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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上海日记 作者: 叶辛-第4部分

小说: 上海日记 作者: 叶辛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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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光羽,快走,我求你了,你快走吧。这里不需要你。”苗杉用哀求的语气道。   
        “今天我不能走。”钱光羽显得胸有成竹。他瞅了苗杉一眼,又用眼角瞥了我一下,擦燃了火柴,边点烟边说:“今天的事情既是我引起的,当然该我讲清楚。”  
       
        他的话逗得门口看热闹的一阵高高低低的附和,众人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七嘴八舌地叫嚷着:“对,该讲讲清楚。”    
        “看哪个讲得有理,我们可以来评一评。”   
        “哈,别以为我们不晓得,你们两个,都看上了苗姑娘!”   
        “那怎么办啊?”   
        “这还不好办?照乡下的习惯,就是抓阄。”   
        “好好好!抓阄抓阄,我们都来当证人,快下楼去围一个圈圈。”    
        “不抓阄也可以呀。现在样样都讲竞争,那就让这两个男人竞争一盘嘛。”   
        “哈哈哈!”   
        “嘻嘻嘻!”   
        ……   
        门口的说笑哄闹声比屋里头的热烈多了。   
        站在那里,我只觉得自己是个出洋相的小丑,是个被人逗乐取笑的对象。我、我毕竟是上海堂堂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啊,我毕竟是受人尊敬的《上海都市报》记者啊,我的相貌形象又不差,班上那些个姑娘私底下给男生排名次,每回我都是名列前茅的。唉,来到上海读大学以来,我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歧视、这样的不恭和哄笑。孙世杰受何铁民说话不阴不阳的那点点气,还鬼火恼怒得把何铁民杀了呢。我、我凭啥子要在这种地方受窝囊气! 
        
        我的心头一阵阵乱,一阵阵火,抬起头的当儿,我看到苗杉的胸脯在起伏,两眼幽怨地瞅着我。   
        这一切,不全是为了苗杉才引出来的嘛,不全是为了爱她才惹出来的嘛。难道我真的就那么低贱嘛,难道我在大上海真的就找不着女朋友嘛。我怒不可遏地一跺脚,爆发一般指着钱光羽大吼一声:“好,你不走,我走!” 
        
        说完,悍然不顾地推开挤在门口的人堆,埋头冲下楼去。   
        “小良,你别走……”   
        我好像听见苗杉嘶哑地叫了一声,又好像啥也没听见。只是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哄笑,哄笑声中,还有声气不高不低的奚落:    
        “不要走啊,大学生!”   
        “有种,两个人就当场打一架,哪个赢就归哪个。”   
        “打架,他哪是人家老板的对手。”   
        “就是钱,他也没人家老板多啊!他凭啥追苗杉那么漂亮的姑娘。”   
        ……   
        哦,原来钱光羽这小子是个老板,原来他的钱还不少。怪不得苗杉不愿断然回绝他,怪不得苗杉还愿意坐他的摩托。这几年来,我真的是被蒙在鼓里了。我还以为苗杉仍像在缠溪的时候那么纯洁、对我那么一往情深呢,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爱情有多么崇高、多么伟大呢。我忘记了,苗杉这几年也是在上海打工啊,她的身边也会有她的一整个世界啊。和她同住一屋的黔南姑娘美玉在当陪酒女,她就从来没跟我讲过。不是有人说,上海是个大染缸嘛。那颜色也早不知不觉地把苗杉染出色来了。我却仍在用诗意的眼光、梦幻的眼光、理想的眼光、缠溪人的眼光看待我和苗杉的关系。我早该擦亮眼睛,把这一切都看清楚了。可我却在做一个睁眼瞎子,啥都不晓得。        
        我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空气中臭味弥漫的“贫民窟”的,我也不晓得自己是咋个回到住处来的。搭车也好,坐地铁也好,我都是浑浑噩噩的。站着也好,坐在位置上也好,我都记不清了。我的眼前不时地晃过苗杉和钱光羽的脸,一会儿他俩相视而笑,一会儿他俩怒目而对。我的神经被刺激得“别剥别剥”发痛,眼角不停地扯跳着,身旁左右所有走过的人,都视而不见,像是一晃而过。 
        
