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by 沈纯-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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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沈白聿大敞了里外的窗户,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夜色,面容无波,若有所思。温惜花顺手闩了门,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沉声道:“小白,这两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白聿对他的话仿若未闻,眼波低转,片刻后才抬起头安静地望向温惜花,淡淡地道:“温惜花,我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
温惜花挑眉待问,沈白聿却挥挥手让他少安毋躁,一字一句地道:“二月十四上午,我先同小棠去了城西那有地道的民居。在那里,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最后一句说的很慢,感觉说不出的异样。温惜花的眼睛却亮了,追问道:“什么也没发现?”
沈白聿道:“没有。地道里有脚印,四壁有浮土。至于那宅子和周围住家,却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又出现了一遍,温惜花眼里现出淡淡的疑惑,忽然笑了,目光再复清明,道:“这就奇怪……不,该说——这就有趣了。”
沈白聿也不赘言,续道:“那日下午,小棠独自跟踪药儿,结果反而遇袭,失去了药儿的消息。”
温惜花的笑容越发明显,道:“今次,还是‘什么也没有’?”
沈白聿点头,又道:“第二日,我从纪和钧口里听说一些凌家当年的往事。这一回其中倒是有些古怪,只是我不确定与左风盗究竟有何关联。下午,莫小王爷告诉我了一个有趣的消息。”见温惜花挑了眼角想问,沈白聿已道:“他说,居古轩关门乃是因皇上密令失窃。此事一出,天颜震怒,降下手谕着刑部全力侦办,再加派宫中高手来查处左风盗此案。并下旨可当场诛杀左风盗及其同党,绝不宽贷。”
“绝不宽贷”四字,从他薄薄的唇里清清楚楚吐出,似世事如一箭,轻易便无可挽回。
温惜花沉浸在这奇妙的语气中许久,才抬起头来,微笑道:“我明白了。”
沈白聿也不问他究竟明白了什么,道:“晚上,失踪的药儿没有回来。然后,便是今早,我做了那件极大的错事。”他目光中浅浅映照着一些温惜花并不明白的情绪,不管后者什么表情,轻轻地续道:“今日一早,我还未收到你的信之前,去找了一趟杜素心。我问她究竟把你要去潭州的消息,告诉给了何人。”
温惜花刹那间明白过来,心头巨震,不可置信道:“小白?!”
沈白聿定睛看他,黑色的眼睛不知为何越发明亮,缓缓道:“那句话问完,我便知道自己错了,但我却没有后悔。”
以温惜花的聪明机智,这一刻竟如遭雷击,只怔怔地望着沈白聿,仿佛那日望着他转身过去的背影。无数念头喧嚣而起,多少话放在嘴边心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不说话,沈白聿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直到温惜花忽然轻叹了口气,道:“小白,对不起。”
沈白聿没有答话,却道:“我曾答允过你,无论有什么事,绝不藏在心底。今日见你,便在想这件事。”他抬头,带着丝奇异的笑容道:“——温惜花,你对我与我对你,其实并不相同。”
温惜花一时无语。
却听见沈白聿很慢,但很坚定地道:“并不相同也无妨,我不在意。”
他抬头,却看见沈白聿的的确确是在微笑的。这一瞬间,温惜花第一次觉得,自己并没有想像当中那么了解这个人。呆立在原地半晌,向来潇洒自如的温公子才苦笑出声,对着心上之人,柔声道:“但是,小白,我在意的。”
沈白聿也未想到温惜花会这么样回答,愕然回望过去,看见温惜花脸上有些苦恼,又有些自责的神情,他心间缓缓流过一丝暖意。
就在这默默无语的当口,两人都为柔情分了心神。窗外忽然瓦片微碰,黑影一落眼前,就有如长虹化练般的剑光直击沈白聿而来。
沈白聿向后一避,温惜花也已醒悟,左脚踏前顺手拉他至身后,右手食指中指反扣而放,一缕指劲似银针突飞,对上了剑气。那黑影黑衣罩面,一击不中,反攻为守,侧身卸去温惜花的灵犀指力。攀住屋檐的左手猛地一拉,脚下蹬壁,反身就要逃。温惜花冷哼一声,左手结印拍向那人后心,右手扶住窗棂,一式“翩若惊鸿”飞纵出去,便如轻烟似的,缀在了那人身后。
虽然才过手几招,却已惊动了旁边房里耳目灵便的叶飞儿。两人赶紧过来,推门一看,只见沈白聿负手站在窗边,上下打量着什么。
叶飞儿见那里脚印凌乱,柳眉微蹙,道:“跑了?”
