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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部分

烽烟尽处-第162部分

小说: 烽烟尽处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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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那个汉奸县长么?那厮的确该死!”彭学文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回原本也是专程为他而来。我的一个好兄弟回家探亲,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被他抓住后,绑在马尾巴之后拖成了碎片。”

    “那你怎么又成了什么王爷的特使?!”张松龄笑了笑,顺口追问。

    “你八成以为我又在骗人吧!呵呵,跟你说,我这特使还真不是自己封的!那些蒙古王爷个个都是人精。一边做着伪满洲国的高官,一边在私底下跟国民政府眉来眼去。甭说让他给我一份奉命巡视治下各地的手令,就是让他委派我当梅林、章京,他都不会有丝毫犹豫!反正过后被小鬼子问起来,他可以说手令和委任状都是我自己伪造的。小鬼子手里没有确凿证据,也拿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没法!”带着几分鄙夷,彭学文撇着嘴说道。

    怪不得斯琴麾下那些老狐狸都被蒙了个晕头转向,原来人家是货真价实的特使,并非完全冒认!想清楚了其中关节,张松龄也忍不住哑然失笑,“越是乱世,‘聪明人’就越多。能活下来是第一位的,其他都可以将就!”

    “可这个国家,需要几百万傻子前仆后继,才不至于沦于鬼子之手!”彭学文收起笑容,感概地说道。“我是一个,你也是一个。在看人这方面,薇薇她比我有眼光!”

    “她也是个傻子!大周,田胖,还有陆明他们几个,都是!”张松龄大笑,两眼之中泪光闪动。

    彭学文红着眼举起酒袋,“让傻子跟傻子喝一口!”

    “为傻子干了!”张松龄爽快地回应,举起手中的酒袋跟彭雪文的碰了碰,将里头剩余的酒水一口气倒进了肚子内。

    彭学文的酒胆儿没他那么壮,此刻也不需要借酒浇愁,硬着头皮喝了几大口,将酒袋子放下来,一边吃罐头一边继续跟他天南地北的闲聊。从葫芦峪火车站被打散之后说起,慢慢聊到这一年多来彼此的经历,然后又从敌后战场的举步维艰,聊到正面战场的气壮山河。越聊,越觉得对方顺眼。越聊,话越投机。

    张松龄自打与队伍失散以来,最苦闷的就是无法掌握到有关战局的第一手信息。而彭学文所在部门的特殊性,恰恰对时局了解最多。非但有国民政府方面的,连鬼子和伪军方面,一些从未公开报道,也永远不会公开的消息,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随便在言谈中透露几句,就令张松龄觉得眼前发亮,身外的世界由模糊迅速变得清晰。

    机会难得,张小胖子不敢浪费。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少说多听。偶尔回应几句,要么是在替彭学文捧哏儿,要么是在发问,让对方说得非常痛快,非常开心。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把张松龄真的当成了自己的妹夫,想竭尽全力帮助对方,给对方指一条相对来说比较光明的人生道路。

    “我原本以为你会留在斯琴那边一段时间!”用刀尖插着一块日本人拿来滥竽充数的荞面牛血罐头,彭学文非常直接的调侃。“日本人的通缉令上,把你和入云龙写在了一块儿。既然入云龙成了郡主的入幕之宾,你怎么着也该封你一个章京干干!这样既可以壮大乌旗叶特右旗的整体实力,又可以帮助入云龙对付斯琴麾下那些老顽固。对他们夫妻两个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句话说得虽然有道理,却令张松龄感觉非常刺耳。皱着眉头白了彭学文一眼,低声反击道,“你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庸俗好不好?斯琴和入云龙已经认识很多年了,是一对儿青梅竹马的恋人。那些老顽固原本就没资格对他们两个的事情指手画脚!至于我,赶着回南边去是因为有要紧的事情,与他们两个重视不重视没任何关系!”

    见对方发怒,彭雪文立刻举双手投降,“行,行!他们那边庙小,容不开你这尊大佛,行了不?!也是,王爷的名头听起来虽然吓人,实际上不过是个村长而已。我彭学文的兄弟注定要出将入相,怎么可能甘心给一个村长打下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松龄懒得跟他斗嘴,打开第二个酒袋,鲸吞虹吸。

    “少喝点儿,少喝点儿,我可陪不起你!”彭学文赶紧伸出大手,死死拉住皮制酒袋的下角,“你不是忙着赶路呢么?这可是黑石寨地界,说不定一会儿就碰见巡逻的鬼子兵!”

