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湖+番外_by_少紫-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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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八日,丐帮各分舵向我教同时发难,一日之内火并十数场,死伤者众。
十二月初三,蛰雪堂下十弟子千里潜行,重伤神剑门代掌门郭展阔于赣州。神剑门大弟子赵于栋率二十余弟子哗变请降,余部随郭展阔逃逸,不知所踪。
十二月初五,青城派数弟子行踪诡异,或有异动,请调离霜堂弟子至蜀中严加监管………”
秋无意沉默着合上手中的卷册。
桌上的饭菜已经重新热过一次,却又冷了。望望墙角处的更漏,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门外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来人轻功不弱,若是平日,即使以秋无意的耳力也不见得能察觉。但现在,房间里安静得只有漏壶的滴水声,缓慢而有规律的响着。他又怎能听不见?
细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属于少年的嗓音响起,“教主吩咐说他今日事务繁多,请秋左使先吃罢,不必等他一起用膳了。”
秋无意苦笑。每次屈墨来的时候就一定带来这句话。
细想起来,昨日早饭,晚饭,今日的早饭,都是一个人独自吃的。昨天中午时分他倒是来过,但也只是喝了几口汤,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要紧事,连话都没有说几句就匆匆走了。
最近因为天下大会的缘故,每天从早到晚都有数不清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解决,反倒是自己真的成了闲人一个,整天无所事事。
本来以为回到风云顶之后就能够日日相伴,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秋无意慢慢的把桌上的另一副酒杯竹筷收起来,又慢慢的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块鱼。
鱼肉已经冷了。腥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刚上桌时候的香味早就飘散的无影无踪。
吃了一块。习惯性的再夹一块。
筷子不慎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几滴汁水飞溅到旁边的卷册上,墨迹立刻被油脂晕染的模糊了。
秋无意怔了怔,急忙拿布去擦拭,但被晕染的字迹反倒更模糊了。
“青城”,“丐帮”,“赣州”,“火并”……朦朦胧胧的字迹似乎都一下放大了好几倍大小,在书上刺眼的嘲笑似的兀立着。
他突然将筷子啪的摔到桌上,推门走了出去。
在修竹院住的时间长了,悄然走回空置许久的秋思院去,进门就看见了一片葱绿。
当年亲手植下的草木有不少还在,如今都长得郁郁葱葱,几株梧桐竟都比他还高许多了。
秋无意试着摸了摸最中间那棵梧桐的枝干,当年的刻痕果然还在。
记得小时候自己最粘卓起扬,但每每气哭的时候,大多却也是因为卓起扬。
似乎有次气的狠了,拿了平日玩耍的小木刀到处乱砍,不慎砍到了小树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刻印。
自此,每次伤心的时候,他都会来这里,浅浅的刻上一道痕迹,想等积满一百道的时候让卓起扬来看,然后指着刻印跟他说每次他做了什么惹自己伤心,让他内疚死。
秋无意摸着深深浅浅的刻痕笑了。
积了好几年,等真的积累到一百道痕迹的时候,他已经记不得最初的那些刻印是为了什么。
然而,纵然其他的都忘却了,刻下最后那道深深长长痕迹的心情,他却是至今记得清楚。
当时的他,在秋思院中苦等了两个月,却没有盼到那个人依约归来。
就在那个月,苍流教的前任教主卓泽渊遭逢不测,教中大乱。
也就在那个月,少主卓起扬传闻落在仇家手中,生死不明。
在那段风云顶最迷惘混乱的岁月里,陪伴着年少的秋无意艰难度过的,除了聂长老每日抚慰的话语,就是这梧桐树上无声的痕迹。
每日一次,在第一百道的刻痕上划深一点,再接着划长一点。固执的认定,这第一百道还没有划满,所以他也许是明天就回来了……
三十五天之后,第一百道刻痕长得几乎环抱树干刻出一个圈的时候,卓起扬终于被聂长老接回来了。
他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眼神却如刀锋般犀利。坐在继任的教主座位高处,他始终沉默着,周身的森冷气势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
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一句话,三天之后,十三岁的自己就被安排去了萧家。
再之后……
即使偶尔回来,即使偶尔还遵循着习惯继续刻下痕迹,也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
歪着头盯着那些模糊的刻痕看了一阵,秋无意伸出手去,在自己身高的地方用指甲浅浅的划了一道,低声自语道,“今天不理我。”
又划了一道,“昨天也是。”
一连划了七八道,转念再想间,自己也觉得这举动太孩子气,不由笑出声来,停了手。
刻刻划划的,心中闷气倒是减了不少。反正整日也是无事,他索性靠在梧桐上看着秋思院的景致发呆。
十年不曾踏足的地方,如今再看,亭台房屋依然,并无甚大变化。细想起来,变得最大的却是自己了。
一时间,神思悠悠,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正盯着梧桐出神,远处隐隐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脚步声沉重,来人并无甚好功夫,边说笑着边走近。
“张兄弟,今天又这么快,才半个时辰就扫完啦?”
