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之彼岸-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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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笑了,那是掩饰内心被看穿时发出的,略显尴尬的笑,“哦?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就算得了关节炎,你那双腿的形状还是发生不了任何改变啊。”
“你那么厉害,我又不会武功。因此,与其现在放你出来加害我,我还不如等到你淹死之后,再慢慢欣赏你的腿好了。”
“是吗,”王弟嘿嘿冷笑,“你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惜的是……”
他竟猛地拔出长剑,向自己的双腿挥去!医生只见得一道寒光挥过,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只惊呼了一声“不要!”
剑光在一刹那停滞,王弟满含恶意而自得的笑容,望着他。从那一刻起,这个被困在水牢里,又拖了一个累赘的囚犯,完全掌控了场上的主导权。
水被迅速抽走了。干暖的衣物也被医生从上面抛了下来,在蒙上一层宽大毛毯的下面,王弟小心翼翼地为海尔嘉换掉湿透的衣衫,他一边盲目操作一边小声嘀咕,要是医生不在上面监视的话,他大可以大大方方掀掉那层毛毯,眼手并用直接给她换,也用不着现在这样辛苦了。不过呢,凡事有弊也有利,正由于眼睛看不见,所以他的手触摸到了一些平时想碰也碰不到的,极其美妙的东西。
总之一句话,海尔嘉没有恢复意识,上帝对他真是太仁慈了。
王弟恋恋不舍地对自己宣布换装已毕,接下来,是对付那个医生了。
对于洛伦兹曾撕掉海尔嘉上衣的事,他始终耿耿于怀。于是,他掏出笛子,发出一个裂帛入云的金石之声。
“出来吧,暗骑士!”他喝道。
清亮的笛声升起于王弟的左右,悠悠远远穿云而出。一阵阴风吹过,一个身披黑色大斗篷,宛如暗夜精灵的男子翩然出现在洛伦兹的身后。他那随风翻飞的黑色斗篷有如乌鸦暗沉沉的翅膀,笼罩在王弟的左右。
“有何吩咐?”黑衣男子低声问道。
王弟先是确认了海尔嘉仍处于昏迷之后,一线杀机从他的黑眸中一闪即没。
“一个活口也不要留下。”他沉声道。
“如您所愿。”洛伦兹只觉眼前一花,黑衣男子手中剑已出鞘。他手腕只轻轻一抖,剑尖便已划破了医生的眉心,一丝殷红的鲜血流了下来。
面对阴惨惨的剑刃,洛伦兹依然面不改色,不,或者说,他那变异的人格,其精神力量已经远远凌驾于肉体的痛感之上了。他面带和暖的微笑,向着王弟说道:
“你不想知道那两个人的下落了吗?赫兹的哥哥?”
“还有,杀人动机还没讲清楚就让我挂掉,你不怕读者们群起而攻之吗?”
“杀了他,凯泽!他多活一秒钟,我就多恶心一万年。”王弟咬牙切齿道,他此刻完全卸去了优雅和高贵的风范,狰狞的外表足以说明他的内心有多么痛恨对面的那个男人。他从未如此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哪怕是恨。这恨意是双重的,既有对他侮辱海尔嘉的愤怒,又有对他轻薄、调戏自己的憎恶。
“我管你为什么要杀人,我管什么其他人不其他人。老实告诉你,就算你把全世界的人都在我的面前逐一杀光,”王弟的黑眸冷漠得看不见一丝光彩,“我都无动于衷。我才不会妨碍你,更不可能阻止你。”
“但是,你所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你惹毛我了。”
“凯泽!”他再次命令道,“杀了这个变态!”
“不要!”突然,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少年似的嗓音,“别杀他!我求求你们!”
