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尊-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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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
伴随父王冰冷声音的,是身体无可抑制的微微颤抖。
儿、儿臣在……
我战战兢兢的抬头,迎面而来的是他估量的眼神。
他说,看你那心不在焉的样子,莫不是在腹诽些什么吧?
儿臣不敢!
哦,若不是腹诽为何在众臣附和纷纷之时,唯独你一人沉默不语?
我的心跳得慌乱不堪,方才走神之际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晓,若是如实秉明,真不知会受何等惩罚。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隆缓缓道,四弟,你若不是对那贺广回都之事有所顾虑,又怎会如此神情?
原来方才是在议论那边守大将,我赶忙跪下道,儿臣不敢。
父王高居临下,有话直言!无须推搪!
我只得硬着头皮道,儿臣并非反对贺广回都,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奇怪?
北方蛮胡个个身强体壮彪悍过人,一直以来祸乱边疆,叫历代先王头痛不已,若不是父王当年亲征平定,确是大宣一大祸害。而今卷土重来却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千夫长打得节节败退,纵然贺广如何精通兵法,也不可能将他们压制得半年未能有所动作。更何况正是春荒之时,胡人不善耕种,必然会有掠夺百姓之事,然而至今未曾听见这类消息。所以,儿臣才觉得有些蹊跷。
你的意思是……
儿臣以为,胡人这么做必定是为了混淆视听,好在边疆官兵以为天下太平松懈大意之时突袭,若非彻底剿灭当年余孽,边疆便不可能真正安定,军中无将乃兵家大忌,所以儿臣以为贺广此时实在不宜回都受封。
我一口气说完,偷偷抬眼看父王的神色,他正带着一脸不出所料的笑,冰冷的盯着我。我吓得一哆嗦,赶忙低头,躲避那玩味的目光。
父王轻轻笑了一下,道,说的有理。胡人生性狡猾,官兵们大胜后难保不掉以轻心。众位卿家有何看法?
众人纷纷附和,贺广回都受封之事便因此而向后延迟了。
终于熬到下朝,我走出大殿,正是春寒料峭,一阵北风袭来,背后刺骨的寒。方才在朝廷上被如此刁难,叫我着实出了一身冷汗。
从小到大,父王一直如此,他会盯着我,眼神中包含着玩味,以及一种充满危险的……胁迫。仿佛不将我的本意逼出口,便不会善罢甘休。
我是被父王所厌恶的。是的,从出生开始便是如此。
我在突然间意识到了这点。
所以他才会在我出生不久后便将母亲打入冷宫。
我是个不该降生的孩子……
突然间,有人大力的撞了我一下,我一时间重心不稳,跌坐在大宣宫正殿的阶梯上。诧异的抬头,便看见一张精致得宛如女子般的面容,那脸上正带着不屑,不是隆的跟班淳又会是谁?
他见我跌坐在阶梯上,幸灾乐祸的扬了扬嘴角便扬长而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个三皇子起过冲突了,自从那次他将我绊倒连累那块罕见的璞石摔坏后,他便收敛了很多,想必是被隆训斥了一番。
教训姬绍熙事小,若是因此而引起父王乃至西燕国的不满可就得不偿失了。
其实淳这人沉府颇深,看他在朝中行事,只觉得他的阴狠更胜于隆。却不知为何总是在我面前耍些不入流的小花招,莫非是他觉得对付姬绍熙这种人根本不必费半点心思?
除此以外,更让我疑惑不解的,是他目光中隐隐闪现的一丝——嫉妒。
姬绍熙这等人物何德何能竟会让太子的左膀右臂朝廷中的新贵心生嫉妒?