沈白聿微一点头,又摇头,回身道:“故意引温惜花出去的。”
纪小棠大惊,道:“那温大哥会不会有事?!”她心头焦急,禁不住真情流露,也不像平常那样没大没笑地直呼其名了。
叶飞儿见沈白聿眼神从容,笑道:“温惜花叫做天下第一,自然不是白叫的,你不必担心。”
沈白聿道:“叶神捕说的没错,那人并无杀气,温惜花会追出去,心中也自有分寸。至于来人究竟意欲何为,需等温惜花回来了才见分晓。天色不早了,你们还是回去歇息吧。”
叶飞儿也知如今自己帮不上忙,敌人既是冲着温惜花而来,其他人聚在一起反而碍事,点头后就要回去。纪小棠虽有不甘,又不好反对,只能依依不舍地道:“沈大哥你也要小心,也许那贼人还会再来的,出了什么事你就大声叫我,我马上过来救你。”
沈白聿听的哭笑不得,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担忧,只好颔首示意明白,柔声道:“我没事的。反倒是叶神捕已经受伤了,你可要好好保护她。”纪小棠小脸放光,大力点头,只恨不能立字画押以表决心。她这样率真,惹得叶飞儿和沈白聿都心中忍笑,又觉甚是爱怜。
两人归去后,沈白聿想了想,干脆挑了灯默默坐在屋里。盏茶功夫过去,他始终一动不动,若不注意,便当这人就那么坐着睡了。
风声微动,细碎的脚步随窗户吱呀乱响,杀气如山雨狂风呼啸而来。沈白聿右手立刻一挥,不知何故眼前烛光爆涨。自窗口纵身甫至眼前的黑衣人也被火光耀得眼前一花,趁这片刻,沈白聿左手微抬,就有七只袖箭齐出。七箭力道不均,有快有慢,分打头部晴明、左肩中俞、心口乳中、小腹气海、侧腿环跳、膝下三里、足背冲阳,那人听箭声呼啸,隐含金玉之声,显见劲道非常,也不敢含糊,抱元守一。后抽身让过头部左肩两箭,再起手“桂树丛生”唰唰两刀砍断心口小腹。正准备躲过下腹三箭,眼前却灯火全灭,料想是沈白聿所为,生怕夜长梦多,黑暗中那人听风辨位踢破侧腿膝下两箭,要上前再战。忽觉沈白聿已不在眼前,最后一只袖箭竟也失去了声音,正在惊异,忽然灯火又亮,沈白聿却在自左方,那人转身,就觉方才避过的面门左肩两箭中夹杂啸声,竟又转回来了!
沈白聿手中持灯,也不怕暴露位置,目光烁烁地盯着那偷袭自己的黑衣人的眼睛。这时两人忽听得远远有声闷响,然后便是脚步由远及近,不知是何人。那人心道大势已去,今日再难讨好,变招“山气嵯峨”,虚中带实地退身连下五刀,回身“云虚飞渡”,侧翻就要跳窗。沈白聿无力追击,本已抬起了手要出箭,看见月光下那黑衣人的身形轮廓,心中猛然一片雪亮,收起了手,以极低的声音道:“我认得你是谁。”
黑衣人身形蓦地微错,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纵上楼边一棵老樟,逃之夭夭了。云敝月来,消失的身影逐渐与夜色混成一体,再也分辨不出。
房顶上被人轻点几下,沈白聿挥手灭了灯火,退至窗背屋角,手心暗扣了三只飞刀,嘴唇紧抿。
突然,一只手如鬼魅般从窗口伸进来,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了他的左手,还未及反应,便被熟悉的气息抱了满怀。有人低声道:“小白,有没有受伤?”
沈白聿松了口气,收回右手的飞刀,道:“你被无忧公子身边哪位美人伤了?”
“唉?”温惜花愕然松手,沈白聿顺势脱身,点起了手里的油灯,淡淡地道:“香味。你身上都是白日里无忧公子侍女点的沉香。”
温惜花苦笑起来,道:“我追出去在大街上和那黑衣人对了十几招,他忽然跑了。正要再追,却半路杀出个蒙面人责我莫要贪晚,我就乖乖回来睡觉了,你信不信?”
