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11黑山堡纲鉴-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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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部署收网。
〖目〗秋收过后,黑山堡革命委员会大规模发动了“武死战文死谏”运动,山上山下的广播站每日广播着刘广龙的号召。西山上大字报又铺天盖地贴了出来。冯二苟胆战心惊地看着大火围着他烧过来,三天两头跑下山来紧急汇报。
刘广龙笑笑,让他沉住气。
大概是被刘广龙一番又一番的广播讲话所迷惑,张力平没等西山上把冯二苟打倒,又在东山上开始向钱爱孔发起攻击。大字报像狂长的庄稼一样贴满了东山分队革委会所在地大钱庄。钱爱孔在东山的民愤不亚于冯二苟在西山,大字报一贴开,大大小小的村庄百姓都骚动起来。
钱爱孔像只被火烧着的老熊从山上跑下来,顶着老奸巨滑的黄框眼镜,一脸油汗地向刘广龙告急。刘广龙说道:急什么?癞蛤蟆你踩它一脚,它还要哇哇叫,你在东山上作威作福两年了,还能不遭点骂?钱爱孔皱着一张疙疙瘩瘩的黑黄面孔,耸着熊一样的宽肩,在那里团团转着,说道:我的大主任,您别再撒大网逮大鱼了,你上山看看就知道了,再不收网,这天都要翻个儿了。
刘广龙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冯二苟和钱爱孔一左一右站着,像两条丧家犬一样心神不定地看着他。他走到墙边看起黑山堡的地形图来。东山西山两翼已经受到攻击,剩下就该包抄他黑山堡的大本营了。他冷笑了一下,转身看着钱爱孔冯二苟说道:你们现在害怕了吧?早知如此,你们当初干什么来了?平日你们不把老百姓看在眼里,耀武扬威,胡作非为。两个人夹着狗尾巴听他训斥。他说道:你们沉住气,再等几天,让他们都冒出来,再一网打尽。
钱爱孔、冯二苟哈着腰听着他的吩咐。
刘广龙又问:赵明山怎么样?冯二苟回答道:他还老实,张力平他们找他串连过,我看他还是不声不响地每天干活。刘广龙又问:陈玉凤在东山上怎么样?钱爱孔想了想,扶了扶眼镜,回答道:她倒没见有什么动静,每天该劳动还是劳动。刘广龙点了点头,说道:到底经过教训和没经过教训不一样,他们倒是老实了。而后他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先上山去吧。
刘广龙知道,快到收网的时候了。想想自己曾经还脑袋热过,想任用张力平取代冯二苟。说来说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失还好只是动了一个念头,没有付之行动。看来,这个世界上任人唯亲是第一位的,任人唯贤是第二位的。古来帝王吹嘘任人唯贤,其实不过是用了亲且贤的人。当亲和贤对立时,只能取其亲而舍其贤了。这样胡思乱想着,他又记了记革命笔记,便开始做收网的准备了。
他把金号手二癞子叫来了。因为叫金号手太庄重,叫二癞子又太随便,他便随口赐他一个称号“小号兵”。这个十七岁时被他钦点提拔的革命委员会委员兼通讯联络部长现在每天吹着金喇叭。最近,刘广龙派了他一个任务,去和山上山下的知识青年们混亲热。小号兵混出了一些名堂。一个十八九的小伙子除了吹喇叭,又不管什么正经事,很容易和各种人混在一起。小号兵提着不离手的金喇叭出现在刘广龙面前。刘广龙问:了解到点什么情况?小号兵有一张怎么洗也显得不干净的尖下巴脸,右眼角下有一块柳叶疤,说起话来,嘴里总像含着一个核桃,咕噜咕噜不清楚。他汇报道:张力平说,这次一西一东要打掉冯二苟和钱爱孔这两个大草包。
刘广龙一听,就微微冷笑了。他说:要是刘广龙用的人都是草包,刘广龙算什么?小号兵眼睛眨得飞快,急切地说道:他们就是胆大包天。然后,他又颠三倒四地做了一大堆汇报。刘广龙不耐烦地听完了,挥了挥手说道:以后汇报情况要善于挑重点,别芝麻西瓜一股脑端出来。小号兵吐了吐舌头,说道:我知道了。刘广龙挥挥手,让他像只小看家狗一样地跑开了。
小号兵刚才居然用了主要的时间汇报张力平和一个女知识青年李陶之间的亲热关系,李陶帮助张力平洗衣服了,缝扣子了,真是不得要领的二赖子。可是想到自己刚刚悟透的任人唯亲和任人唯贤的相互关系,他便也一笑置之。
政治可靠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着人请禹永富来大队革委会办公室。
禹永富抽着旱烟袋在他面前坐下了。刘广龙开门见山,说道:想和您商量商量武死战文死谏运动的事。禹永富一年到头系着白头巾,皱着脸,这时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说道:行。刘广龙说:西山东山的情况你听说了吧?禹永富说道:听说一星半点。刘广龙说:你什么看法?禹永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没说话。抽完一锅,磕掉烟灰,又把旱烟袋伸到烟丝包里挖着烟,而后用拇指将烟袋锅里的烟丝摁实,划火柴点着了,吐出烟来,说道:我没什么看法,听你的。刘广龙说:钱爱孔、冯二苟有缺点,主流是好的。现在有些人向他们开火,醉翁之意不在酒。
禹永富抽着旱烟低着眼思索着,沉默不语。
刘广龙接着说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推翻我们黑山堡革命委员会,把我刘广龙把你禹永富都打倒。禹永富说:我啦,不打就倒。刘广龙说:所以,我决定组织反击,和你先通通气,你有什么意见?