这实在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
14
不出三日,边疆告急,赫连族人卷土重来,在半夜发动突袭,比起之前的骚乱声势更为浩大。
父王听见奏报时,只微微抬了下眼皮,便挥手示意退下。
第二日又有消息传来,说幸得主将贺广临危不乱,带领全军英勇作战,凭借新布下的工事,打得胡人溃不成军。
父王微微一笑,却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直至三日后,贺广派人快马回报——大宣军队趁胜追击,赫连余孽全数被剿,还俘虏了赫连氏之子。
整个朝廷大喜过望,就连父王眼中常年的冰寒也好似开始融化,命贺广立即押解赫连氏之子回都,接受边守大将军的分封。
自从上次神游被父王突然发问后,我便总是强打精神,认认真真的上朝,努力记住每位大臣的发言,日子虽然枯燥,却也安稳了许多。
难得春暖花开之日,父王偕同众嫔妃皇子出游御花园,休憩时,突然传我过去。来到芳蔼亭,父王正在与二皇子泓对弈。
熙——
儿臣在。
我心中一惊,不知道这次父王又要干什么。
这次贺广能立下大功,和你那日当众直言也脱不了干系,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我想要的便是能和百恭在一起……但我不能这么告诉父王。
……儿臣只是尽臣子之责,不敢受赏。
坐在一旁的泓突然开口,父王向来以赏罚分明著称,四弟你又何须推搪?……抑或是,金银财宝这些赏赐都是俗物,入不了你的法眼?
这人将我视作太子党,恨之入骨,自然一张口便是如此放肆的刁难,叫我暗自皱眉,赶忙跪下。
父王明鉴,儿臣不要赏赐,却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
请革去儿臣的官职。
怎么?你这将侍郎当的不如意?
并非如此,只是儿臣资质愚钝,并不善于经世济民之道,只求在宫中潜心研究学问。
父王皱起眉头,学问?你研究的是哪门子的学问?
儿臣研究的是禅宗。
话一出口便暗道糟糕,姬绍熙向来不信神佛,此时竟说出这种话来,叫人如何相信。然而父王并不知情,好像还来了兴致,要我继续讲下去。
儿臣想要编纂一本《方外丛览》,将艰涩难懂的佛理,用普通老百姓都能懂的语言解释,以此向更多人宣扬禅宗的奥妙……
父王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身上,我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就怕一旦眼神交汇父王那锐利的目光便会看穿我的谎言。欺君之罪非同儿戏,我却如同着了魔似的,喋喋不休的讲些莫须有的事情。若不是多年来有百恭在身边耳濡目染,恐怕现在连个谎都圆不成。
父王沉默良久,终于道,将侍郎的职位的确是委屈了些。这样吧,命你为照玄寺少统,从四品上,专门负责《方外丛览》的编纂。
我赶忙磕头谢恩,内心欢喜不已。照玄寺主管佛教事务,当上了少统便意味着可以留在百恭身边了!
正在高兴,突然听见父王的声音。
他问,熙,你今年几岁了?
回父王的话,十六岁了。
十六岁……
父王若有所思,我偷偷看他,那神情仿佛正在回忆往昔之时。若是庶民之家,当爹爹的恐怕会感慨万千地说“想当年,我十六岁的时候如何如何”吧。然而父王永远是父王,那表情只停留了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挥手示意我退下。
我正要起身,突然见一太监急匆匆跑来,对站在一旁的大内总管附耳几句,总管听后立刻上报。
陛下,适才得到消息,贺广已经回都,正在大宣殿外守候,赫连氏之子也被一同押解来了。
我见到贺广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
不是那面貌,而是那双眼睛。
他看上去很年轻,大概二十五六岁,身为武官又立下大功,却没有丝毫恃功傲人的气焰。就连上殿的时候也只穿着普通千夫长的革甲,他彬和有礼,总是低着头,好似要努力遮盖自己那张俊逸的面容般,纵使偶尔抬头笑一下,也是一脸的腼腆憨直。
他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他是从小生长在边疆头一次入都的人,虽然这种表现使得某些人暗暗讥笑他的土里土气,却深得父王赞赏——朝廷中永远不缺少勾心斗角,却少有这样质朴毫无野心的年轻人了。
他参见完父王,便站到一旁,命人将赫连氏之子押解上来。
那赫连氏之子慢慢走进大殿,似乎带着镣铐,每走一步,就能听见丁丁当当的声响。
我探头看去,只见那胡人头带鬼怪面具,其状可怖,叫人不敢久视。我曾听百恭说过胡族为使敌人心怀畏惧,作战时不少人都戴着面具,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
父王皱起眉头道,为什么不这难看的面举摘下来?
