看不清面容,只是烟雨里撑伞而行,如画中人,问道:“那女孩子是谁?”
“也许是西河会孙敬轩的女儿婉娘”杜荣说道,“林缚让西河会派大张声势的采办物资,竟然最后没有请西河会派船运送,真是奇怪啊东阳与集云一、集云二三艘船确确实实的装满了货,没有做假。”
“也许有请,怕是西河会看出了凶险,最后关头抽身而出,听说孙敬轩这两天可病得严重啊,”子檀笑道,一般时候他们不会特别关注西河会这样的小势力,只是旋涡已经将西河会卷进来,就容不得他们不关注了,“孙敬轩也许舍得将女儿送出去,却不敢轻易将西河会都搭进去。”
“林缚将好不容易抓到手里的大半乡勇才刚编入武卫就全部抽走,真就没有留其他后手?”宋佳秀眉微蹙的问道。
“他能留什么后手?”奢飞问道,“将顾悟尘也考虑上,他们在江宁能调多少兵?按察使司缉骑大半在江北,就算在江宁城里,就算顾悟尘亲自过来,贾鹏羽就许他将缉骑都调走?他们能调的人手一是守狱武卒不足二百人、一是秣陵县刀弓手二百人、一是东城尉两营精锐一千二百人能让曲家忌讳的就只有东城尉两营精锐了,”奢飞虎轻蔑的笑起来。
其他人也跟奢飞虎笑起来。
东城尉两营马步兵虽说装备精良、人员众多,但是战斗力如何已经在两个月前东市事件得到充分的检验,林缚只用两三百血勇民夫就将一营东城马步兵吓得丢盔弃甲、大败而归。虽说东市事件后,东城尉实际是掌握在顾悟尘手里,顾悟尘还从东阳调来青年将领柳西林担任东城校尉指挥这两营马步兵,但是东城尉两营马步兵从武官到兵卒都烂到骨子里了,唯有解散征用新丁编练才有可能提高战斗力。要做到这一点,不要说是柳西林了,就算顾悟尘亲自出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无声无息的做到。要击溃东城尉这两营马步兵,奢家派出一百精锐甲卒都嫌浪费。
秣陵县刀弓手也是如此,平日只会在城里欺善霸良、作威作福的老爷兵能有多少战斗力?
子檀说道:“林缚此时不容小窥,也许狱岛上的二百武卒比较让人头疼。”
“林缚能耐再强又如何?”奢飞虎不屑的说道,“狱岛上老卒才六十人,其他武卒都是新募,只怕连血都没有见过,两个月的时间,能练出多强的战斗力来?再说事情发生后,林缚又真敢弃狱岛不顾,将武卒都调上河口?我们不管曲家如何布置,林缚敢调武卒离开狱岛,我们要么尾渡袭之,要么直接上岛杀人。总之这背后一刀扎下去,要将篓子捅大到谁都无法替林缚此子捂住。”
林缚不能将武卒调上河口,河口的守卫就极为有限。
“林缚会不会暗中将两百武卫调回来?”宋佳问道。
“曲家也不会是笨蛋啊,林缚玩兵分两路、引蛇出洞,曲家难道就一点都不防?我看曲家也会跟着玩兵分两路、虚则实之!”奢飞虎说道,“难道林缚真舍得将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这支船队丢给水匪、湖盗肆意袭击?林缚在江宁置办物资花销就近两万两银,此外随船还有大量现银。消息已经散出去了,甚至不用曲家出面,各路水寨势力都会闻风而动。”
“还是要防林缚兵走偏锋,我们要派出侦哨盯住船队。”子檀说道。
“李卓呢?”杜荣问道,“林缚这次回江宁时,眼线说李卓的亲信高宗庭与林缚有过好几次的接触,河滩流民之事,就是张玉伯、林缚与高宗庭一起迫使古棠县低头。”
“李卓不会掺合这事,”子檀对这个比较肯定,说道,“要是李卓掺合进来,几个曲家都不够斗,我们在这事上也直接认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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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暗渡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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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而上,船速甚慢,次日黄昏才进入涂州府境内。
