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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大铜床-第36部分

小说: 大铜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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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丙崽傍晚时分回到窝棚,就看见谢小五领着他那几个小兄弟站在窝棚的门口等着他了。
    “嘿,小叫花子,你那些馒头、包子、大白兔奶糖我们都吃了,《岳飞传》我们也收下了,你是不是想巴结我们呀?”谢小五傲慢的看着丙崽说。
    “我想和你们交个朋友。”丙崽的回答不卑不亢。
    “好吧,大伙儿决定,你这个朋友我们交了,你叫什么?”
    “我叫赵颉。”
    “赵鞋,嗯,我记住了。我叫谢小五,你叫我小五就成。”谢小五边说边像个将军那样,在部属的注视下,向丙崽伸出了手。握过了手,谢小五把他的伙伴一一向丙崽介绍,“这是二愣子,这是四赖子,这是石头,这是蒜头,这是个头最小但跑得最快的小豆子,从今天开始他们都是你的哥们了。”
    从此,丙崽身边多了个谢小五这样的日后能为他两肋插刀的铁哥们。
    转眼到了秋天,农忙的时候老孙头要天天呆在村里下田抢收,没法儿再帮丙崽拉废纸了。好在丙崽已经学会了蹬三轮,他决定投资一笔巨款一百八十四块三毛二,到五金商店买了一辆“飞跃”牌三轮车,天天自己运送废纸。这样一月下来,才十三不到的丙崽每月已能挣一百多块,比许多在新华门、中南海里上班的大干部挣得还多。那时候,国家干部和军人的工资按行政级别划分,共分二十五级,十三级即每月一百五十三块以上的算高级干部,可以配小车享受订“大参考”等高级待遇。丙崽差不多每月就能挣个十三级干部的人民币,只是没人给他高级待遇,而是每天在白眼下捡废纸,顶着寒风蹬三轮。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六日,北京市规定,今后凡在自己所在单位以外张贴大字报,只准在月坛公园内的大字报张贴处,禁止在“西单墙”及其他地方张贴。根据这个规定,大字报张贴者必须在张贴处的登记处如实登记姓名、单位、住址等内容。登记处对大字报不加审查。张贴者应对大字报的内容负政治、法律责任。大字报张贴处禁止无理取闹、寻衅滋事。
    这对丙崽来说,西单民主墙一夜之间就再也没有废纸可捡了。
    冬天的北京,除了家家户户储存的大白菜,市场上没有任何的蔬菜可卖,有些豆腐豆芽,需要哄抢似的,赶个大早排着大队,才能抢到一些。丙崽看着那冒着刺骨的寒风,长长的等着买豆腐的队伍,心想,我要是做豆腐来卖,一定会比捡废纸赚得多。
    说干就干,丙崽找来谢小五,说自己想在窝棚旁边盖两间房做豆腐,让谢小五回去问问他爸,同不同意他盖房。小五子回去一问,当然不行,村里的地怎么能让外边的人随便的乱搭乱盖,但小五子已决定要帮他哥们的这个忙,他爸不同意,他就不吃饭。一顿不吃,两顿不吃,三顿不吃,就把小五子他娘急坏了。
    “他爹,那捡废纸的小孩没爹没娘的,也挺可怜的,他想盖间房你就让他盖吧,那河沟边的破荒地,谁会看得上啊。”小五子他娘终于忍不住帮着儿子做起了说客。
    “你一娘们儿什么都不懂,瞎搀和什么。儿子,既然你这么想帮你这个小兄弟的忙,你就告诉他,他想盖的话他就盖,我只当没看见,但村里要有人说起这事不乐意,那他怎么盖就还得怎么扒掉。”小五子爹对他们娘俩说。
    “唉,谢谢爹!”小五子得着他爹的这句话,转身一溜烟就奔出门去,给丙崽报信去了。
    丙崽花钱请了几个瓦匠木匠,谢小五招呼着二愣子、四傻子、石头、蒜头、小豆子们一块来帮忙,还帮着从各处找了很多废砖块、废木料,用丙崽的三轮车一车车往回拉。
    就这么着叮叮当当十多天,就在原来窝棚的旁边,盖起了两间小平房,还用废砖块围出了一个小小的院子。盖好房子,买来石磨,还有煮豆浆盛豆浆的大锅大缸,又请木匠打好了一层层给豆腐定型的木格子,丙崽的豆腐作坊,眼看着马上就可以开工生产了。
    买三轮车,盖房子,置办做豆腐的用具,办完这些事情,丙崽靠捡废纸剩下的钱就所剩无几了。当他和小五子蹬着三轮车去买黄豆时,他的兜里还有最后的二十三块五毛五。黄豆一毛八一斤,一百斤一麻袋,丙崽买了一麻袋,这样在他开始做豆腐时,他的兜里总共只剩下了五块五毛五分钱了。如果他不能在几天之内做出豆腐卖出钱来,他就会马上面临吃不上饭的危险。