沈白聿望着他,摇头道:“我不信。”
温惜花叹道:“你实在应该相信的。人家对我真是温柔体贴极了,怕我不肯回来,左手拿着剑,右手还拿着霹雳弹。”
沈白聿这才注意到温惜花下摆的衣角有些烧卷了,念及方才那阵响动,板着脸正待说话。却瞧见这人一副可怜兮兮紧张无比的模样,心中一软,终忍不住笑出声来。
温惜花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接过油灯,拉他至桌边坐下,嘿嘿笑道:“无忧公子看起来聪明,却居然教出这么笨的徒弟,满身的香气熏得死人,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
沈白聿道:“这或许她们的师傅从来不需妄作宵小罢,须知也有句话,叫做:积习难改。”他说完,见温惜花装聋作哑满脸天下太平,不禁一笑,摇头叹道:“无忧公子剑法究竟如何?”
温惜花现在学乖了,绝不胡乱接口,正正经经道:“非常之不错。比小关的确硬手,却比从前的你差,临敌经验略逊,内力也不够沉实;而且,这人显然不懂得拼命。”他笑笑,又道:“不懂得拼命,剑法再高也同虚设。以这样若要试出我的真功夫,未免太小瞧人了罢。”
沈白聿今次居然没有反对,道:“我白天看他侍女的剑法,很是耐人寻味,快、准、狠且不说,难得的是剑法虽不开阔,却威力惊人,最宜室内施展。”
温惜花回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这样说我倒真觉得了,这剑法虽高明,同无忧公子的性情并不合宜,施展出来几多顾忌,功力打了折扣。这么说,倒不能小看了他。小关曾言及无忧公子出身成谜,如今种种,倒是呼之欲出了。”
沈白聿声音冷澈,淡淡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温惜花微微一笑道:“这倒是有趣得很,我们在怀疑他,他也在怀疑我们。但他既然只是来试试我,又为何要对你下毒手呢?莫非前者后者不是一伙……”
沈白聿右手食指敲着桌面,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认得那个人。”温惜花诧异地看他轻笑起来,悠然续道:“是你见过,我也见过的人,有一双刀一般的毒眼。”
温惜花略一回想,诧道:“竟是她?”
哐啷一声门被踢开了,循声望去,却是纪小棠纪大小姐提着柳叶刀流光雄纠纠气昂昂地站在门口,豪气干云地断喝道:“沈大哥别怕,我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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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大半晚,第二日大家起身都已天光大亮。昨夜纪小棠又是踢门又是大喊,差不多把半个凤凰镇人都吓醒过来,客栈中一片鸡飞狗跳。楼下一对做生意的夫妇拎着裤带抱了包袱便要逃命,掌柜的哆哆嗦嗦拿了个铜盆子护住心口,抄上门闩来抓贼。别的不说,只看今早上,大半夜没消停的伙计边拿着茶壶沏茶,还边呵欠连天。
纪大小姐难得自觉闯了祸,羞得窝在房里,死活不肯出来。众人苦劝无用,无奈何只好丢下她来吃早饭。三人对视,都是哭笑不得,叶飞儿筷子拿在手中,正要开口说话,却听掌柜喜道:“两位客官打尖住店?这边请——”
顺声一望,温惜花向沈白聿打个眼色,就见黑衣长剑的少年,一脚踏进鸿雁楼的门槛,步履间夹杂早晨浅浅的春风,细细密密丝线般直刮得脖颈微凉。他冷着脸,掌柜的也知机,不再多话,努嘴示意伙计来招呼。
温惜花侧头就笑了,道:“凌公子,杜姑娘,你们倒真早!”
凌非寒拱手道:“听说此间有了左风盗的线索,我不可置身事外。还望温公子不嫌拖累,有何吩咐但说无妨。”他这几句对答得体,一日不见,凌非寒身上少了从前那股少年人锐利的锋芒之气,多了股大家子弟从容不迫的沉稳之气。温惜花心中咋舌,就带着笑去瞥沈白聿,想道:当初说他们像还真是说对了,只学了套剑法,居然能举一反三,磨出这等性子来。
沈白聿反而在看叶飞儿,后者嫣然而笑,坦然道:“此事毕竟与凌家息息相关,两位莫要怪我多事。”
怪不得昨日叶飞儿来得如此之晚,温惜花并不介怀,朝她一点头示意理解。杜素心还是那副眉目间郁结难消的模样,这会儿子才反应过来,跟着凌非寒坐下了。温惜花捡着要紧的说了昨日的事,从旁注目,凌杜二人时而惊异,时而紧张;言及潭州之事,都是大叹惊险。
杜素心听完之后也为之松了口气,徐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