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桥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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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桥还在关于济南文艺界的报道中,不断提到他自己。
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六日的《中华日报》上,张春桥写的《济南文艺界简报》,这样谈及他自己:“现在有人像孙任生、肖寄语、张春桥、黎曼、马蜂等想再集中出一月刊,以打破最近沉寂状况,或有希望。”
该报八月七日,又载了张春桥的《济南底报纸副刊一览》,其中“表扬”了他自己:
“《国民日报》副刊《燕语》,编者狄景襄、马蜂、张春桥,内容——比较说还算好点的,有时也提出些问题来讨论,为济南文艺界可注意刊物之一,其历史亦较久。”
那时候,张春桥的文章均署真名,所以倒还容易查找。
十七岁的张春桥,四处钻营,已有着相当大的活动能量。难怪他日后成了中国文坛上一匹害群之马,成为中国政治舞台上一个阴谋家——他早就是个祸根,诚如江青把上海电影界闹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二十一岁;姚文元在上海成为批胡风的“英雄”,也只二十四岁。
崔万秋其人
一九三五年五月,上海的四马路上,出现张春桥瘦削的身影。十八岁的他,担任上海杂志公司的校对员,月薪三十元。
上海杂志公司是上海文坛的窗口,上海各杂志的汇聚之处,校对之余,张春桥投稿于上海各报纸、杂志。
一九三五年六月六日,张春桥来上海还不到一个月,《大晚报》就登出署名“张春桥”的《行之端》一文。
一九三五年七月十八日,《大晚报》的《火炬》副刊上又登出了署名张春桥的《土枪射手》一文,回忆他那“死得很苦”的二舅。
紧接着,一九三五年八月十五日,《大晚报》副刊《火炬》,刊出张春桥的《我控诉》,文末署明的写作日期,为“七月二十一日午”……
此后,攻击鲁迅先生的“狄克”公案,也就发生在《大晚报》的《火炬》副刊上。
欲写清楚“狄克”公案的来龙去脉,不可不写一写这一公案的幕后“导演”——
《大晚报》的《火炬》副刊主编崔万秋。指使“狄克”在《大晚报》的《火炬》副刊上向鲁迅射来冷箭的,便是崔万秋其人。
《大晚报》是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二日在上海创刊的。创办人为张竹平。起初,它仰仗国民党政学系的津贴来维持。到了一九三四年,改换门庭,拜倒在国民党政府的“财神爷”孔祥熙脚下。崔万秋坐镇副刊《火炬》,主持笔政。
崔万秋此人,有着明暗双重奏。
明里,他是《火炬》副刊主编,人所皆知。
他也喜欢动动笔头,写写散文,发表小说,算是个作家——而且还算是个左倾作家。
他活跃于上海文坛,广交作家,出入于文学阵营之中。每当上海文艺界的进步作家们发表宣言、声明,在签名者的名单中,往往可以找到“崔万秋”三个字。
至于他暗中的身份,他的不可告人的地下活动,他与张春桥的秘密来往,直到历史翻过了一页又一页,他才终于“显影”……
崔万秋与姚蓬子同庆——生于一九○三年,比张春桥大十四岁。他与张春桥有着同乡之谊。张春桥在来到上海之前,是否认识崔万秋,不得而知;但是,张春桥一到上海,便与崔万秋结为“知己”,却是确确实实的。
沈醉在他所写的《我这三十年》一书第二十章《二进深宫》中,有一段关于崔万秋的极为重要的文字:
我当时去崔家,经常见到蓝苹,她有时还给我倒茶,因为崔是上海《大晚报》副刊《火炬》的编辑,常在该报写“北国美人”等类文章来给蓝苹捧场,一个四等演员有这样的人来捧场,当然是求之不得。我不但记得很清楚,而且在粉碎“四人帮”后,知道那个在崔家见过的穿蹩脚西装的狄克,就是张春桥,我的脑子里也有印象……