    许多年后,当那些财经记者甚至娱乐记者写他的采访报道时,都爱提到他的这一段经历,说这段经历除了体现赵颉对豆腐市场的庞大商机的敏锐判断之外,还集中体现了一种不同普通人的企业家的精神。在一个人们普遍习惯于用金钱的多少,来衡量价值的高低的年代,夸一个人有“企业家”精神,大概是比数十年前夸一个人“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还要荣耀许多的事情,但每次看到这样的报道,丙崽只是淡漠的一笑,所谓的“企业家精神”,在他看来,无非就冒险和孤注一掷。押对了赌赢了,鬼也做人,押错了赌输了,人也变鬼。
    在那次顶着隆冬的风雪,往回拉黄豆的路上,说是来帮忙的小五子却裹着大棉袄,背靠着那包刚买的黄豆坐在三轮车上,他问丙崽:“赵颉,你做的豆腐好吃吗?”
    “不知道,还没做出来我怎么知道?” 丙崽边扭着屁股吃力的蹬着车边答到。
    “那你做没做过豆腐啊?”
    “没做过,我看过别人做豆腐,我想我会做。”在陈家坪,寨子里就有一家做豆腐的,丙崽常去买豆腐,也常看他们怎么做豆腐,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出那样的豆腐来。
    看别人做和自己做,显然不是一回事,丙崽想做的是产豆腐率最高的水豆腐,水豆腐一般要经过泡豆、磨豆、滤浆、煮浆、点卤、定型等数道工序。泡豆要泡多久,磨豆要磨几遍,滤浆要用几层布,煮浆要煮到多少度,点卤要分几次点,每道工序丙崽都要反复的尝试。
    试产出来的那些半成不成的豆腐,丙崽舍不得丢,就拌上酱油当饭吃。自己吃不完,就请来看热闹的小五子、二愣子、四傻子们和他一块吃。他们开始还勉强尝几口,后来就死活不肯吃了,因为实在是太难吃了,丙崽只好请他们拿回去喂猪。
    一斤黄豆一般能产六斤以上的水豆腐,当丙崽那包一百斤的黄豆还剩下大约十来斤的时候,终于实验出了一套产量质量都很稳定的制作流程,这时候,不单丙崽自己快吃成了个豆腐,连村里的猪吃他的豆腐都快吃烦了。
    丙崽试制成功的水豆腐,色白质嫩,定型后切成方墩,拿在手上放在碗里都不塌墩,下到锅里也不易碎。他把每道工序的制法详细的记了下来,满满的记了十多页纸。后来何芳帮他把这些工序简单总结为,巧用水、巧撒面、巧使盐、巧点卤,那密密麻麻的十多页纸,丙崽就烂熟的记在了心里。
    剩下的十多斤黄豆,丙崽一次就磨了一半,做好的水豆腐切成方块,大概切出了近百块。拉到和平里那个自发形成的马路菜市,就在老孙头原来摆摊的那个地方,开始了摆卖。这一年,老孙头的村里把成立公社时收归集体的土地,又重新分给了各家农户,叫做“包产到户”,日后这成了名垂史册的“改革开放”的一条重要举措。名不名垂史册,老孙头当然不知道,但家里分了田,觉得种田又有了奔头,就不再到城里来卖菜了,他的摊位就成了丙崽的摊位了。
   丙崽的水豆腐和国营菜市场一个价,三分钱一块,看上去比国营菜市场的豆腐更白嫩份量也更足,俩小时不到就卖了个精光。何芳就是第一天光顾丙崽豆腐摊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何芳比丙崽大两岁,和丙崽一样,也是孤儿,在她五岁时候,她现在的继父把她从福利院抱了回家。何芳的继父名叫何原,是个干瘦的老头儿,六十多岁了,一条腿是瘸的,年青时还能柱个拐杖走动,老了就只能做在轮椅里了。
    何原早年留过洋,在一所美国大学念了四年的经济学。学校课堂上教授的是西方主流的新古典经济学理论,论述的是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除了在课堂上细心领会,在课下,何原也把英译本的《资本论》从图书馆里借来,仔细的读了几遍。按照何原当时的理解,无论是西方主流的经济理论还是马克思的社会主义理论,都没有令人信服的说明市场经济比计划经济好,还是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优越,但马克思至少说明了资本主义在道义上是沦丧。
    何原毕业回国后,在西交民巷的民国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谋了份差事,并且和银行里一个美丽的女同事谈起了热烈的恋爱。当春暖花开的时节,何原与他的恋人登上了春光明媚的香山之顶,携手眺望古老的北京城,立下了相伴终身的誓言。
