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3-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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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卜腌制的传统做法,大概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了(至今无人考证)。而把它作为酱菜来腌制却不过一百多年的历史,这一百多年以来,天香酱菜成了北方的名菜,而它的发源地竟是在河北保定。谈歌下面就讲这个酱菜的故事。
话说清朝光绪初年,保定西大街上有一处店铺,专项经营木器家具。老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易县人氏,姓周名春儿,周春儿祖上几代专营木器家具,她做此行当算是祖传了。可是一个女子做店铺老板,总是有些不妥,那年月还没有妇女解放一说。事出有因:按自古以来各行各业的传业规矩,都是传男不传女,传到周春儿父亲周大仓这一代,竟是无后(女孩儿不算数?不算数)。周大仓脾气倔强,因与族人闹意气,不曾打算过继某一个族人的男孩子进家,也不曾想过把周春儿嫁出去,末了,他让周春儿招了一个倒插门的女婿杨凤鸣。第二年,周春儿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杨天香。杨天香生下第三年,周大仓中风死了。族人竟是容不下杨凤鸣和周春儿,周春儿的木器厂便在当地开不下去了。周春儿和杨凤鸣辗转来到保定,在保定城里开了店铺,取名“杨周木器”,生意虽然不算火暴,却也马马虎虎过得下去。
转眼几年过去,“杨周木器”的生意虽然还在汤汤水水地做着,可是经营的危机却是出现了。之前,保定西大街只有三家木器家具店,现在却有了十几家。听说还有人要开。周春儿和杨凤鸣细细商量,想把生意做到南方去。杨凤鸣一时拿不定主意,周春儿也不好勉强他。而这个时候,“杨周木器”店里来了一位新伙计,名叫赵广林。这个赵广林后来竟改变了“杨周木器”店的命运。
赵广林是周春儿偶然捡来的。
那一次,周春儿从山东送货回来,正值年关将至,大雪飘飘,道路难行,周春儿坐着马车泥泥淖淖地往保定城赶路,途经高阳县城时,遇到了冻倒在路旁的赵广林。周春儿忙让车夫把赵广林抱到车上,拉回保定,带进了店中。几碗姜汤水灌下去,赵广林才渐渐醒过来。赵广林自话自说是河间府人氏,祖上以卖咸菜为生。在保定卖完了咸菜往回赶路,却被强人劫了。若不是遇到周老板,便是要冻毙在冰天雪地了。说罢,便要挣下床来,给周春儿磕头。被周春儿拦了。
周春儿见赵广林言语朴实,心中便有了怜悯之意,便让赵广林在店里养息两天。第三天,周春儿给了赵广林几文碎银,便让赵广林回家过年。赵广林却央告周春儿,自己父母双亡,家中已经无有亲戚,如果周春儿店铺中缺帮手,他可在店中做些杂役。赵广林一双泪眼相向,周春儿一时竟想不出拒绝的话儿来了。
周春儿思想了一下,觉得赵广林言谈话语之间,透着老实厚道,大概也是一个木讷之人,留在店中,做些杂七杂八的事物,也并无不可,便答应了。于是,赵广林由此便在周春儿的店铺里当了伙计。他的工作任务便是替周春儿管理店中的杂务,也包括给周春儿一家做饭以及帮助看护着杨天香。杨凤鸣嘴上没有讲什么,心中却有些不快,他觉得周春儿多事。但店中的大事小情,都是周春儿当家作主,杨凤鸣也就不好多讲反对的话。而且此时的杨凤鸣已经有了外心,他在保定的柳家巷里寻了一个妓女名叫秀秀,两个人爱得如胶似漆,恨不得天天化在一处。他常常推说和生意上的朋友们吃酒,便住在了秀秀那里了。此事,街中人已经传开,只是瞒着周春儿一个。(此种事情现在也是如此,常常是男主人外边养了二奶,一条街都洞若观火了,女主人却依然蒙在鼓里。若有人看不惯去向女主人告发,反而被人指责多事。这似乎是一种文化观念?)
