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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爱人的头颅-第41部分

小说: 爱人的头颅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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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妈妈走了,是被涨潮的大海带走的,就在一年前的今天。男孩对着小白马的耳朵说。     
  小白马点了点头。男孩继续说,你的妈妈呢?你的妈妈也走了吗?     
  月光下,小白马的眼睛里流出了一种咸涩的液体。小白马也会流眼泪吗?男孩问起了自己。       
  男孩陪着父亲去海边公路上的长途汽车站,然后目送着父亲坐长途汽车去上海市区。     
  从大堤到海边公路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中间是一大片的草地,那是几十年前围海造田而诞生的土地,因为盐份太大,只能长草,和滩涂一样,也是几乎一眼望不到头。从草地那边,走来了两个去海滩拾贝壳的少年,他们看到了草地里的小白马,一个满脸痘子的少年说,看,这么大的一只羊。     
  胡说,这明明是头牛,哪有那么大的羊。另一个圆脸少年说。     
  不,它是羊,一只没有角的母羊。他用手摸了摸小白马的毛皮,小白马很不情愿地甩了甩头。     
  你这个白痴,把牛当成是羊,我打赌一定能从它身上挤出牛奶来。     
  打赌就打赌,赌十块钱,有种现在你去挤牛奶。     
  圆脸少年趴到了马肚子底下,大着胆子用手去摸索马奶子,但什么都没摸到,他急了,用手乱抓。结果小白马两只前蹄高高的抬起,向下踩去,少年吓坏了,他在地上打了个滚退到了几米开外。     
  哈!你输了,我说的没错吧,这是一只羊,给我十块钱。     
  圆脸少年极不情愿地掏出了十元给满脸痘子的少年。     
  这只羊这么大,我们把它卖了一定赚很多钱,走,我们带它走。     
  两个少年一起拽小白马的头和鬃毛,但它把脖子猛地一甩,一个少年的胸膛就仿佛是被重重地一击。他立刻恼怒了,大声地叫起来——你他妈的大羊敢打我。     
  然后他一脚踢到了小白马的肚子上,它马上高声地嘶鸣了起来,那声音非常响,把两个少年吓得大惊失色,圆脸少年叫道,这哪里是羊,明明是老虎。接着他大胆地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砸向小白马,白马转身向公路的方向跑去,四蹄在青草堆中踩出深深的印子,后面的两个少年追了好一会儿,直到小白马一口气地跑到了公路上,他们才停了下来。     
  妈的,十块钱还给我,这东西根本既不是牛也不是羊,而是老虎。     
  你别耍赖。     
  两个人在草地上扭打了起来。直到我们的男孩来到他们身边问道,我的小白马呢?     
  两个少年停止了扭打,以奇怪的目光看着男孩,满脸痘子的少年抹了抹鼻血说,什么?那不是羊,是马?       
  小白马在公路上奔跑着,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迎面赶来吓得摔倒在了地上。还有几辆汽车都停了下来,驾驶员走出来惊讶地看着它。     
  看,那是什么?一辆去市区的长途汽车驶过小白马的身边,车窗边的一个小女孩问她的爷爷,爷爷告诉小女孩,那是驴子,解放前我们家还养过驴呢。     
  小白马在公路上打了一个弯,跑进了一个镇子。镇子上的马路很脏,房子倒是盖得很漂亮,马路两边全是饭店、发廊和歌舞厅。小白马似乎从没见过那么多人,一下子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它被惊奇的人们围了起来。人们从小镇的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     
  这是马,人们认出了它。     
  喂,兄弟,它一定是从野生动物园里跑出来的,那儿离这不远,什么样的活物都有。也许它是从美国来的。     
  什么,美国!对,西部片里的美国牛仔骑的就是它。     
  那么说,这就是洋货了,洋货比国货贵。     
  那当然,你说它能卖多少钱?     
