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狮 全(上) by bluevelvet-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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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就在两个人的焦虑之中被端上桌。但他们谁都没有胃口。“你怎么不吃呢?”伊伦娜问尼古拉,“你不是最喜欢炖羊肉吗?”“嗯……是啊……”他意义不明地嘟囔了一句,慢慢吃起来。不过他发现,劝自己吃饭的伊伦娜一点儿都没有动面前的菜。
又过了很久,饭菜都凉了,塞奥罗斯才回来。而看到他的第一眼,伊伦娜就知道一切都完蛋了。塞奥罗斯脸色阴暗地脱下外套,整个人沉重地坐到沙发上。
“……不行了是吗?”伊伦娜问。
“……没人愿意借。”
“你那位在城里的老朋友……”
“我去看他了。他说像我这样的情况,干脆申请破产算了。”
“把厂子卖出去呢?”
“估计没人买……我回头登广告试试吧。哎……”他长叹一声,疲惫地站起来向餐桌走去。伊伦娜看着他,觉得既可怜,又愤恨。为什么命运总在刁难她呢?她的少女时代因为贫穷和战争凄惨地过早结束了,本来她以为跟着塞奥罗斯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虽然她不喜欢他,但至少她不用再担心居无定所或者被饿死。可现在,似乎一切又要重演,她将再次变成一个穷光蛋。她恨这种生活——平庸、单调、乏味、死气沉沉,每天除了钱就是吃的;她恨这个地方——狭小、闭塞,挤满了一群呆滞如破损的提线木偶的人。
“为什么不去问问布瓦伊先生?他是银行家,也是你的朋友。我听说他快回到镇上……”
她还没说完,就被塞奥罗斯突然间凶相毕露的眼睛把剩余的话顶了回去。他眉头皱得拧成了一个球,恶狠狠地说:“谁和他是朋友?!我怎么可能和那种人是朋友!!”伊伦娜没敢说什么,默默地把盛了炖羊肉和黄油土豆的盘子递给塞奥罗斯。
2
与塞奥罗斯家那阴沉的午饭不同,布留蒙特罗斯特家的午饭是充满快乐的。一家三口坐在餐桌边,正在品尝富有探索精神的布留蒙特罗斯特夫人做的意式方饺。原本,布留蒙特罗斯特先生和斯蒂芬对于这顿午餐不报有任何希望,因为前几次做的方饺要么煮成了粥,要么皮又硬又坚韧如同橡胶,不过布留蒙特罗斯特夫人到巴宁太太家实地学习归来,终于制作成功了。
斯蒂芬正忙于往嘴里塞吃的,布留蒙特罗斯特先生开始讲话,“斯蒂芬,你最近和雷蒙先生在干什么?你去雪松山丘旅店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都多啦。你们还在研究拜占庭文化吗?”
“不,我们现在开始研究这镇子的历史。你知道,朱利安他正在写镇子的报道,需要历史资料,我在帮他呐。”
布留蒙特罗斯特先生耸了耸肩。“这小地方有什么历史?我告诉你吧,最开始这里就是荒无人烟的山谷,后来建了修道院,现在只剩下教堂还在,村庄围绕修道院发展起来,一直就这样,然后发生了战争,然后战争结束了。”
“你说的这个历史基本适用于欧洲大部分的城镇。”
“瞧瞧!”布留蒙特罗斯特先生高兴地冲妻子挤眼睛。
“好了,爸。我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忙。”
“嗯?”布留蒙特罗斯特先生从眼镜上沿盯着儿子看了半天。他很清楚,他这个儿子经常会干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尤其是在求他的时候。他不得不小心些。“你要干什么?”
“是这样:我知道你和警察局长杜什凯维奇关系很好,你去和他说说,让我和朱利安到警察局的档案室里看看,当然我们不会看那些保密文件,我们只是看那些已经失效了的老档案,这样做是为了丰富报道资料。”
“这个……”
斯蒂芬眼看父亲不太乐意的样子,便开始发动自己的母亲,“如果这次合作成功,报道得出色,我也许会被朱利安推荐进入伦敦的报社哦。帮帮忙啦!”