当年的崔万秋,有着与沈醉相似的秘密身份,所以他们常来常往。沈醉在崔家见到了“四人帮”中的二分之一——蓝苹与狄克,足见崔万秋此人来历不凡。
崔万秋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关于此人的身世,很少见诸于文献。我在一九三四年的《十日谈》杂志上查找《姚蓬子脱离共产党宣言》时,很偶然,“崔万秋”三字跳人我的眼帘!细细一看,竟是一篇署名“蕙若”所写的“作家印象”,篇名便叫《崔万秋》,刊登在一九三四年三十二期《十日谈》旬刊上。
从这篇“作家印象”中,今日的读者仍可获得对于崔万秋其人的大致印象。文章全文如下:
崔万秋是个山东老乡,家住大明湖畔,数年前在日本留学,和樱花味的日本姑娘,大谈其恋爱,佳话很多。中等身材,看去还算英俊,讲的蓝青官话。头发疏疏的几根,有点秃顶了,脸孔上也有皱纹,可谓“少年老成”(他已三十岁了)。
以前和曾今可很要好,在《新时代》月刊上,也发表过几篇创作,他和曾今可互相标榜。在去年,因为利害冲突,就反了脸,还在报上登过启事,大骂曾今可。(引者注:
曾今可,一九○一——一九七一,江西泰和人,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参加北伐。一九三一年在上海创办新时代书局,出版《新时代》月刊。抗日战争胜利后,以《申报》特派员身份前往台北,道留台湾。任台湾文献委员会主任秘书二十年.并编辑《正气月刊》。一九七一年病逝于台湾。)
他和曾虚白很要好(引者注:曾虚白,原名曾焘,乃曾朴之子。一八九四年生,江苏常熟人,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与父亲曾朴同办真善美书店,主编《真善美》月刊。
一九三二年,上海《大晚报》创刊后,任总经理兼总主笔。一九三八年任国民党中宣部国际宣传处处长。一九四九年赴台湾,翌年任中央通讯社社长)。现在他在《大晚报》上编《火炬》《三六影刊》二副刊,常常拉些名家,替《火炬》撰稿,所以在黎烈交脱离《自由谈》(引者注:《自由谈》为《申报》副刊,黎烈文曾任《自由谈》主编)以后,《火炬》大有“取《自由谈》而代之”之概。
近来,他因为职业关系,常常写点电影方面的稿子,电影明星如阮玲玉、叶秋心等,他也时常去拜访。有些人造他谣言,说他是风流编辑。
他这个人,是很热情的,记得有一次,我为了一件事体去和他接洽,他的话说得很恳挚,没有文人骄傲的习气。关于这,他许有点是沽名钓誉的。
他的作品,大都是恋爱的故事,文笔朴直,格调方面,不无陈腐,内容是很空虚的。
如《新路》那部创作,已经比较有点意义了。近来常和左翼诸公有所来往,鲁迅、茅盾诸氏的文章,也常在《火炬》发表;有人说他最近的思想有点左倾,但是他愿意做一个“尖头鳗”,不愿意冒大险,使得脑袋搬家。至于登左翼诸公的文字,无非是学时髦,迎合一部分读者的心理,一方面不被人骂作落伍,一方面又可以讨好左翼诸公罢了。
以上可以算是关于崔万秋的特写。虽然只写及崔万秋的公开的一面,但是毕竟为当年的崔万秋,留下了幅剪影。
作为作家的崔万秋
崔万秋混迹于文坛,不光是作为编辑,而且他也算是个作家。
我在发黄的旧杂志中,寻觅着崔万秋的踪迹。除了他的一些言情小说之外,我查到他写的一些散文。特别是他早年所写的散文,往往也反映出他的“自我形象”。
一九二九年十二月四号上海《新文艺》杂志在《编辑的话》中写道:
散文一栏里有穆罗茶先生的《林》和崔万秋先生的《钱》均是隽永蕴藉之作。崔先生还有《忆故居》和翻译日本“普洛”派巨子叶山嘉树的散文三篇,但因来不及编入本期,只好留待下期发表了。
崔万秋的《钱》,篇末注明“十一月二日在广岛”,显然是一九二九年在日本留学时写的。文章开头,引了一句日本谚语:“一钱使人哭,一钱使人笑。”
下面便是他的散文《钱》,摘录于下,读者从中可以看出他的作品风格:
钱之可贵,要没有钱的人才痛切地感得出来。我便是痛切地感得钱之可贵的人们中之一个。特别感得钱之可贵的经验,印得满脑子里最深的,有下列几件事。