这一年,周春儿要去温州采购一些木料(史料记载,温州城内当时有一个很大的木材集散地)。周春儿已经听说南方的木材又涨价了,周春儿感觉到了生意的艰涩与难度。临行前,赵广林将一小罐腌菜也装在了车上。周春儿问及,赵广林说是他腌制的一些萝卜,带上作途中打尖用。周春儿并没有在意,她也绝没有想到,这一罐咸菜会改变她以后的命运。
一路无话,就到了温州,周春儿便匆匆地去了木材市场,走了一遭,才知道这年木材涨价的幅度,竟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几单预想的生意一律谈不下来。正值梅雨季节,周春儿的心思也阴得滴水了。她怏怏不乐地闷坐在客栈里漫无边际地胡乱寻思着,却没有一点办法。她正在呆滞,木材老板刘或奇竟找上门来了。刘或奇是周春儿的老主顾了,二人便是有了一番商量。讨价还价,争争夺夺,也竟是没有一个结果。二人渐谈渐晚,天色不觉悄悄暗了下来,周春儿便让赵广林去街上沽了两壶老酒和一些下酒菜,与刘或奇对饮进餐。刚刚饮罢了一壶酒,几碟下酒菜已经吃光了,还剩下一壶酒晾在了桌上。周春儿再让一旁服伺的赵广林出门寻下酒菜,赵广林出去了好一时刻,空空着两手回来,告知街中的餐食店已经打烊了。刘或奇刚刚要说作罢,赵广林却取出带来的那罐咸菜,罐子嘭地一声启开,刘或奇鼻子一嗅,不觉惊得呆了,舌头似冻住了,说不出话来了。周春儿自然也嗅到了,她也十分奇怪,弄不清楚这一罐咸菜如何竟溢出满屋子的芳香。
刘或奇回过神来,惊疑地笑道:“周老板,您这是从何处弄来的美食啊?不曾入口,刘某已经是馋涎欲滴了哟。”
周春儿摆手道:“刘老板说笑了,这是家人腌制的佐餐的小菜罢了。见笑了。见笑了。”
刘或奇伸箸夹一口尝了,不禁叫绝道:“周老板,真是美食啊。”
周春儿也尝了一口,顿时感觉味道上佳。她笑着问赵广林:“广林啊,味道果然不错。这是什么菜?是萝卜吗?你是怎么泡制的?”
赵广林垂手一旁侍立,微微笑了,“周老板果然猜得对了,就是萝卜。”
周春儿起疑道:“萝卜也有这种味道?你怎么腌制的,说来听听。”
赵广林笑道:“也实在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去年秋天,我收购了一些便宜的大萝卜,便酱腌了几罐儿,留在店里我们自己用的。就是北方酱咸菜的做法,无他。”
刘或奇的眉毛跳了跳,盯住赵广林问一句:“赵师傅,味道这般鲜美,您有什么秘方?”只问了这一句,刘或奇自觉有些失言,立即摆手笑了,“刘某适才性急,多嘴了,赵师傅莫怪哟,我当然是不应该问这些的。”
赵广林笑道:“说不上什么秘方,我们河间人祖上传下来,都是如此酱腌菜蔬,并没有什么新鲜的招术。黄瓜、辣椒、茄子种种,都可酱腌,只是萝卜价钱便宜,我便从价钱上着意,只是腌萝卜罢了。”
刘或奇哦了一声,他若有所思,猛然间眼睛一亮,一拍桌子,对周春儿道:“周老板啊,天大的商机就在眼前,您便是有生财之道了哟!”
周春儿怔了怔,笑道:“刘老板一定是吃得醉了,我会有什么商机呢?”
刘或奇笑道:“您何不转行做这腌菜的生意呢?”
周春儿的心里也动了一下,她脸上却是不在意的样子,笑道:“刘老板又说笑了,这路寻常人家佐餐的咸菜,如何上得台面?”
刘或奇长叹一声,“不好再瞒周老板,这几年刘某的木材生意惨淡经营,也确实不好做了,收购价钱年年看涨,利润留成越来越小。一味苦撑下去,怕是只有赔本到底了。刚刚吃过这位赵师傅的酱腌萝卜,味道鲜美之余,直让我突发奇想,这确乎是一个商机啊。可想,这温州地面之上,达官贵人及引车卖浆者流,佐餐之物,多多食用者,无外乎榨菜一种。单调且不必说,味道也远远不及刚刚赵师傅腌制的咸菜鲜美。刘某在商道中摸爬滚打几十年了,出息说不上,可经验却是有的,恕我放胆放言,此类腌菜,若能够大批生产,我便可在江浙一带包销,不出一年,便可打开市场,届时财源必定滚滚,茂盛当然可见。周老板何乐而不为呢?”说到这里,刘或奇一双眼睛亮亮晶晶地盯住了周春儿。
周春儿爽然笑道:“如似刘老板说得这般热闹,真的倒不妨一试。如花似锦的念头不敢妄想,真若是柳暗花明了,那便是我等的造化了。”她回头对赵广林笑道:“广林啊,如此便是依仗你出一番力气了。”
赵广林微笑:“周老板,这个的确不难。”
刘或奇摆手笑道:“周老板还是没有回答刘某的话,周老板生产这路腌菜,自然是好事,只是不知批量如何?”