凯泽无需回头,声音的出处来自门外:门外的少年怯懦得连头都不敢露,却在最危急的时刻出言相求医生的性命。
“你是谁?出来!”王弟叫道。
门后之人毫无反应,既不现身,也不再发话。一时间仿佛死了一般寂静无声。
“既然你不现身,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杀……”
“不要!”那个声音再度急切地响起,对于是否要曝光于众人面前,他显然还在犹豫不决。
“少爷!”这回轮到洛伦兹医生了。他丝毫不顾自己命悬一线,大声疾呼道,“少爷,让您为属下担心,属下真是罪该万死……请您不要管我,马上离开!”那副焦急的模样溢于言表,一改他往日虚伪的笑脸,其情之真,其意之切,绝对不是演戏所能伪装得出来的。
王弟似有顿悟,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冒险的想法。他决定试试看。
“你是西门子少爷,城主曼雷大人的私生子。”
洛伦兹突然沉默了,王弟这一招出其不意,却切切实实集中了他的要害。他唯有保持缄默。
“我说的没错吧?本应在三年前的大火中丧生的,蔷薇之城唯一的继承人,西门子少爷?”
身险囹圄,又抱着一个累赘——昏迷中的海尔嘉公主的提坦国王弟,塞巴斯蒂安殿下,此刻俨然成为场上的主宰,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他双手无法施展剑术,唯一的利器,便是头脑。
“请现身吧,西门子少爷。否则,我可不敢担保,我那个耐不住性子的部下,会对您心爱的医生做出什么事情来。”
“别!”洛伦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别听他的!别过……”
他的声音突然嘎然而止,因为他和凯泽几乎在同时,清清楚楚地看见,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准确的说,是四分之三个人。
他的模样极为凄惨,左手拄着拐棍,右手的袖管里却空荡荡的随风吹动;右腿是完整的,和拐棍一起立足于地上,左腿膝盖以上、大腿以下的部位,差不多相当于一整条腿都不复存在了,干脆连裤管都没有。不仅如此,他的脸,耳朵,脖子,还有手腕,总之,人身上一切能够裸露出来的部位,都用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就连眼睛和嘴巴也不例外,只在那两个地方分别开了一条裂缝,供他勉强看东西和呼吸、说话之用。
“西门子少爷!”医生悲痛地唤了一声,“都怪我没用,竟害得您在痊愈之前被迫现身于外人面前……”
“医师先生……”西门子惨笑了一下,“无所谓……反正,我早已习惯这副骇人的躯壳了。”
王弟命令医生放他们出来。而自从西门子主动现身之后,洛伦兹医生似乎也完全放弃了抵抗,他乖乖照办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医师先生……”西门子开口向王弟恳求。他并不笨,一眼就看出王弟才是这里领导权的掌控者,“但是,医师先生是个好人,请你们千万不要伤害他。”
“他是好人???”王弟不屑地冷哼两声,一指洛伦兹,“三年来,他杀死了多少应招前来的少年,双手都沾满了他们的鲜血!所谓的好人,只怕是在你面前的伪装吧?”
西门子无限哀怜地回望了医生一眼,那一眼,有惋惜,有埋怨,有不甘,有牵挂,却唯独没有恨。
“你错了!”他说,“这三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我都一清二楚!因为……”
“这一切,他,全都是为了我……”
第十二章白衣天使与血腥死神
曾经,在蔷薇之城的民间,流传着一个“白衣天使”的传说。据说,那身着白衣的天之使者,所经之处鲜花盛开,百草繁茂。无论是罹患何种疑难杂症的病人,他只需微微一笑,只需轻轻触摸,顿时百病全消,和好如初。
正巧当时的城主曼雷大人,正为自己独生子的体弱多病头痛不已。城主夫人当年以自己的性命相博换来的儿子,却由于早产患上了奇怪的病症。好不容易长到了三岁,却因病魔缠身而日夜哭闹不止,异常难缠。
在城主家人一干人等再三情真意切的劝说之下,白衣天使终于首肯,正式成为领主大人的医师。他以极其巧妙的态度和难能可贵的耐心,很快就与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打成了一片,不仅医好了他的病,而且成了他身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
而城中,白衣天使的传说仍在继续着。
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他给人看病再也不要钱了。
城主专属医师的津贴足够他花了。不但供给他的日常生活绰绰有余,而且还大大的富足,富足到他可以免费给穷人看病,炼药,治疗。
人人都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使。
他则暗自庆幸,多亏慷慨大方的领主大人,使得他可以满足自幼的心愿:
愿盛世无饥馁,城中无病痛。愿他所经手的病患,都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那便是他的梦想了。
在那年幼的小公子看来,身着白衣,时刻手捧厚厚书本,永远带着春风般温暖微笑的医生,当他淡淡诉说自己的理想时,那一刻他淡色眼眸里闪烁的光芒,就像秋夜的星空般深邃迷人。而当小公子任性妄为的时候,又是他,心平气和地蹲在他的面前,向他灌输为人处事的道理。
他事实上并不太擅长说教,相反,他总是身体力行。
眨眼的功夫,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幼小的孩童长成了姿容秀丽的美貌少年,他也愈发成熟老成,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然没有改变。少年单纯的依赖着他,将他视为不可或缺的恩师和伙伴来尊重,而他呢,也一心一意地把他看成自己的儿子一般抚育。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这两个人也许终其一生,都会保持这种父子般深厚的友情,到死不变吧?