禹永富整整抽了一袋烟,没说话,磕掉烟灰挖上烟丝,又抽开了第二袋,第二袋吧嗒吧嗒抽完了,还是没吭气,又装上了第三袋烟,抽上了。最后,总算在刘广龙耐心的目光下说了话:没意见。
刘广龙一下坐起身子,也掏出香烟点着了火,拍了拍桌子,说道: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他心里知道,几个月来张力平找过禹永富很多次,他今天没有说穿这件事。
禹永富走了,他又叫人请鲁峰来大队革委会。
老家伙挺着肥胖的身体神态安详地来了,头发斑白的方方脸上是挺堂皇的气色。他笨重地在椅子上坐下了,笑呵呵的表情似乎毫不知今天谈话的重要性质。刘广龙没开话题,老家伙先讲开了生产建设上的事情,采石厂的扩建,农机修理厂的扩建,砖瓦厂的扩建等等。刘广龙听任他讲了一番,而后就着一个停顿把话切了进去,他说:我今天想和您谈谈武死战文死谏运动的事情。
鲁峰眨着眼,似乎这是一个意外的话题。
刘广龙大致讲述了东山西山几日来的情况,鲁峰思索地点了点头,看不出他是早有所知还是一无所知。刘广龙接着便讲明,东西山上的事态性质严重,有人借着武死战文死谏运动要推翻黑山堡革命委员会,因此要坚决反击。现在,他想听听鲁峰的意见。
鲁峰用手抚摸着下巴做着思索,而后说道:听你说,我才知道这么多情况。
刘广龙知道张力平最近也在一直找老家伙交谈,他依然不点穿地说道:这个张力平野心很大,不知道您和他个别接触过没有?鲁峰说道:接触还是有的,我们毕竟是一批来到黑山堡的,不过对他的真实想法不了解。
刘广龙佩服老家伙回答得妥当,进可攻退可守,没有任何破绽。他接着说:我考虑成立一个特别运动指挥部领导这场反击,现在钱爱孔、冯二苟处境很被动,我想是不是由你来主持这个特别运动指挥部?鲁峰略愣了一下,而后摆了摆手,说道:我一直抓生产,对黑山堡的政治情况不熟,可以让
罗元庆来负责。刘广龙故作思索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压根没有想过让这个老家伙来管运动,只不过这样近逼一下对方,对方无形中就对这场反击投了赞成票。
当天晚上,刘广龙紧急召集了黑山堡革委会七人常委会,提出全面收网,成立特别运动指挥部,由罗元庆担任总指挥。刘广龙还特别说明,这最初是鲁峰的提议。在这次常委会上,鲁峰、禹永富没有说话。
罗元庆、罗燕、钱爱孔、冯二苟兴奋异常。
几天后,又召开了黑山堡革命委员会全体会议,这次连花二嫂、刘红、小号兵等人都出席了。
刘广龙做了气势非凡的收网动员,提出要将新一批牛鬼蛇神一网打尽。讲到兴致豪迈时,他拿起一块红砖立在会议桌上,伸出金刚指旋转着将它捅穿了一个洞。他问全场: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全场静默片刻,罗燕挥着拳头说:就是要刺刀见红,不获全胜绝不收兵!刘广龙说:对。
当天晚上,他将罗燕叫来,很透彻地把她睡了。
【纲10】
罗元庆这个人物在广龙三年至四年的冬季里再一次有力地凸现出来。他担任特别运动指挥部总指挥,谨慎而周密地执行刘广龙一系列指示,将知识青年头目张力平为首的一批牛鬼蛇神一一揪了出来。他体现了黑山堡政治历史的主流特征,他的权力在这个冬季里也不露声色地膨胀起来。
在黑山堡爱情政治化的历史中,他和花二嫂又演了一出寻常的男女情爱戏。