民国十六年秋天,一位受洋大人、官大人、党大人三重压迫的苦朋友写信来告急,说是初到东京,人地生疏,没有现钱竟不能吃饭,现在每天只吃七个铜板一块的面包,有时有一杯热水吃,有时竟不得不喝凉水。我看了以后心里难过到万分,想到朋友那里借几块钱寄了去,但是结果只赚几个轻视的冷笑。借钱不到,正在没好气,房主人却凑热闹地来催房金。刚忍着气把房主人敷衍着下了楼,有一位官费欠发的朋友来向我借钱搬房子。搬房子好像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位朋友是忍受不住那房主的轻蔑中国人,与之口角,为争一口气,不得不搬家的——那时我想:“钱是真可贵。”
今年暑假以前,足有三个月我手里几乎把一文钱多没有。因为有一件事情要到东京去,但没有路费,虽急得心焦如焚,也竟无可奈何。七月二十二日午后我从商业专校领到了我一个月劳苦所得的“月给十五国也”,先到理发馆把长得和南洋土人似的头发剪去,把满脸的黑胡子剃了,对镜一看,我居然也像一个人。到“汤屋”里洗了个澡,浑身轻松舒快。又到牙齿医生那里把消毒消了三个月的龋齿补上一块橡皮,左边的牙齿也居然能嚼东西了。狠了狠又到冰店里花费了十钱吃了一杯冰淇淋,真是凉沁心脾,浑身清爽。到了夜晚八点,提着手提包便坐到东京行的火车上,从车窗望着将行圆满的月光了。托了这十五圆纸币的洪福,我竟那样舒服起来,使我不能不想到:“钱是真可贵。”……
从崔万秋的散文《钱》中,也可以大致觑见他当年留学日本时的生活情景。
在一九三○年第一期《新文艺》上,刊出崔万秋的散文《怀旧居》,同样记述了他在日本的生活。文末注明“十一月十九日于广岛”,当是一九二九年的事。
《怀旧居》分为三段,摘录如下:
其一
一楼一底的一座小房子,位于广岛市的南端之海岸近处,那便是我的旧居了。
房主人姓坂本,夫妇两人。还有一位小女孩,才两岁。他们住在楼下,我住在楼上。
这处小房子,在我住过的十几家中,印象最深,可追忆的往事最多,所以不忍离开它;但圾本君他迁,我一个人住不起便不得不洒泪而别了。
这房子大门正临小巷的通路,对门是町总代向西氏之居。左邻为一军人,其家之大小与我寓相等,右邻为一木屐商人,姓尾前,因是别邸,颇为宽大。
门前的小巷,西通海岸。东通往大街上去的电车道。每朝每夕,有往山中、进德两女学上学下学的女学生通过,市女的学生(引者注:“市女”为校名简称),虽也有经过的,但比较少得多。
在这小巷内,我每天早起行深呼吸,吃过晚饭照例在这近处散步。冬天便站在巷内晒太阳。有时在夕阳将坠的暮时,和儿们游戏,也有时站在门前和左近的女人们闲话。
也有时抱着房主的小女孩子在巷内蹀躞。
因为门前便是路,所以没有树木,不免有些寂寞。
可是房子后面和右边,因为全是别邸,树木花草,都很繁盛,从我那小楼上往下看去,很可以悦目。
小楼太狭了,只有四叠半席,一张高脚写字台,一只椅子,便装得很满,除了“床之间”内堆了几十部书,靠墙放一只书架外,其他两箱书,都不得不堆到壁橱内。
小楼向南,光线很好;南北两面开窗,空气也很流通。我在这小楼上住着很舒适,所以颇做了一些事。尤其是写作方面,这小楼更可纪念。武者小路的《孤独之魂》,系搬来不久译成的。夏目漱石的《草枕》也是在这里完成的。我那本幼稚的创作小说《热情摧毁的姑娘》中之《他的新年》、《邂逅》两篇,也是在这里写的。
这小楼还有一件特别值得纪念的事,便是有一位女性曾于六月一日来过一次。这位女性是我平庸生活中一点点缀,是我的昙花一现之恋爱的对象。六月一日那一天,是我二十几年来平庸生活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天。这小楼便也成了我所住过的寓庐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处。她那天来时为我带来的花儿;由她亲手插在我书架上那花瓶里;为纪念她,我一直到搬家那天为止,没有忍得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