周春儿一时语塞,目光盯向了赵广林。
赵广林笑道,“刘老板,生意上的千件万件赵某实在不懂,而唯这一件刘老板确勿要担心,北方萝卜野草一般,遍地都是,只要您吃得下,我们便是包下了。”
刘或奇看着周春儿,盯问了一句:“周老板,赵师傅已经如此确凿说下,还要问您一句,此事如何?若是如刚刚赵师傅之言,只需我们南北两地合起手来,必定能成就北方腌菜的半壁利益江山。”
话讲到这个份儿上,周春儿便不好再掩饰心中兴奋了,她击掌笑道:“好啊,既然刘老板胜券在握,周春儿如何打得退堂鼓呢?只是,这其中必有许多预想不到的事由,我们若是下本钱投入这番生意,枝叶末节还有许多要认真研究之处,投下本钱,返回周期如何,这还需要细细商量情节才是。”
刘或奇笑道:“这是自然,我们现在就商量此事。”
于是,刘或奇与周春儿,加上赵广林,仨人就在客栈里商量具体操作事项。言来语去,直谈到了后半夜。用现在的话说,三个人将具体实施方案都商定之后,刘或奇方才满心高兴地告辞了。
第二天,周春儿放弃了所有预想的生意,急匆匆和赵广林打道回保定。路上,周春儿还是放心不下,她细心地过问了赵广林此菜的腌制方法。赵广林条条款款地仔细说了。周春儿将赵广林的一字一句细细地思量过了,却仍旧放心不下,她皱眉疑道:“广林啊,若如此简单,我们辛辛苦苦做出一来,旁人便可看着做出二来,如此我们一番劳作,不见得有几分利润,却不及旁人照猫画虎来得容易呢。岂不是要赔掉了工夫,又赚不到银子吗?”
赵广林灿烂地一笑,“周老板放心,此事说起来容易,那微妙之处,并不是人人轻而易举便操作得当的呢。”
周春儿盯着赵广林疑问道:“广林,你有什么微妙之处呢?”
赵广林笑道:“无论如何,别人是腌不成这样子的。回去之后,我给老板演示一下便会知道。”
一路再无他话,就匆匆地回到了保定。不承想,店铺里却出了一件大事情,杨凤鸣不爱家私爱美人,竟席卷了家中的细软与那个相好的妓女秀秀私奔去了。店里的伙计也就相继散去了,只留下了号涩了嗓子的杨天香枯坐在店里,两只眼睛红肿着,木木地直盼着周春儿回来呢。周春儿见到这副景象,如五雷轰顶,险一些晕厥过去。
面对现实永远是当事人的唯一出路。周春儿只痛苦悲戚了两日,便把杨凤鸣抛在了一旁。她要赵广林快些去选厂址,她四处筹集开业的资金。
仅仅用了五天,周春儿便四处告贷,筹集了许多银两,仍嫌无多,她咬牙廉价盘出了木器店的铺面。赵广林在保定西郊选定了三十亩地,周春儿也相中了。讨价还价一番,当下买进,并沿街张贴了文告,雇佣了几个伙计,盖下了十几间坯房,圈了个院子。大门口挂上了一块新匾:周氏酱园。
赵广林又到河间的烧窑上,订做了六百口大缸。此事做定,他又马不停蹄到乡下的大户人家里收购了千余斤陈年的麦谷,磨成面粉,运回来全部蒸了馒头。然后将馒头堆到土坯屋子里,用米糠堆蒙住。屋子的门窗全部封闭,并轰轰地生起了炉火。正值夏日,酷热难挨,不几日,那馒头和米糠便开始发酵了,再几日,便成了稀酱。一股难闻之气在土坯屋子里冲撞着,终于漫延出来,在院子里弥散着。赵广林便让伙计将这些稀酱运到太阳下曝晒。几天过去,那些稀酱便在烈日下晒成了脆脆的酱干儿。赵广林便让伙计们将酱干儿收藏到屋子里备用。
再一晃儿,凉风习习,秋天就到了。赵广林带人到乡下收购了十几万斤萝卜,流水一般运到了周氏酱园,又买了几百斤粗盐、百余斤花椒大料。又从乡下雇佣了几十个精壮劳力,引进了城西一亩泉的水,每日里将萝卜洗净,再将萝卜切成片状。然后,赵广林指挥着伙计们将酱干儿与切成片状的萝卜打糟在一起,再用粗盐大料花椒搅拌均匀,装入缸内,之后,每日“倒缸”(即把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