〖目〗当刘广龙决定成立“特别运动”指挥部来收拾“武死战文死谏”运动中跳出来的反动分子时,罗元庆成了特别运动指挥部总指挥的唯一合适人选。刘广龙自己不愿亲自担任。钱爱孔、冯二苟被大字报烧得焦头烂额,站出来反扑形象不好。罗燕为女流之辈,身单力薄,无法胜任。禹永富、鲁峰态度暧昧,自然不胜此任。
罗元庆就又单独地立在了他的面前。
刘广龙对这个铁打一样的黑壮男人掂量得十分清楚。他有野心,但又足够谨慎。他对刘广龙有察言观色的周到服从,但拿了令箭去指挥天南地北有足够的狠毒。别看冯二苟张牙舞爪,真正会咬的狗不叫。
罗元庆就属于那种不满天乱叫而会将敌人咬断喉咙的狼狗。过去大庙里都要有护法的恶和尚,罗元庆就是这个角色,他在山门凶神恶煞地一站,就护了庙寺。
罗元庆在刘广龙的面授机宜下开始大张旗鼓地行动了。
山上山下广播站开始日夜广播刘广龙的讲话和黑山堡革命委员会特别运动指挥部的一个又一个通令,限令“武死战文死谏”运动中跳出来的牛鬼蛇神向人民投降自首。东西山上的大字报像狂风扫落叶一样扫荡干净了,残存的碎纸片不过像隔年的只言片语流落在山里人的记忆里。写大字报的人一个一个被揪了出来,幕后策划指挥的人一个一个被揭发出来。
罗元庆亲临西山、东山召开全体百姓大会。冯二苟、钱爱孔在大会上开始吞天吃地地咆哮。台下的老百姓半年前在烈日头下坐成一片仰脖热汗,现在在刺骨的寒风中坐成一片仰脖的冰棍了。他们抱着胳膊,像一排排石蛤蟆一样,傻乎乎地瞪着眼,听着又一个特别运动的动员。而后,石蛤蟆们便都齐齐地举起手来喊口号。在口号声中,张力平和他那群野心勃勃的坏家伙们被一个个反剪双臂摁在主席台下。山上山下一百六七十个知识青年有一多半接连被揪了出来。
罗元庆阴黑着脸,不动声色地看着冯二苟、钱爱孔叫嚣,也看着大会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那些程序都是他决定的,但他是一条只咬不叫的狗。
轮到他做指示,他便很政策地讲:揭发要彻底,一个坏人都不放过,但是斗争要讲方式,要文斗不要武斗,要触及灵魂,不要触及皮肉。坦白从宽,反戈一击,回头是岸;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然后,他就像个护法神一样高高在上坐在主席台中央,听凭前呼后拥的武装民兵将这批城市来的大中学生一个个反剪双臂押送着游街。
东山上的游到山下黑山堡,再游到对面西山上;西山上的游到下面黑山堡,再游到对面东山上;山上山下连日不断地游着。游到黑山堡城堡内,那就像大城市的游街一样了,黑山堡的老百姓夹道观看。冻得石头发脆的寒冬里,男女老少都举着石头一样发脆的拳头捣破空气,呼喊着口号。他们的面孔像是观看押赴刑场的死刑犯一样悚然。那群几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小知识分子现在像是被铁丝扎透成一串准备油炸的蚂蚱一样,一个贴一个低头弯腰地走着,他们被反剪的双臂像蚂蚱被捉住的两条后腿向后撅着。
游到大队革委会门口时,罗元庆指示口号要喊得响亮,领喊口号的人便把脖子扯到了天上。夹道观看的人群便都向空中举起了冬日里的拳头。大队革委会大院门敞开着,刘广龙背着手站在办公室门前,隔着院子保持一定距离地观看着游街的队伍通过。这时,
罗元庆亲自振臂领呼口号,只咬不叫的狗到了需要的时候也要叫起来。
除了声势浩大的批斗游行,最要紧的活儿是审查清楚张力平反革命集团的全部罪行。罗元庆领导成立了专案组,日夜进行逼供审讯是这班人马的事,他不需要每日每夜亲自出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