贺广却有些迟疑,这个……臣以为还是不摘得好……
胡人我见得多了,难道他还真能长得青面獠牙不成?!摘下来!
臣遵旨。
贺广得令只好动手去摘。
就这赫连氏之子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刹那,四下里响起一片吸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屏息静气的看着。
这个人真是胡族的首领吗?
如此白皙的皮肤,如此精致的五官,便是穷其词藻也无法形容出他绝世的容貌。
若不是他带着镣铐,我会以为那是画中之人。若不是他野性而凌厉的眼神,我会以为那是落凡的仙子。
这样一个人竟然是胡人的首领,任谁也不敢相信,任谁也不愿意相信。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他,就连父王也不例外,只是他瞪着眼睛,满脸的震惊,那表情就如同见到一个亡灵。
然而,比起这样一个美人,不知为何竟还是贺广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叫我更为介怀。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赫连氏之子身上,我偷偷别过头去看他身后的人。
贺广正低着头站在那里,一脸的腼腆憨直。
然而突然间,他眼中有什么一晃而过,虽然只有一瞬,我却清楚地感觉到,这是如同夏日炙热的骄阳般,誓将一切燃尽的眼神。
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青年不会有这样眼神,浓烈的野心气味嗅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正要移开目光,他却恰好看向这里,眼神交汇,那眼神立刻转为潭水般的黝黑冰冷。
退朝的时候,贺广叫住我。
他说,四殿下,久仰久仰。贺广初入宫廷,不懂规矩,如有冒犯,请多包涵。
他这么说的时候,牢牢盯着我的眼睛。
当时我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如何应答的都不知道。身体瑟瑟发抖,直到回开阳殿后很久,还是无法停止。
后来我才终于想起来。
那天贺广望着我的时候,他眼中充斥的东西。
名为。
——杀意。
15
我蹑手蹑脚的溜到百恭身后,用双手蒙住他的眼睛,压低声音。
猜猜我是谁?
他的睫毛在我掌心轻轻刮着刮着,微微的痒,但我却从心底感到一种柔软。
他回答,绍熙。
我有些气恼,让他那么快猜出来就不好玩了。
不对,继续猜!
他说,继续猜也还是绍熙啊。
我决定打死不承认。告诉你不是就不是,你倒是猜猜其他人啊!
你明明是绍熙,我怎么能猜别人呢?他说着笑了,你若说自己不是,就放开手让我瞧瞧吧。
凭什么啊,我偏不放!
我把手捂得紧紧的,生怕露出一点光线。百恭却飞快得眨起眼睛来了,睫毛就这样刮着刮着,直到我实在痒得不行了,只能自己松手。
他顺势拉下我的手,回过头,笑嘻嘻的看着我。
他说,傻瓜,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我在他身边坐下,百恭,不要雕了。
怎么啦?
我对照玄寺大统说,编纂《方外丛览》需要人手,于是跟他要了你过来。从现在起,你就不是百工苑的了。
百恭平静的笑,不雕佛像,你让我干什么?
我也笑,如同一个献宝的孩子般,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
百恭,我们出宫吧。
虽然不是第一次走出那高高的灰色宫墙,但如此光明正大却是头一遭。
我谎称编纂《方外从览》要去各处寺院求经问道,这才从大统手里要来了这块令牌。在百恭的建议下,换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行装,又从内务府支了些银子,这才出发。
我们边走边看,如同相伴出游的两个平凡少年,混在人群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突然间,打了一个冷战,我感到自己正被什么人盯着,虽然只是片刻,却已经让人不寒而栗。
抓着百恭衣袖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
百恭低头用眼神询问,怎么啦?我看他神色正常,便安心了许多,那眼神或许只是自己太多心了。
登上一座茶楼,里面的布置古朴典雅。我和百恭在二楼坐下,随便叫了些东西,边吃边看着楼下喧嚣的人群。
不一会儿那小二送上来一封信,说是楼下一位故人想请百恭过去一聚。百恭脸色微变,叫我稍等一会儿,他去去就来,说着便起身下楼。
没多久便又上来,笑着说是那人看错了,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