正值汛季,进入涂州府境内,扬子江水面又相当狭窄,使得这一段江道水势湍急,枯草断枝败叶等杂乱浮物打着旋随江流而下。
远远的两具尸体远远漂来。也见怪不怪,从今天早上开始,已经看到好几十具浮尸从上游飘来,这时候不用林缚额外吩咐,前头船上的船工就拿长竹篙子将浮尸钩住,寻找能验证身份的物件送到大船上来。
“是铜牌子,浮尸也是从青阳漂来的,还是个秀才,姓崔。”小鳅爷葛存雄将从浮尸身上摘下来的牙牌递给林缚。
浮尸已经给船工拿竹篙子推开顺江水流下,林续禄怕晦气,凑过头来看了一眼,却不将铜牌子拿过去。
“秋浦这次的洪灾不小啊。”林梦得过来将铜牌子接过来感叹道,今日在江水里所遇到的浮尸都是溺水而毙,又都是从秋浦府所辖江岸以南的诸县漂来。
“天灾**,总是不得消停。”林缚轻轻一叹,让人将铜牌子收起来,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
一般说来,地方发生洪涝灾害,官府都会组织民船沿河打捞浮尸。林缚他们沿途能遇到数十浮尸,可以预见秋浦洪灾淹死的人不在少数。
前朝时,江南分江南东郡与东南西郡,到太祖立国时,将江淮大部分地并入江南东郡称江东郡,江南西郡改称江西郡,青阳县就位于秋浦府西面的山区,那里是江东、江西的分野。
从江流浮尸的户籍来看,秋浦西境的山区暴雨成灾、积洪成灾,很可能连江西郡东部的山区也是山洪泛滥,只是江西郡东部山区的洪水主要泄入都鄱阳湖,要迟好些天才能流下来。
想到这里,林缚抬眼望向江岸,有几拨骑客不即不离的在岸上跟随着船队,也有几艘乌蓬帆船缀在其尾,就不知道有没有江西鄱阳湖里的水寨势力暗藏其中。
“就在这里停船过夜,还是在再行一程?”大鳅爷葛存信站在东阳号船尾甲板上隔水大声询问。
林缚看了北边的芦苇荡好一会儿,问身边的林梦得:“是不是这里?”
“嗯。”林梦得点头肯定道。
“那就停船过夜吧。”林缚使跟在他身边的小鳅爷葛存雄通知诸船准备靠岸。
“停哪边?”林续禄问林缚,他看一路来两边岸上都有许多形迹可疑的人,按他的意思是应该继续夜航,这样就能赶在明天午前进入裕溪河,早回到东阳,这颗心就能早日安歇下来。
“靠北岸吧。”林缚让诸船一起到北岸选择近岸处下锚停船准备过夜。
扬子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在北岸形成老大一片江滩汙地。冬春枯水季,这些江滩汙地是露出水面的,此时汛季,这一大片江滩汙地都没入水里,长成一大片青芦苇荡。
林续禄看着北岸江边芦苇荡异常的茂盛,夕阳沉入远山之后,暮色里芦苇荡黑沉沉的一望无垠,林续禄心里想:要是有几十艘贼船藏在芦苇里,他们也无从发觉。
这天色渐暗下来,岸上也烧起好几堆营火,那些尾随了一路的骑客也都下马准备在岸上过夜。他们知道船上无法派人上岸驱赶他们,盯起梢来也肆无忌惮,就像缀上猎物的狼群一样,不知道扑上去撕咬,而是耐心的寻找机会。倒是缀尾而行的几艘船怕这边突然发生袭击,不敢离得太近,停得远远的。
简单的吃过晚饭,林续禄回床上躺了片刻。
听着风声、水浪相逐声以及细雨打在船篷子上的微响,总是无法安心睡下,坐起来穿好靴子,推开舱门,才发现船舱外的灯火大部分都灭了,只有舱遮篷下一盏孤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仅连甲板那头守值甲士的身影都看不真切,船头似乎站了很多人。
四下子黑黢黢的一片,雨落在江里,粼粼碎光,芦苇荡里是漆黑一片。江岸上的营火也给雨水浇熄了,也不知道盯梢的骑客有没有换地方躲雨去。
“灯呢,谁负责看灯,怎么让灯都熄了?”林续禄看见两个黑影走过来,以为是守值的船工,大声责问,“你们怎么看夜的,这时候让贼船趁黑摸上来如何是好?”