“嘿,不瞒你说,秋思院里也就咱几个偶尔进去晃悠一圈,平日里连只猫也没有,干不干净谁管啊?”
“这倒怪了。这秋思院不是专门给秋左使的地方吗?”
“兄弟你孤陋寡闻了不是?秋左使可是大红人,自回来以后就住在教主的修竹院里哪。”…………
来的想必是负责打扫庭院的总舵弟子了。
秋无意微微一笑,正想离去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几声冷笑。他神色一动,停住了脚步凝神听下去。
“大红人?嘿嘿,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低哑的声音笑了几声,忽然低了下去,“我倒是听说到另外一个说法。听说秋左使是犯了教主的忌讳,在修竹院里被就近监视……”
“啊?”另一个人吃惊的道,“不会罢?”
“什么不会?”低哑声音冷笑道,“昨天教主不是召集所有总舵香主以上的人物议事么?听门口守值的黄兄弟说,单单漏了秋左使。”
“我倒是听说了,但要是说堂堂护法左使被人监视,这也太……”
“这算什么,更离奇的说法都有哪。这些天总舵里的堂主香主们个个忙到脚不沾地,偏偏秋左使回来以后连个面都不露,整天在修竹院里不出来。好多人在传,说他其实是被教主囚禁了……”
低低的抽气声响起,“这倒怪了。秋左使回来以后没听说怎么着啊,哪里惹到教主了?”
“嘿嘿,教主的心思谁知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挪到咱们教里也是一样。行事小心点儿,说不定什么事情就犯着教主的忌讳了……”
声音越来越远,秋无意倚在树后哭笑不得。
只不过半个月没露面,若不是今天正好听到,他都不知道私下里流言居然传成这样。
自己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若是被莫名其妙安了个“伴君如伴虎”的名头却还是不好。反正闲着也是气闷,不如索性去找点事做罢,也正好堵住悠悠众口。
主意已定,看看天色尚早,秋无意径直向书房走去。
每日辰时至卯时,卓起扬都在书房。秋无意通报进来的时候,卓起扬拧着眉头,正在专注的伏案批阅各地飞鸽传来的紧急公文。
不动声色的听完,卓起扬点点头,伸手指向旁边的椅子,“你坐罢,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置完了,我们一起回去用膳。”
秋无意微微一愕,问道,“那我刚才所说的事情?”
卓起扬笔走游龙,边批阅着卷折边淡淡道,“你为了苍流教劳累很久了,休息一阵也好。谁若敢在背后说你的不是,不妨让他来见我。”
秋无意叹道,“教主体恤的心情属下了解。不过属下是自己想找点事情做,所以还请教主成全。”
“哦,不知秋左使想做些什么?”
“属下以前便是掌管烟雨楼的内务,风云顶总舵的内务事宜虽然有所不同,但给属下半个月时间就有把握做到得心应手……”
唰唰书写的湖笔突然停顿下来。卓起扬挑高眉头注视着秋无意,良久方道,
“现在的内务,是我亲自在管。”
大凡内务事务,多牵涉到日常防卫、银两进出等等,平日里事情虽然琐碎,但愈是非常时期愈是关键,甚至直接牵涉到生死存亡。
而现在,岂不正是关键时期?