    但很快暴发了七•;七事变,银行被迫南迁。在不断南迁的途中,遇到了日军轰炸机的袭击,何原的一条腿在轰炸被炸断,而他热恋的恋人则被同一颗炸弹夺去了生命。他清晰的记得,当他从疼痛中苏醒过来,看到自己的恋人血肉模糊的躺在他的身旁,一双眼睛圆睁睁着看着他,至死没有瞑目。
    残废了的何原从此再没有与任何女性谈过恋爱,一九四九年,他身边的人纷纷选择逃往台湾,学生时代就熟读《资本论》的他选择留了下来。和大多数经历过民族的屈辱和战争的颠沛流离的国人一样,当听到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时,何原柱着双拐,流下了激动而幸福的热泪。那不是某个人和某个政党的口号,那是一个受尽欺辱的民族压抑已久的心声。
    建国后,何原被安排到一机部做了会计。五十年代和平里建起了一大片机关宿舍,林业、农业、劳动、农垦、化工、机械总局、民族出版社等众多机关都在这附近圈了地盖了楼。在这些苏式的宿舍楼里,何原也分到了一套一居室,这为日后何芳在和平里的马上菜市上遇到买水豆腐的丙崽埋下了伏笔。
    甭管左派、右派、造反派、改革派,会计都是一个不能缺少的角色,何原又性情温和,从不争强好胜与人结怨,所以单位不管什么派上台当权,也不管是什么以净化人的精神为口号,却以人和人的斗争为始终的政治运动,他都毫发无损,日子过得简单而平稳,认识他的人都亲切的叫他“老何”。
    俗话说,养儿防老。老何五十岁那年,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也难逃要有个人照顾送终的命运,于是想领养个孤儿。到儿童福利院那天,院领导说要带他一间间寝室去看,让他挑一个。何原却问这些孩子里有没有姓何的,院领导翻了一下花名册说,只有一个,叫何芳,是个女孩,五岁。何原说,不用挑了,我就要这女孩了。那院领导就笑着说,你还说不挑?这何芳可是咱们院里最漂亮的一个女孩,所有的人都疼爱得不行,一直都不舍得送出去呢。
    何原的工资级别很高,一个人过日子,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嗜好,挺多是逛逛书店买几本闲书,这样几十年下来,积攒下了一二万的存款,这在当时的普通家庭,可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了。何原把何芳接回家后,给了她同龄孩子所能得到的一切,然后,看着她由一个漂亮听话的小女孩,一天天长成了个婷婷玉立的少女。
    何原爱吃豆腐,尤其爱吃用又滑又嫩的水豆腐烧的麻婆豆腐。何芳还小的时候,每到星期天休息,天还不亮,何芳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何原就早早摸黑赶去菜市场,排队买回来几块水豆腐。然后这天的餐桌上,就多了一大盘浇了一层漂亮的红油的又麻又辣的麻婆豆腐,一老一少吃得大汗淋漓大快耳颐,这一天就过得充满了欢声笑语。
    何原退休的这两年,岁数大了柱不动拐杖了,而何芳却长大了,买菜做饭这些事,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身上。麻婆豆腐、八珍豆腐、鱼头豆腐……何芳学会了各种豆腐的做法,但往往无豆腐可做。国营的北京豆制品厂每天按生产计划生产豆腐,但这个计划是怎么制订出来的,估计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每天一大早到国营菜市场那个卖豆腐的柜台前排队排晚了的话,那肯定是连豆腐渣都甭想买到的了。所以,何芳这天中午放学带回来豆腐,何原大为奇怪,一问才知道,原来在离家不远的马路菜市上,多个了卖豆腐的。
    丙崽的水豆腐一开始就很畅销,当然就加大了产量,但他只有一个人,很快就忙不过来了。虽然小五子他们晚上会来帮他推推石磨什么的,但白天他们都要去上学,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丙崽一个人独自拉着满满的一车豆腐去卖。
    丙崽并不赶早市,到了中午下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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