  我说它能卖一辆自行车的价钱。     
  你当是卖猪啊。至少是助动车的价钱。     
  我看这东西最起码能卖到本田摩托车的钱。     
  喂,这畜牲又不是你们的,干脆见者有份,大家一块儿把它卖了分钱。     
  这儿有几百个人,一人一份还不够我买条香烟。     
  喂,骚货来了。几个发廊女从人群中硬是挤了进来,她们都一齐叫了起来。     
  好漂亮的小马。     
  它那么瘦,一定减过肥了,它比你强。     
  来,我把头伸到它肚子下面,看看它是先生还是小姐。     
  你真不要脸。     
  哎呦,还是个小伙子呢,我一看就知道它一定是个处男。     
  它还没发育吧,你可别占人家小伙子的便宜。     
  来来来,让一让,派出所的人来了。     
  这畜牲是谁家的?怎么不看好,破坏秩序,来,全给我散开,你们聚在一起准没有好事,全散开。     
  小白马看到周围的人少了,立刻撒开蹄子向前奔去,警察刚要拦,就被撞倒了,他没有追,而是怜惜地拍了拍弄脏了的裤子,心想回去又要让老婆骂了,旁边的发廊女却在对着他笑,于是他也笑了起来,转身向发廊走去。       
  请问有没有见过一匹马?我们的男孩对着一个瓜田里的老头问。     
  马?见过,五十多年前,日本兵在这儿跟新四军的游击队打仗,出动了几百名骑兵,那些马啊,又高又大,骑马的日本人却又矮又小,特别地滑稽,你知道吗,特别滑稽。     
  不是,老爷爷,我是说今天。     
  没错啊,千真万确,是我亲眼看见的,那些马啊,又高又大,骑马的日本人却又矮又小,特别地滑稽,你知道吗,特别滑稽。真的,不骗你,那些马啊,又高又大,骑马的日本人却又矮又小,特别地滑稽。     
  小男孩失望地离开了老头。     
  老头却还在自顾自地说,千真万确,是我亲眼看见的,那些马啊,又高又大,骑马的日本人却又矮又小,特别地滑稽。他还在不断地重复着,也许已经重复了五十多年。     
  小白马。男孩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叫着小白马,他已经走了整整几个钟头了。男孩又累又饿,就在一望无际的瓜田里摘了几个西瓜吃,谈红色的瓜瓤,还没有熟透,男孩顾不上了,直往嘴里塞。忽然,起风了,从海那边过来的,夹杂着一股太平洋中央的气味,他明白这不是一般的海风。男孩看了看天空,密布的乌云从东南方向过来,然后他见到远方的公路上从市区方向开来了一辆黑色轿车和面包车。     
  小白马,男孩不安地站了起来。       
  喂,你瞧,那是什么东西。     
  一匹马。天哪,这地方怎么会有一匹马。     
  老板,我们马戏团里有熊有狗有猴子,就是没有马,我看,我们把它给——     
  就你小子鬼主意多。快,把套熊的绳子拿来。当心,它来了,好,给我套。妈的,你怎么这么笨,快,别让它跑了,你们把它给四面包围了。好,这回看你这匹畜牲往哪儿逃。再给我套啊,你他妈的手脚怎么这么慢,当心我炒你鱿鱼。     
  哎呦!疼死我了。老板,这畜牲踢我,     
  他妈的,你太没用了,踢死活该。     
  一齐上啊,这畜牲是吃草的,不会咬人。     
  喂,你干什么?不能用刀子,我要活的,不要死的。     
  逮住喽!     
  好!你小子真他妈有本事,今晚上我请客,花中花夜总会。     
  老板,今晚上我要最好的姑娘。     
  你他妈的想的美。来,把给猪吃的泔脚钵头搬来,我的马,快吃,吃了就有力气表演了。     
  老板,它不吃。     
  妈的,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大饭店里送来的泔脚啊,那里的客人吃东西从来吃不干净,倒进泔脚的可全是山珍海味啊。我们想吃都吃不到呢。这畜牲真是不识抬举。一定要教训教训它,老五,你是内蒙古人,一定会骑马,这畜牲就交给你了。     
  老板,我在老家是种地的,连驴都没骑过,我只会驯狗熊,骑马不行。     
  放屁!你不骑立刻就给我滚蛋,一个月500元的工资人家抢着做呢,你就当作是驯狗熊,把你的鞭子拿出来啊,给我抽,这畜牲别看它长得小,可野呢。     
  哎!帮我数数,一鞭,两鞭,三鞭,四鞭。     
  你他妈的怎么停了,给我继续抽啊。     
  老板,这不是狗熊,狗熊皮厚,这小马那么瘦,我怕它受不了。     
  滚!你给我滚出我的马戏团。我看是它受不了,还是你受不了。     
  别,老板,我给你跪下来了,别赶我走,我要是一走,非饿死不可。我抽,我往死里抽它。五鞭、六鞭、七鞭。。。。。。数到哪儿了?     