“三哥,是我让人将灯灭了。”林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林续禄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头,正要问林缚为什么将灯都熄了,就听着芦苇荡深处传来细微的异响。他警惕的看过去,只是芦苇荡深处漆黑一片,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只是响声越来越明显。
敌袭!林续禄脑子里瞬时给这个念头占据,紧走到船舷边,回头问林缚:“老十七,你听出什么声音来没有?”
“芦苇荡里有船”林缚说道。
林续禄还想说什么,才发现这艘船上的武卫都披着雨蓑站在甲板上,还以为林缚早觉察出芦苇荡里的异样有所布置呢,他便摒息宁神盯着响声传来处。
等林续禄看清六艘乌蓬船从芦苇荡里出来时,那六艘船离东阳号只剩下近二十步的距离,居前一艘船这时候挂出一盏油灯来。灯光虽暗,但是两边靠近了,林续禄赫然发现一身戎装的林济远衣甲整齐的站在船头。
“怎么是济运他们藏在芦苇荡里?”林续禄诧异的问道。
“是我让济远他们过来的;”林缚拍了拍林续禄的肩膀,“我们从江宁出发,岸上、江里有好几拔人咬住我们尾随而行,往东阳去的水路不会安静啊,大家都要一路小心了;我怕盯上河口的人更多。济远他们上船来,我们就要立即回河口去,接下来去东阳的水路,就由济远护送你们了。”
林续禄脑子有些打结,一时想不明白林缚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心里暗想:难道他早知道有人会对河口不利,才故意先将武卫从河口都调开好引蛇出洞,他这时是要带武卫回去正好杀个回马枪?
绳梯从船上放下去,林济远、陈寿岩与他们带去东阳给顾悟尘当护卫的两百余乡勇缘绳梯爬上“集云一”,周普还有小鳅爷葛存信率领诸武卫沿绳梯下到乌蓬船上,整个过程就借着一盏微弱的铜油灯进行,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你与我身材相仿,这身官袍给你穿,要让盯梢的人知道我还留在船上,”林缚将早前换下来的青色官袍塞给陈寿岩,就爬绳梯下到乌蓬船上去,“等我们隐入芦苇荡深处,你们就立即起锚动身,将岸上、水里盯梢的人都引走。”
此去东阳的水路也不会安宁,林梦得与大鳅爷葛存信都留在船上,不随林缚回去。等林缚他们换乘的六艘乌蓬船朝芦苇荡深处藏去,林梦得便下令扬帆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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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动了,狗/娘养的,林缚还真是狡滑,都以为他们要在这里停船过夜,他们却突然要趁天黑摆脱我们”
江岸上,在垂柳下拿漆布跟几根竹竿子搭设的简易遮棚下,半蹲着两名汉子盯着芦苇荡那片。天色虽黑,但是江水有些微弱的反光,能勉强后透过雨幕看到东阳号等船模糊的影子。东阳号起锚扬帆,岸上能看到大概的情形。
“快,叫大家都收拾马匹准备出发,这次不能再跟丢了。”一名汉子啐了一口,搓了搓手,将佩刀系正,就跑去解开系在柳树上的座骑。
林济远他们是顺水而下,所乘的是无桅的乌蓬桨船,船载满人舱蓬顶都不比水里的青芦苇高。林缚会借这片芦苇荡来暗渡陈仓,岸上各家侦哨丝毫没有觉察,更何况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林济远、陈寿岩得信从东阳和县前线回来已经几天、昨夜就提前率领乡勇藏在这片芦苇荡里蛰伏了一天一夜。
那里尾随而行的江船离集云社与林家船队更远,又给林缚巧妙拿其他船只在外围挡着视野,更加不清楚林缚会选择在这里做手脚,这时候看到集云社与林家船队突然起锚扬帆,他们这边也赶紧将船工水手喊起来,跟着集云社的船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