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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大铜床-第28部分

小说: 大铜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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棵树就做个记号,死后这棵树就是给他做棺材的寿木了。你阿公年轻的时候,在这座山后头的一座山里,看上了两棵连在一起的大树,做了记号,说一棵给我,一棵他自己用。他带我去看过的,又高又大,可漂亮了。现在他那棵他自己用掉了,我那棵还在那长着,现在更高更大更漂亮了。我请人写信跟你阿妈说过的,人到哪活一辈子最后都是要给土埋掉的,我还是呆在这山里吧,我可不想我的那棵寿木等了我一辈子,最后却给别人用掉了。”
    屈卫红听着外婆安祥的絮叨着这一切,安祥得如同说的是明早去镇上赶一趟集。
    烂漫的山花,清澈的山溪使屈卫红几乎忘却了遥远的北京,纯朴的乡情抚慰着她的心灵。她甚至感觉自己就像一棵土生土长的肥硕的豆荚,融入了山野之中,只等着熟透的豆子,从身体里蹦落出来。
    十月怀胎,分娩前的阵痛如期而至。躺在当年外婆生下母亲的那张古旧的木床上,身下铺着外婆早早备好的干爽的稻草,屈卫红疼得大汗淋漓死去活来。
    “孩子,每疼一下你就吸口气再使劲,要是疼得受不住,你就喊出声来吧。”外婆心疼的用毛巾擦拭着屈卫红额头如黄豆一般滚落的汗珠。
    屈卫红大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盯着墙上的毛主席像,暗地向毛主席发誓,就是再疼也绝不喊一声,她要用坚强的意志证明自己还可以作回一名毛主席的好战士。
    但当婴儿从她身体里彻底脱离出来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忍住从胸腔里崩裂出来的一声长长的呻唤。那呻唤哀怨悠长得如同山里一只受伤的母兽,在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屈卫红产下了一名男婴,但胎盘脱落后,血越流越多。
    “紧快送镇上卫生院吧!”一旁帮忙的邻居大嫂对慌了神的外婆说。
    “几十里的山路,怕是来不及了,哎,这都是女人们的命哟……” 外婆接生了几十年,心里清楚产后大出血意味着什么。
    邻居叫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后生,把已昏迷不醒的屈卫红抬上了一架简易的担架。身强力壮的后生们抬着担架举着火把疾走一夜,天亮时赶到了镇上的卫生院。可为时已晚了,屈卫红血管里的鲜血早已顺着担架,尽洒在了崎岖的山路上……
    外婆最终没用上自己的寿木,外婆把寿木让给了外孙女用。曾经英姿飒爽的首都女红卫兵战士最终长眠在了亘古不变的崇山峻岭之中。
    屈卫红留下的那名男婴,珍姑给他取了个乳名,丙崽。丙崽很容易养活,珍姑羊栏里那只老山羊有奶水的时候,襁褓中的丙崽就吃山羊奶,没山羊奶的时候就吃珍姑磨的米糊,有多少就能吃掉多少,没有的时候也不哭闹,只是睁眼看着他满脸布满像网一样的皱褶的曾外婆,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丙崽是个黑户,或者说是个野种,他是无法开证明上首都的户口的。按理说,丙崽长大后也只能像寨子里的野狗那样,在遥远的深山里,听天由命的自生自灭了此一生,但是,珍姑却偏不是这么想。
    珍姑不识字,但她经常把丙崽从摇床里抱起来,抱到毛主席的像前说:“丙崽呀,你看呀,这是毛主席,毛主席在北京,丙崽的家也在北京,丙崽长大了就可以去北京了……”珍姑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轻轻拍打着丙崽。丙崽一会儿睁眼看看毛主席,一会儿看看珍姑,就咧着嘴睡着了,比唱摇篮曲还管用。
    丙崽长大了,可以在寨子里到处跑了。珍姑看到丙崽和寨子里的娃崽们打闹,在地上乱滚,就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揪回家。“是鸡要呆在鸡窝里,是猪要呆在猪圈里,丙崽是要到北京去的,可不能跟那些娃崽们一样。”
    于是,北京在丙崽的心目中有了特别的意义。他问珍姑:“太婆,北京是像袁耳坪那样热闹的镇子吗?”丙崽刚跟珍姑去过一趟袁耳坪赶集,从陈家寨到袁耳坪要翻过好几座山梁,珍姑拉着丙崽的小手在山路上走了大半天才走到。在镇上,丙崽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多不认识的人,还有那么多没吃过的好吃的东西。
    “北京比十个袁耳坪还要大还要热闹。”珍姑这样回答丙崽。
    到了丙崽快上学的时候,珍姑用一个小篮子装了十个鸡蛋,拉着丙崽的手去到寨子里最有学问的老会计的家里,请老会计给丙崽起一个大号。
    “好好,早就该起个好名字了,不然将来上红帖还叫丙崽就有辱斯文了。”老会计看了一眼篮子里的鸡蛋,疼爱异常的摸了摸丙崽的头,“丙崽你自己说是不是啊?”