        有一阵我觉得自己就该像今天已经表现的一样,当断则断,说走就走,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有一阵子我又失悔得什么似的,感到自己像一条落荒而逃的丧家之犬,耳边始终响着苗杉邻居们恶意的哄笑声。是啊,在那些人眼里,在那些打工者的心目中,我就是一个败下阵来的家伙,我是一个失意者。我在和那个叫钱光羽的老板的竞争中落荒而逃。其实,真就和钱光羽打一架,又咋个样呢,我在家乡就学过拳脚功夫,准能把他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每当想到这儿,我的脸上就火烧火燎的,像有啥东西扎一般难受。我就有一股怨恨苗杉的情绪,不是因为她,我何曾会遭到这样的凌辱,我何曾会受这么大的恶气。 
        
        以后咋个办呢?   
        反正我是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的,我没啥错的地方,我也没有这么低贱,明晓得她背着我还在交男朋友,我再去插一脚。   
        那么,要是她打电话来呢,我怎么办?我要不要原谅她,要还是不要?就是原谅她,我也要她主动把话讲清楚,把她和钱光羽的关系讲明白。而且她必须明确表示,她和钱光羽那家伙一刀两断,永不来往。只有这样子,我才能原谅她,才能和她重归于好。 
        
        每每想到这儿,我的心头就会涌起一股崇高的感情,原谅了恋人之后满足的感觉。可是,可是,苗杉如果不给我来电话了呢。我该咋个办?我虽没啥错,可我今天的态度粗暴,像一只爆竹,一燃就爆,简直有点儿凶神恶煞。苗杉真的生气了,再不给我电话了,我们就此分手,就此永不联系吗?我俩真的能和好如初吗? 
        
        想到这儿,我的心头总是空落落的,空落落的。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袭上了我的心头,始终笼罩着我。   
        我失恋了,噢,失恋的感觉,失恋的滋味,真的难耐,真的不好受。尤其是在上海的大热天里失恋,更不好受。   
        近些年来我对苗杉的了解是不够的,不够的呀!   

        2003年8 月16日晴星期六   
        是上海夏日里那种难得让人感觉舒爽的晴天。我从身心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上海那难耐的酷暑炎夏终于熬过去了。也该过去了呀,要是在缠溪,立秋之后,早晚的天气是十分凉爽的。 
        
        我呆在莘庄的出租房里,安心地整理着这些天里搜集的材料,梳理着脑壳里头逐渐萌动的一些思路。   
        李主任交给我的贵州回沪职工收入和生活情况的报道,已经初见眉目。我还根据网上查获的一些资料,作了一些发挥。如果说上海目前的经济发展,已经接近发达国家的水平,那么贵州现在的收入情况,只能和一些第三世界国家相似。从贵州退休回上海生活的那些老职工,等于是拿着非洲国家的工资,到欧洲去过日子。 
        
        这一见解得到了李主任的赞同,他干瘦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连连点着脑壳说:“有道理,有道理,比喻得很形象。”   
        受到这件事的启发,更主要的是两次去过了苗杉的住处以后,我脑壳里头产生了描绘城乡接合部“贫民窟”的念头,我想从这些客观存在的“贫民窟”的现状写起,分析它们存在和产生的原因。在外国,贫民窟问题同样存在,同样困扰着他们的政府。发达国家的贫民窟是动荡的根源;第三世界国家的贫民窟是犯罪的温床、滋生地。是的,上海市区在利用级差地租,改造危棚简屋,建设一个欣欣向荣的新上海。千万不能在新上海崛起的同时,在上海四周的城乡接合部,又冒出一批新的“贫民窟”来。这涉及农民和土地的关系,涉及低收入群体的利益,涉及进城就业的农民工长期的生存状态。我觉得这个话题做好了,对于上海未来的发展,对于类似苗杉居住地的那些弱势群体受到社会的关注,都是有好处的。        
        正考虑得入神,李主任拷我,让我尽快给他去个电话。今天是周六,在双休日里主动让我和他联系,这可是头一回。   
        我一边下楼一边忖度着,会有啥子事呢?昨天下班之前,我还碰到过他,他也没提及什么呀!   
        看来,这事儿定是今天发生的新情况,而且还有点不同寻常,要不,李主任不会这么急着和我通话。   
        我惴惴不安地下了楼。   
        电话拨过去,李主任开门见山道:“小良啊,佳居实业真把我们《上海都市报》社和你给告了。传票是今天寄到报社的,值班的总编辑看到以后,就给我来了个电话。要我给你通个气,思想上好有个准备。哎,你在听着吗?” 
        