    “杀了便是!最近正觉得手痒!”张松龄对他的警告不屑一顾,却终究还是将酒袋子从嘴边放了下来,抓了块奶豆腐慢慢咀嚼。

    半干的奶豆腐又酸又咸,正如他此刻的心情。彭学文吃不习惯这种草原民族美味,小小地抿了一口酒,试探着问道,“你这么急着回关内,到底有什么事情?!”

    “本来想先去杀了秦德刚和岳竞雄,给大周他们报仇!然后再去寻找队伍!”张松龄幽幽地叹了口气,回答的声音充满了彷徨,“现在,仇已经被你报了,就不用再去葫芦峪了!我直接去找老二十六路便是!对了,你消息灵通,知道老二十六如今在什么位置么?”

    “老二十六路?!”彭学文已经喝得有点儿高了,说话时远没有清醒时那样小心谨慎,“你指的是孙连仲的第一军团么?你不用去找了,没了,第一军团早就没了。孙将军现在已经成了光杆司令,他的队伍再补充起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你去了根本没机会打鬼子,还不如跟了我!咱们兄弟俩联手,把平津一带给他搅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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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虽然心里有早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张松龄依旧被晴天霹雳击得面无人色,质问的话冲口而出:“怎么会这样?!上头不是说作战勇敢就优先给补充的么?放眼全国,还有哪支队伍比我们二十六路更拼命!从北平、娘子关一直到台儿庄,哪次我们二十六路不是冲在最前,退在最后?!”

    “我哪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彭学文将身体向外挪了挪,以免自己遭受池鱼之殃。“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二十六路早就没了,前一段日子,你们冯安邦师长也阵亡了。你现在赶回去,只能陪着孙将军一道坐冷板凳。短时间内,肯定找不到任何上战场的机会!”

    “你说什么?!”张松龄仿佛一头受伤的狮子般扑了过来,死死抓住彭学文的脖领子吗,大声咆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冯安邦将军他怎么了?冯安邦将军他怎么了?!”

    饶是预先已经做了提防,彭学文还是没能躲得过去,被勒得上气不接下气,挥动双手在张松龄后背上猛拍,“放,放手!你,你要勒,勒死我啊。冯,冯将军又,又不是,你,勒,救,救命”

    躲在旁边喝酒的几个特工看到事态不对,赶紧跑上前抱起了张松龄,才让彭学文终于逃过一劫。迅速向远处走开十几步,他一边揉搓自己被掐紫了的脖颈子,一边低声命令,“放开他吧!他只是伤心过度而已!你们几个继续喝酒去,没我的招呼,不要过来多管闲事!”

    “是!”他的几名属下好心没得到好报,丢下张松龄,怏怏地去了。望着蹲在地上魂不守色的张小胖子,彭学文叹了口气,低声安慰:“彭将军是被鬼子的飞机炸死的。你也知道,咱们这边防空手段一直不怎么样!不过据说他走得很安详,基本上没受什么苦!”

    也不知道是这几句假话起了作用,还是张松龄自己想开了!后者没有再扑向他,而是默默地抓起一把浮土,默默地站起身来,对着风,默默将手指松开。

    浮土缓缓从他的掌心滑落,烟一般,在夕阳下朝着南方飘远。泪光中,张松龄看到一个敦厚长者的身影缓缓在烟尘中走出,冲着他,轻轻挥手,“小兄弟,再见!”

    “长官,再见!”慢慢挺直身体,慢慢将手举到耳边。对着远去的烟尘,张松龄郑重行了一个军礼。

    几个已经退到远处的特工人员看到此景,心中也是一阵难过。纷纷举起茶缸,将里边的酒水对着天空扬了出去。马奶酒的香气很快弥漫在整个草原上,醇厚而又肃穆。正在路边低头吃草的几匹战马闻到了酒气,仰起脖颈,发出一连串肆意的咆哮,“唏吁吁——唏吁吁——唏吁吁——”