    丙崽并不领情,他躲到珍姑的身后,将一把鼻涕悄悄抹在了老会计的床栏上。
    “是啊是啊,就请老会计费心帮丙崽想一个好福气的好名字了。”
    “嗯,丙崽他爹是姓什么啊?”
    “老会计帮想一个吧。”
    “姓也要重新起一个?”老会计疑惑的问珍姑。珍姑陪着笑,冲着他一个劲的点头。“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赵姓是百家姓里面的百姓之首,我看就姓赵吧。”
    “什么是‘百姓之首’?”珍姑问。
    “就是百家姓中赵姓排第一。”
    “好,第一好,那就姓赵吧。”
    “嗯,姓有了,这名叫什么可就得讲究了。”老会计带上眼镜,翻开一本五三年版的新华字典,挑出了一些字写到一张纸上。
    老会计每写一个字,就让珍姑看一眼,并解释字的意思,见珍姑不作声,他就再翻字典。当老会计在纸上写了一个“颉”字时,珍姑见颉字里的吉字很眼熟,好像逢年过节贴的对联里都有这个吉字,就问老会计颉字是什么意思。
    老会计说颉是鸟向上飞的意思,颉字中的吉字是大吉大利的吉。
    这下珍姑高兴了,“又是大吉大利,又是鸟儿向上飞,我看这字好。丙崽也只有像鸟那样,才能飞出这大山啊……”
    于是,丙崽上学时就有了个让老师同学称呼的正式名字,赵颉。
    丙崽和太婆相依为命,家里没有劳力,犁不了田,全靠珍姑去给产妇接生得几个钱。产妇的胎盘拿回去晒,晒干了卖给药材公司的收购站,也能得几个钱。还有就是赵颉喝过奶水的那头母山羊,一年产仔两胎,每胎产羊羔两三只。珍姑养不了那么多的羊,只能把羊羔卖掉,卖一只羊羔大概能换回祖孙俩一个月的口粮。
    到丙崽上学那年,山羊老得再也无法交配了,珍姑只好把它牵到集上和别人换了五块钱和两只母鸡。珍姑知道转身老山羊就会被牵到肉脯里杀掉,她是多么舍不得这只为他们祖孙俩贡献了一辈子羊羔和羊奶的老山羊啊。她轻轻捋着老山羊的毛说:“我也是没得办法,丙崽要上学,丙崽现在有大号了,叫赵颉。颉就是向上飞的鸟,丙崽会飞出大山,飞到北京去的。等他飞到了北京,你也会为他感到高兴的,对吧。”老山羊像听懂了珍姑的话似的,冲着它的老主人“咩咩”的叫着,眼角似乎挂上了泪滴。
    用山羊换的两只母鸡,下了蛋攒起来,十天八天的拿去换一次粮食和油盐。五块钱中的三块五用来交丙崽入学的学费,剩下的一块五,三毛五给丙崽买了新铅笔和新作业本,一块一买了双新的解放鞋,鞋买得很大,珍姑预备丙崽至少可以穿三四年的。最后剩五分钱,珍姑给丙崽买了五颗一分钱一颗的水果糖。
    前几次带丙崽赶集,经过供销社的门口,看见那些装着糖果的玻璃罐,丙崽拉住珍姑的衣襟就不走了。
    “太婆,那些罐子里装着的是什么?是糖吗?”
    “我也不知道,快走吧,不然天黑就回不到家了。”珍姑口袋里连多的一分钱都没有,只能拽着丙崽快走。
    “太婆,糖并不好吃对吗?我一点都不想吃那些糖。”丙崽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却一动不动。
    “丙崽听话,丙崽要帮太婆把每一分钱都攒起来,等攒够了钱,丙崽就可以去上学,上了学,丙崽有了学问,长大了才能到北京去,丙崽说好吗?”
    “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到北京去,但丙崽猜那一定是比吃糖更重要的事情。他拉着珍姑的手,跟着珍姑走了,但一步一回头,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些装着五颜六色水果糖的玻璃罐子。
    亮闪闪的铅笔,喷香的作业本,墨绿的解放鞋,丙崽惊叹的一件件接过珍姑给他带回来的这些宝贝。“这些糖也是给我的吗?”丙崽手捧五颗颜色各异的水果糖惊叹的问。
    “是的,是给你的。”
    “我现在就可以吃吗?”