        “听着,李主任,我在听。”我的脑壳里一阵嗡嗡作响,虽说事前有思想准备,佳居实业的夏中强也在电话里威胁过我,但是事情真的来了,我还是有些紧张,有些不知所措,这……这毕竟是我这辈子,碰到的第一场官司啊。话筒在我的手里,捏出了一把汗。 
        
        “哈哈,这个佳居实业,真是狮子大开口,竟要我们报社赔偿二百万,做他们的大头梦。”从李主任的口气中,听不出他有什么担忧和顾虑之处,可我却敛神屏息,听得格外专注,生怕漏掉了哪一个字。这么说,我的报道真把佳居实业惹火了,要我们赔二百万! 
        
        二百万哪,这么说,佳居实业遭受的损失相当厉害,怪不得见报前他们要出十万来堵我的嘴呢。    
        我的心“怦怦”跳得好凶。   
        李主任继续对我说:“小良啊,老总让我先给你打个电话,无非是要你准备应付这一场官司。他们说我们的报道失实,败坏了佳居实业的名誉,影响了佳居实业良好的房屋销售势头,造成了他们公司不可挽回的巨大的经济损失。事情看样子要闹大,这么一来,小良啊,我们就要对自己写下和发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负责任。你明白吗?” 
        
        “明白,李主任,我会把采访的文字记录,时间地点,照片,录音材料,统统准备好,你尽管放心。”我信心百倍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李主任满意地说,“怎么样,还是有些紧张吧?”   
        “不,李主任,”我赶紧否认,“我胸有成竹,一点也不紧张。”   
        “不紧张?那你的气怎么喘得这样凶,我都听出来了。”   
        “呃……”嘴里说不紧张,但我局促的喘息还是透过话筒传过去,让李主任听出来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也是正常现象。”李主任安慰我说,“别说你了,小良,就是我,这一辈子也没打过官司呢。就这样,周一上班我们看过传票以后,再仔细商量对策。” 
        
        道了再见,我慢吞吞地搁回话筒,转身离去,公用电话亭里老伯提醒般叫了起来:“哎,电话费。”   
        瞧,还说我不紧张呢,紧张得连电话费也忘交了。   
        回到家中,我再没心思梳理城乡接合部的“贫民窟”问题了,我翻阅着采访本,用粗粗的碳素笔一一画出那些采访记录,我还翻出那些原始录音,分别把它们装入信封,在外面标上记号。惟一没在我这里保存的,是那些照片,我拍回来以后,全交给美术摄影部处理了,时间不长,他们不至于找不到吧。对了,周一去上班,头一件事情就是去把这些照片找出来,有些特别有说服力的,我还得请摄影部放大。 
        
        我心里搞不明白,佳居实业有什么官司可打的,那一道道显而易见的裂缝,那些个漏水的山墙,渗水的管道,堵塞的下水道,关不严实的门窗……证据都在我的手里,他们就不怕我在法庭上公示于众吗?他们有时间打官司,还不如花功夫把这些纰漏一一弥补修复呢。 
        
        虽说自觉得底气很足,虽说我掌握了佳居实业质量方面的种种证据,但我还是有些心神不定。万一佳居实业请了有名的律师呢,上海滩的大律师,其雄辩的口才,可是出名的呀。万一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买通了法官呢?佳居实业房产公司,有多少人啊,这些人在上海滩该有多少关系啊。即使没什么关系,他们还可以花钱买通啊,那一次,为阻止文章见报,虽说和我素不相识,他们不还愿掏出十万,来摆平这件事嘛!为打赢官司,他们很可能把什么卑鄙无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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