那是发生在少年十三岁时的一件事。认真算起来,距离现在大约是三年前。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清晨。少年自温暖的被窝里醒来,习惯性的呼唤医师的名字。
他不在,侍女卑微地答道,昨天夜里有急诊,医师大人匆匆带上药箱,走了。
真是无趣!少年娇嗔似的撅起嘴巴,那些素不相识的平民,染了些莫名其妙的小毛小病,就要劳烦我的医师先生吗?不公平!难道我这个和他相处了十年的领主之子,在他心里还比不上那些平头老百姓来得重要吗?
少年借口头痛,赌气似的又蒙头大睡了。侍从们都很了解小少爷的娇惯脾气,在他生气的当口可没有一个人敢招惹他,于是,他们纷纷知趣地退下了。
宽敞的卧房转眼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心乱如麻,闭上双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地一心只想着医师,盼望他快点回来。
那时的气候,差不多比现在还要冷上一点。为了保持房间的温度,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壁炉,里面熊熊燃烧着木柴——那时也不例外。少年实在是无聊极了,他那亮晶晶直转的眼珠,倏地扫到了那个正在发红燃着的壁炉,他突然发现了一个新鲜的玩意儿。
玩火。
在他那幼嫩却不知天高地厚的心里,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受他的掌握的。因此,当那微弱的小火星落在他那洁白宽大的床单上,从最初的小红点迅速增殖成猛烈喷涌的火舌,险些舔舐到他那娇嫩的脸庞时——他只会一个劲儿地命令:“停下!停下!”
火是无拘无束的,它狂放而不服从任何人的命令。它转头狠狠扑向了刚刚释放自己的主人。
火吞没了他。
当医师闻讯赶回来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了。然而,那个曾被誉为“蔷薇之城”最美貌少年的孩子,那个骄傲任性不知好歹的小少爷,却受到了上天的责罚。他被压在倒塌的墙下面,不仅手脚都被巨大石块的重量压断,而且全身烧伤,奄奄一息。
白衣天使的医术果然是高明的,他竟治好了他。
但是,他竟也无法挽回少爷的容貌了。
那朵纯白的蔷薇,竟从此凋谢了。
从那时开始,医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没日没夜地钻进自己的书房,不吃饭,不说话,也不和任何人接触。有人曾试图撬开他的房门,满以为他会蜷缩在房中的一角腐烂发臭。但是,没人能打开那扇并不厚重的大门,他把它牢牢封闭起来了,连同他的心一起。
然而,在不为人知的夜晚里,医师也曾悄悄潜入少年的卧房,呆呆地望着,那无知无识熟睡着的残破不堪的躯壳。
少年已全然放弃了希望,大火毁去了他自得的外表,毁去了他健康的体魄,也顺便攫取了他涌动的灵魂。作为一具行尸走肉,他从此活得逍遥,自在。
然而,他却没有。
在经历了无数不眠不休夜晚的煎熬之后,医师终于从他那个狭小的书房里破茧而出。他的笑容依然温暖如春,他依然是一袭白衣,白衣胜雪。然而他的笑脸下面,仿佛隐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假面具;他的白衣一如往昔,只不过背上多了一个,血红的逆十字。
背负着血红逆十字的白衣天使。
从此白衣天使不再。取代他的,是一个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血管里流淌的血却比冰还要冷的血腥死神。
血魔。
而他数十日闭门造车所研究出的方法,便是移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