    “吃吧吃吧。”珍姑疼爱的笑着看着她的曾外孙。
    丙崽认真的剥开一颗黄色的香蕉味的糖块放进嘴里。“我可以咬吗?”丙崽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天真的问珍姑。丙崽听寨子里吃过水果糖的娃崽说过的,水果糖要含在嘴里才好吃,但他现在含了几下,觉得咬着吃应该更带劲。
    “你想咬就咬吧。”珍姑说。
    丙崽一边咯嘣咯嘣咬着糖,一边仔细的把那张印有香蕉图案的黄色糖纸用手展平,把它夹进作业本里。
    丙崽吃完一颗糖,从剩下的四颗糖中挑出一颗绿色的苹果味的递给珍姑。“太婆你也吃一颗吧。”
    “太婆牙不好,吃不了糖,丙崽自己吃吧。”
    “太婆,这糖是一分钱一颗吗?”
    “对,一分钱一颗。”
    “太婆,我已经吃过糖了,我觉得糖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好吃,你把这四颗糖拿去退了吧,四分钱可以买两块水豆腐,够我们家吃两天了。”
    珍姑的眼里噙满了泪花,“丙崽懂事了,太婆还有钱,这糖丙崽留着慢慢吃……”
    第二天,丙崽就背着书包兴高采烈的上学去了。书包是屈卫红当年带进山来的那只洗得褪了色的军挎包,不过军挎上的毛主席像和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到还是鲜红依旧。只是大人用的挎包挎在丙崽瘦小的身上,显得极不协调。
    学校在十里外的一个叫老君塘的寨子,老君塘比别的寨子稍微大一些,山里方圆数十里就这寨子有一所学校,周围寨子里的孩子都集中到这里上学。丙崽每天天不亮起床,翻过三道山梁趟过两条小溪,在八点之前赶到学校。中午就在学校吃带去的一小盒米饭和几根萝卜条。下午放学后同样要翻过三道山梁趟过两条小溪,天快黑时才回到陈家寨。
    和丙崽同桌的男孩叫三伢子,上学的第一天,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三伢子就在用土块垒成的课桌上玩起了他的钢镚。三伢子一共有四个钢镚,两个两分的,一个五分的,一个一分的,加起来正好一毛钱。三伢子一会儿把钢镚在课桌上立起来,一会儿又把钢镚弹得在课桌上滴溜溜乱转,以此向周围的小伙伴们炫耀。
    丙崽没有向三伢子投去任何羡慕的目光,他低头专心的抄写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几个大字,老师一开始教学生们学写的字不是“一二三四”,也不是“爸爸妈妈”,而是“毛主席万岁”。
    丙崽打开作业本的时候,三伢子看到了他夹在作业本里的那张黄色的印有香蕉图案的水果糖纸。
    “这是你吃的糖吗?”三伢子问。
    “是的,是我吃的糖,是我太婆买给我的。”
    “你太婆给你买了几颗糖?”
    “五颗。”
    “你都吃完了吗?”
    “没有吃完,还有四颗在书包里。”
    “你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
    丙崽把那四颗糖拿了出来,红的、黄的、绿的,很是好看。
    “我们做个朋友吧,把你的糖分给我两颗好吗?”
    “不,这是我太婆花了五分钱给我买的。”
    “那我给你两分钱好了。”三伢子拿出一个两分的钢镚递给了丙崽。
    “不,我太婆走了很远的山路才买回来的。”
    “那我再给你两分。”三伢子把另一个两分的硬币也递给了丙崽。
    四分钱丙崽卖给了三伢子两颗糖,但三伢子很快就把糖吃完了,他又对丙崽说:“把你的那两颗糖也卖给我好吗?”
    “不,我要自己留着。”
    “我把这个一分的和五分的都给你。”三伢子恳求的说。
    三十年后,丙崽坐在他那个能俯瞰整个北京城的豪华办公室里,接受一家著名财经媒体的专访,当那名著名记者问他:“从一开始,您的每笔生意不论大小都取得了成功,这除了归结于天赋外,可能很难再找到什么合理的解释了,您还记得自己的第一笔生意是什么吗?”
    在那一刻,丙崽一下就想到了三伢子,想到了在七岁那年,自己把四分钱的糖卖了一毛钱,挣了150%的利润的这桩买卖。但他那天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套话,说什么我个人的作用微不足道,公司能取得今天的成绩是全体员工团结合作努力工作的结果,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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