    “唏吁吁——唏吁吁——唏吁吁——”更多的战马加入起来,将咆哮声汇得更响亮,传得更遥远。旷野里的回声和马嘶声很快就叠加在一起,在天地之间反复激荡,“唏吁吁——唏吁吁——唏吁吁——”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当马鸣声渐渐淡去,天空也完全暗了下来。夜里赶路,容易遭遇狼群。张松龄不愿冒这种毫无意义危险,在路边找了个相对低洼所在,牵着属于自己的三匹坐骑走了过去,默默地开始做野外宿营的准备。

    彭学文一直打着将自己的便宜妹夫收归麾下的主意,也带着四名心腹,如影随形地跟了过去。这几个人都是铁血锄奸团的老手,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在他们的帮助下,一切工作都做得井井有条。没多长时间,三座简易帐篷便在草地上搭了起来。有人从四周搜集了一些干枯了的草叶,堆成一小堆,用火柴点燃。还有人用刀子砍了些不知名的灌木枝,一小把一小把地架在了草堆上,将火焰引得更大。

    那种随意砍来的灌木非常干燥,上面还开着米白色的小花。(注2)被火一燎,就迅速燃烧了起来,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六个大男人坐在火堆前,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不肯轻易开口。只有灌木的爆裂声不断在火堆中响起,“噼啪,噼啪,噼啪!”声声急,声声催人老。

    总这么干坐下去毕竟不是办法。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彭学文抬起头,以上司的身份大声命令,“准备睡吧,大伙分头值夜。我跟张兄弟值前半宿,你们四个分两班,值后半宿和凌晨。都警觉些,把手枪放在枕头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不定会遇到什么麻烦!”

    “是!”几名特工人员答应着,自动分成两组,每两人一个帐篷,倒头便睡。须臾之后,夜空里便传来了轻轻的鼾声。

    看看附近已经没有第三双耳朵,彭学文将嗓音压低些,缓缓说道:“当初听闻冯将军殉国的消息,我也非常震惊。可这是战时,我们每个人得有思想准备。只要活着一天,就跟小鬼子硬拼到底。即便死了,也不觉得愧对那些已经先走的袍泽和长官!”

    “嗯!”张松龄没心情听他讲大道理,抱着肩膀,闷闷地回应。

    特务团虽说是老二十六路的军官预备队,名义上却是挂在二十七师帐下。师长冯安邦跟大伙打交道最多,对特务团也一直非常照顾。张松龄的第一枚勋章,就是冯安邦将军亲手给他别在胸口上的。他从北平附近撤下来时伤口感染,也是冯安邦动用手中权力,专程从上海弄来了特效药,救下了他一条小命儿!

    可以说,除了顶头上司老苟之外,冯安邦是张松龄最为佩服的将军。对此公的感情之深,还排在老长官纪少武和大当家孙连仲之上。而这位忠厚长者,却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就从人世间消失了。就像老二十六的很多长官和弟兄们一样,化作了天空中灼灼星斗。

    “上头也有上头的难处。全国三大兵工厂已经被小鬼子给占了两个,剩下的一个也随时都可能落入鬼子之手。眼下枪支弹药基本上全靠进口,当然要优先补充那些实力尚存的部队。”彭学文想了想,继续出言开解。

    孙连仲的队伍迟迟得不到补充的原因肯定不止是由于眼下国民政府的军械供应困难这一个原因,但这个却是唯一一个能拿到台面上的。其他那些,彭学文自己听闻之后心里头都觉得愤愤不平,更不用说拿出来开导张松龄!

    “嗯!”回答他的又是一声闷哼,张松龄依旧双手紧抱肩膀,仿佛无论怎么靠近火堆,都无法将身体烤温暖一般。

    草原上的夜风很硬,透过衣服,吹得人脊背一片冰凉。彭学文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冷,将身体挪了挪,与张松龄坐得更近,“咱们两个靠在一起,这样比较舒服些!”

    对于这个提议,张松龄没有拒绝。侧转身,用后背顶住了彭学文的后脊梁骨。

    他依旧没心情说话,只是落寞地看着头顶上的天空。已经是仲秋时节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正跟老苟、石头等人一道,坐着闷罐火车往娘子关赶呢。那些日子,二十六路被报纸上封为中国军队的钢头,从上到下,几乎每个人都觉得风光无限。而现在,这支军队却彻底成为了传说,连个骨头架子都没剩下。(注3)

    作为曾经亲眼看到过他当年如何单纯的学长兼便宜大舅子,彭学文能感受到张松龄此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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