秋无意转念间就明白了。他不觉咬紧了唇,低声道,“属下暨越了。”
注视着对面的秋无意,卓起扬的脸上闪过沉思的神色。
内务事宜非长老以上级别不能插手,若是决定将内务交由他接手的话,那岂不是要……
就在沉吟时,一个宏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扬声道,“属下离霜堂堂主冯于海,有急事求见。”
听冯于海声音急促,卓起扬将他召进来。“冯堂主,出了什么事了?”
冯于海对着卓起扬回禀道,“启禀教主,有人闯山!”
卓起扬一挑眉,“何时何地发现的?闯山者何人?”
“半山巡逻处,当值的巡查统领刚刚发现的。闯山之人踪迹不明。”
正值傍晚,天色有些暗了,却还没有完全黑下去。
卓起扬嘴角噙着冷笑,慢慢站起身来,背着手踱到窗前。
“这三千教众汇集的风云顶,已经很久不曾被人硬闯过了。就算以往的狂徒也只敢半夜偷袭。今天的来人倒是好大胆子。”
他侧头望了望秋无意,眸子里闪动着感兴趣的光芒,“无意,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
※ ※ ※ ※
出事的地点不在风云顶,而是苍山的半山腰,距离风云顶还有数百丈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平台,平日里安排了十几个弟子,分为暗哨和明哨守卫在此。
现在,平台不见了,暗哨明哨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坑,几片破布。
卓起扬打量着巡查统领呈上的那几片破布。布料呈青色,原来应该是苍流教服饰的某一部分,如今大部分却和它们的主人一起化做了尘埃。
卓起扬皱起眉头,仔细的端详着眼前这个数十丈方圆的深坑。
威力之大,尸骨无存。是什么样的武器才能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周围浓烈的硝磺味道激起沉淀在心里的回忆。这似曾相识的景象……
他倏的一惊,蓦然回头望去,秋无意的脸色苍白,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可怖的景象。
是乾坤胆!
那个号称全天下只有两颗,应该随着慧苦和尚一同绝迹的乾坤胆!
卓起扬的眼神阴郁下来。
他沉声道,“立刻号令风云顶所有人众缉捕来袭之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从今日起,加强全面戒备,夜间巡查加倍。巡查分队若在苍山周围十里之内遇到可疑人物,一律格杀。此外,这件事情不许宣扬到江湖上,违反者交刑堂处置!”
周围众人肃然遵令。
卓起扬点点头,道,“死伤的兄弟要好好抚恤家里。闯山之人应该还在这里,各位去继续搜寻罢。”目光一扫间,又道,“秋左使,刚才商议的事情改日再说。你先回去休息。”随即分开人群,举步离开。
穿过秋无意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极低声的嘱咐道,“自己当心。”
秋无意唇角微微向上一弯。
虽说事态紧急,理应忧心才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的那个眼神,那句简简单单的话语,却让心里涌起一阵甜甜的说不出的滋味。
有个奇怪的念头忽然闪过心底。即使是卓起扬对他的了解之深,也肯定猜测不到他此刻想做什么。
看看左右无事,秋无意直奔秋思院而去。
一路上众多巡视教众明火执丈,在各山道上穿梭来往,几乎掘地三尺,气势、阵仗着实惊人。在如此紧密的搜查之下,那闯山之徒至今没有现出踪影,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
秋无意心里想着,脚下却是不停,直接进了秋思院。
进了院子,反手关了院门,外面的喧嚣立刻如离尘般远去,只剩一片宁静幽深的天地。
他轻吁了口气,视线落在院子正中的那株梧桐上。
几道和他等高的新刻痕就在上面。
走过去,指腹摩挲着凹凸不平的树皮,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昨天,想起了在修竹院的柏树下。粗糙的树皮在背后留下了不少刮伤的细小痕迹,虽然上了药,到现在却还有些痛……
秋无意望着树皮发了半天呆,摇摇头,暗运内力于手,把新刻的几道痕迹平平磨去。
就在这时——
“唉~~”一声慨然长叹没有任何征兆的从头顶处传来。
秋无意大惊之下,瞬间倒掠出数丈,低喝道,“什么人!”
梧桐的叶子虽然掉得差不多了,枝干却多。那人藏身于树影中对喝问声听而不闻,只顾自己慨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