一听说自己的儿子有工作的愿望,布留蒙特罗斯特夫人立刻高兴起来,怂恿自己的丈夫,“你就去跟杜什凯维奇说说嘛。看作废的档案又没什么了不起的。”
“……好吧。我试试看。”布留蒙特罗斯特先生同意了。
3
三天后,斯蒂芬和朱利安在警察局长杜什凯维奇的介绍下进入了旧档案室,一位上了年纪的警察和他们同行。他们可以翻看档案,把感兴趣的内容记录在笔记本上,但不允许带走档案或者进行拍照。档案一共有两个大纸箱之多,但对于斯蒂芬和朱利安来说这并不是难事,他们并不需要查看每份档案的内容,只是在其中寻找一个单词而已。
翻找了三个小时后,他们在一堆老旧泛黄的档案中找到了一句非常简单的记录:
伯伮斯·莫拉托夫(1921-1944)
而在下面应该写有档案内容的地方,只有一行字——档案已在战争中遗失。
“只有这么多!”朱利安很失望。
斯蒂芬不甘心,查找了其他一些姓莫拉托夫的人的档案,发现这些人都应该是伯伮斯·莫拉托夫的长辈,他们的档案也一样缺失。“你认为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吗?”他问。
“应该是,毕竟叫这个名字的人很稀少。而且,我们可是跟着‘他’提供的线索找的嘛。”
从警察局出来后,朱利安一路都在看着笔记本上短短的记录。他合上笔记本后,说:“我们去教堂。”
“哦?你又想到什么了?”
“去看看教堂的捐献名册上或者是洗礼名册上有没有这个名字。”
“可这个人不一定是在本地出生的呀。”斯蒂芬表示怀疑。
“是啊。我也想到这一点了,不过,先看看再说。”
在教堂,格奥尔吉司祭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把他们领到存放名册的房间里。因为时间已近中午,司祭要回家吃饭,他把房间钥匙交给他们,嘱咐他们在查看完之后锁门,并把钥匙交给一直住在教堂里的杂工克洛德科夫。
洗礼名册和捐献名册都有了相当长的历史,最早的记录是从十七世纪开始的。他们当然不用全部看完,从后向前找,很快就找到了相应的年代。在洗礼名册的1921年的记录中,他们找到了伯伮斯·莫拉托夫的名字。往前,可以找到另一个莫拉托夫家的人,名字是安德列,这应该就是伯伮斯的父亲;往下,却再没有发现任何姓莫拉托夫的人。这有两个可能,一是莫拉托夫家到伯伮斯时已经是最末一代,二是伯伮斯虽然有子女,但改了名字,想到伯伮斯只活了短短二十三岁,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大。
在捐献名册上,他们发现了一些值得关注的东西。名册上有好几处出现了莫拉托夫这个姓氏,虽然时间不同,但可以看出,莫拉托夫家一直都非常支持宗教事业,而且,所记录的每笔捐献的数目都很大,从这推断出,莫拉托夫家族肯定颇为富有。但这个家族为什么会在伯伮斯这一代突然衰落了呢?伯伮斯怎么那么早就死了呢?这个家族的过去和白狮之间有关系吗?很多疑问还是无法解开。
他们从房间出来后,来到教堂侧翼的房间,打算把钥匙交给杂工克洛德科夫,但奇怪的是,找了一圈却没看到人。两个人又找了一遍,最后还是斯蒂芬在耳堂旁边的凹室里找到了他。克洛德科夫穿着一身旧袍子,厚厚的胡须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这使得辨认他的年龄变得相当困难。他坐在凹室的地板上,双腿向前叉开,后背抵着墙壁,脑袋低垂着。刚发现他时,斯蒂芬和朱利安还以为他死了,但随即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好哇!”斯蒂芬大叫一声,“你居然在教堂里偷喝酒!”
听到叫声的克洛德科夫先是吓了一跳,但在看清楚来人后,他又放松下来。“少吓唬我,小子!我可不是好惹的!”
“哼。我会告诉格奥尔吉司祭的,说你在他不在的时候偷着喝醉酒。”
克洛德科夫毫不在意,手里把弄着伏特加酒瓶,大大咧咧地说,“你也太不尊敬老人了吧,小子。”
“你年纪很大吗?”朱利安插嘴说。从杂工那被胡子遮住的脸庞上很难看出他的实际年龄。
“我已经五十七岁了!!”克洛德科夫得意地说,接着又冲斯蒂芬挥了挥拳头。“你这个不尊重老人的臭小子!等着你到我这岁数,有你好瞧的!!”