  忘了,从头再数。     
  老板,已经抽了它五六十鞭了。身上全是血,您看,都倒在地上了,我看它不行了。     
  妈的,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啊。     
  老板,这可是你让我干的。     
  他妈的你还敢给我顶嘴。去你妈的。     
  哎呦,你怎么打我耳光啊。     
  打的就是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马还能给我赚钱呢,你呢,在我眼里,你连狗熊连猴子都不如。走吧,走吧,这匹畜牲看来也没有用了,他妈的算我倒霉,白忙活了,让它躺这儿自生自灭吧。妈的,下雨了,快给我开车。       
  男孩不知走了多远,突然下起了雨,先是毛毛雨,后来就越下越大,八月的大风也从海边一股脑地吹来,让他单薄的身体随时都有被吹倒的可能。     
  他躲到了一个桥洞下避雨。桥洞下还躺着一个少年,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很脏的短裤,头发又长又乱,身上全是泥,嘴里叼着一根烟。     
  喂,这里是我的地盘,给我滚。     
  对不起,请问你见过一匹马吗?     
  你昏头了,如果你说要自行车,我还可以帮你。     
  是一匹小白马,大概有大人这么高吧。     
  我没有马,只有自行车,全是我从上海弄来的,大部分是八成新的,只不过车锁全给我撬坏了,你也知道,我这种车是不可能有牌照的。怎么样,是你家大人要吧,三十元一辆,男式二十八吋的,够便宜了吧。     
  我不要自行车,我要我的马。     
  白痴,我看你也是流浪汉吧。我是河南人,你呢?     
  我是本地人。我在找我的马。     
  妈的,盲流收容所的人来了,快跑吧。     
  赤膊少年飞快地跑了。几个穿制服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男孩面前。     
  小孩,你是哪儿的人,在桥洞下干什么?     
  我在找我的马。     
  我看你是个盲流吧,走,跟我们去收容所。     
  你能帮我找到小白马吗?     
  什么马不马的,先跟我们走。     
  我们的男孩跟着他们来到了一辆汽车前面,发现车里面有许多衣衫不整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男孩叫了起来,你们骗人。然后他一把推开了一个人,然后向旁边的芦苇荡里钻去,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在另一段海堤上,一队女民兵披着雨衣正在巡逻。     
  队长,你的对象真不要你了。     
  他嫌我脸黑。     
  真没良心,我们每天守在海边,脸不晒黑才怪呢。     
  好了,别瞎说了,今天晚上有台风要来,当心点。     
  队长,你看,那边是什么东西。     
  提高警惕,我们去看看。     
  怎么是匹马,混身是伤,全是血,是鞭子抽的,一定是从马戏团里逃出来的,真可怜。快,把我们的药箱拿来,好的,给它敷上点药,用绷带给它伤口绑上。当心,它疼着呢。好,轻点,它在发抖,马戏团的人也太狠了。     
  对,男人全不是好东西。     
  它眼睛睁开来了,它在流眼泪,就象人一样,看得我也要流眼泪了。快,水壶,给它喝点水。     
  它全身都是白色的,要不是受伤,它该多漂亮啊。     
  怎么,想你的白马王子了?     
  别乱说话,注意影响,看,它可真能忍啊,好了,它站起来了,站起来了。它又能走了。       
  在男孩的父亲看守的海堤上,来了一群人,他们是坐着汽车从市区来的,一个大胖子站在当中,后面有个年轻人给他撑着伞。胖子的脸此刻不怒自威,他整理了一下一尘不染的衬衫,然后高声地对四周满身泥水的人们说——你们瞧瞧,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关键的大堤上,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有,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怎么向上级领导和全市人民交代啊?简直就是饭桶!把这个看守大堤的人的名字记下来,扣他一个月的工资,留职查看,以敬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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