斯蒂芬向后退了一步。他威胁克洛德科夫一方面是因为在教堂里喝醉有些不成体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老人自己的健康好,但对方完全把他的好心扔到地中海里去了。斯蒂芬想尽快离开,便催促朱利安把钥匙交给他,但朱利安好像突然对这位爱喝烈酒的杂工产生了兴趣,把钥匙交到他手上后,在他面前蹲下来,说:“我是记者,最近刚刚来到这地方,对这里发生的故事很感兴趣。你年纪这么大,肯定对这镇子的历史很熟悉咯。”
“跟我有什么关系。”克洛德科夫看都不看他,自顾着喝酒。
“如果你能跟我讲讲那些事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为了表示谢意,我可以请你喝酒。我可是苏格兰人,从小就是在酒桶旁边长大的。”
这回克洛德科夫涣散的双眼显得有了些神采。“威士忌!很好、很好!亚伯劳尔、格阑都蓝都是非常美妙的好酒!不过,”他咧嘴笑了一声,“我还是喜欢喝伏特加,真的,把你整个燃烧起来,这才是酒!科利文老爹居然喜欢葡萄酒!葡萄酒?那不就是水吗?!”
“那么你答应了?”朱利安问。
“是的!不过既然你提出请我喝酒,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我希望能得到一瓶波特·爱伦或者塔姆娜法尔林。”
朱利安和斯蒂芬同时挑起了眉。真是苛刻的要求,朱利安想,但他并不是不能办到。“我答应你。”他说。
大概看出朱利安是认真的,杂工来了精神。“你保证?”
“以名誉发誓。”
“嘘——”克洛德科夫笑嘻嘻地在朱利安面前晃着手指,“这可是在教堂,要小心发誓哦。”他站了起来。“我们去后面我的房间吧,在这里说——”他扫了一眼教堂中厅,“——总感觉怪怪的。来,你们两个,跟着我。”
4
你们要知道,我今年五十七岁,记性不太好,可你们却偏偏喜欢问那些我出生之前的破事!真是讨厌透顶!哦!别那么瞧不起我!我从娘胎里带来了一对好耳朵,你们问的那些人我可都知道。
塞奥罗斯?伐木厂老板的父亲?那就是老伊沙克·塞奥罗斯嘛。他大概是在我十六、七岁时死的,我对他还有点儿印象……他和他儿子长得一个德行:一身脂肪,一脸横肉。小孩子们都怕他。你觉得这号人肯定在镇子里被人排斥吧?但是你错啦。老塞奥罗斯很有钱,我听说他继承了一位在美国的远亲的财产,不过谁知道呢?我们这的人尽是些穷光蛋,美国啊!太远了,没人会想到去查证的。再说,我们这里的这些乡巴佬,大概连美国是在北边还是南边都不知道吧。
伐木厂老板塞奥罗斯是怎么变穷的?变穷还不容易!使劲花钱呗。当初,塞奥罗斯家的房子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好房子呢,他女儿出嫁的时候可风光啦。他们家人口多,分来分去,多少钱也不够啊。而且那老小两个塞奥罗斯都是酒鬼和赌徒,不仅不会挣钱,还把手里的财产像倒酒一样的洒出去,最后生生把塞奥罗斯的母亲给气死了。等到小塞奥罗斯继承家产的时候,一查点,根本就没剩下什么。托他老子的福,他年轻时生得还算英俊壮实,就从外边找了个老婆……不,不是那个伊伦娜,我说的是他原来的老婆,也就是尼古拉的亲生母亲,那倒是个好女人,可是不知怎么的,生下孩子后没几年就暴病死了。后来塞奥罗斯就到西边跑生意去了,好些年不见人影,镇子里的人也快把他给忘记了,除非有时见到尼古拉,才能想起他还有个父亲,但也都认为可能在战争的时候死在那儿了。后来的事,你们肯定都已经听说,塞奥罗斯发了一笔小财,还讨来一个漂亮老婆,不过现在,这两样他恐怕都快失去咯。上帝是公平的,我说的对吧?像他们父子那样作恶多端的人到头来一定没有好结果。
米哈伊尔·布瓦伊?问他干什么?我们还是小声一些吧。让我议论塞奥罗斯,我敢,人人都敢,因为他就是个普通人,可布瓦伊……那可是镇子上真正的实权人物啊,即使在全国也是有地位的。他的发迹史我知道的不多,听说也是从他的父辈罗伯尔·布瓦伊那里开始的。我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他在我出生前就带着妻子孩子去外地谋生了,后来我们听说有一个新崛起的保险公司老板是他时还不敢相信呢。别的?别的我可不知道了。
莫拉托夫?……唔,我好像有点儿印象。你们要明白,这个家族最后一代死去的时候,我可还没出生呢,说错了可不管。我听说——只是听说,这个家族以前相当富有。不过嘛,我没亲眼见过,我小的时候镇上的首富是托法娜姊妹,就是那对足不出户的守财奴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