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文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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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女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女志,必求诸非道。”余枚笔之于册以备现
省,且示吾友能为逆心之言者。
求阙斋记
国藩读《易》,至《临》而喟然叹曰:刚侵而长矣。至于八月有凶,消
亦不久也,可畏也哉。天地之气,阳至矣,则退而生阴;明至矣,则进而生
阳。一损一益者,自然之理也。
物生而有耆欲,好盈而忘阙。是故体安车驾,则金舆(左钅右上囱下心)
衡不足于乘;目辨五色,则黼黻文章不足于服。由是八音繁会不足于耳,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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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珍膳不足于味。穷巷瓮牖之夫,骤膺金紫,物以移其体,习以荡其志,向
所(扌益)(扌宛)而不得者,渐乃厌鄙而不屑御。旁观者以为固然,不足告议。
故曰:“位不期骄,禄不期侈。被为象箸,必为玉杯。”积渐之势然也。而好
奇之土,巧取曲营,不逐众之所争,独汲汲于所谓名者。道不同不相为谋,
或资富以饱其欲,或声誉以厌其情,其于志盈一也。夫名者,先王所以驱一
世于轨物也。中人以下,蹈道不实,于是爵禄以显驭之,名以阴驱之,使之
践其迹,不必明其意。若君子人者,深知乎道德之意,方惧名之既加,则得
于内者日浮,将耻之矣。而浅者(讠华)然骛之,不亦悲乎!
国藩不肯,备员东宫之末,世之所谓清秩。家承馀荫,自王父母以下,
并康强安顺。孟子称“父母俱存,兄弟无故”,抑又过之。洪范田:“凡厥庶
民,有猷有为有守,不协于极,不罹于咎,女则锡之福。”若国藩老,无为
无猷,而多罹于咎,而或锡之福,所谓不称其服者欤?于是名其所居曰“求
阙斋”。凡外至之荣,耳目百体之耆,皆使留其缺陷。礼主减而乐主盈。乐
不可极,以礼节之,庶以制吾性焉,防吾淫焉。若夫令问广誉,尤造物所断
予者,实至而归之。所取已贪矣,况以无实者攘之乎?行非圣人而有完名者,
殆不能无所矜饰于其间也。吾亦将守吾阙者焉。
送郭筠仙南归序
凡物之骤为之而追成焉者,其器小也;物之一览而易尽者,其中无有
也。郭君筠仙与余友九年矣,即之也温,挹之常不尽。道光甲辰、乙己两试
于礼部,留京师,主于余。促膝而语者四百馀日,乃得尽窥其藏。甚战!人
不易知也。将别,于是为道其深,对于回路赠言之义,而以吾之思效焉,
盖天生之材,或相千万,要于成器以适世用而已。材之小者,视尤小
者则优矣。苟尤小者,琢之成器。而小者不利于用,则君子取其尤小者焉。
材之大者,视尤大者则细矣。苟尤大者不利于用,而大者琢之成器,则君子
取其大者焉。天赋大始,人作成物。传曰:“人不天不因,天不人不成。”不
极扩充追琢之能,虽有周公之材,终弃而已矣。
余所友天下贤士,或以德称,或以艺显,类有以自成者。而老筠仙躬
绝异之姿,退然深贬,语其德若无可名;学古人之文章,入焉既深,而其外
犹若(钅且)(钅吾)而不安其无所成者与?匠石斫方寸之木,斤之削之,不移
瞬而成物矣。及乎裁径尺之材以为榱桷,不阅日而成矣。及至伐连抱之梗(木
丹),为天子营总章太室之梁栋,经旬累月而不得成焉。其器俞大,就之前
艰。浅者欲以一概律之,难矣。
且所号为贤者,谓其绝拘挛之见,旷观于广大之区,而不以尺寸绳人
者也。若夫逢世之技,智足以与时物相发,力足以与机势相会,此则众人之
所共睹者矣。君子则不然,赴势甚钝,取道甚迂,德不苟成,业不苟名,艰
勤错过,迟久而后进。殊而积,寸而累。既其纯熟,则圣人之徙;其力造焉
而无扦格,则亦不失于今名。造之不力,歧出无范,虽有瑰质。终亦无用。
孟子曰:“五谷不熟,不如荑稗。”诚哉斯言也!筠仙勖哉!去其所谓(扌
干)格者,以蕲至于纯熟,则几矣。人亦病不为耳。若夫自揣既熟,而或不
达于时轨,是则非余之所敢知也。
送谢吉人之官江左序
吾湖乡当乾隆时,人才殷盛。邓笔山为云南布政使,罗九峰为礼部侍
郎,而谢芗泉先生为御史。三人者,背起家翰林,而御史君名震天下。是时
和坤柄国,声张势厉,家奴乘高车横行都市无所惮,御史君巡域遇焉,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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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而鞭之,火其车于行,世所称“烧车御史”者也。
其后二十诗年,御史君之子果堂,以河南县令卓荐召见。上从容问曰:
“汝即‘烧车御史’之子乎?”不数月,迁四川知府。又十馀年,而谢吉人
邦鉴复以进土出为江南县令。吉人,御史君之孙,而知府君之弟之子也。将
之官,其常所酬酢者,或为诗送之。吉人乃索予为序,而乞言以纠其不逮。
于是拜手告曰:
于今长人矣。四封之内,尊无与二。堂上颐指,堂下趋者百人。所识
穷乏,仰而待命。设馆以延宾友,貌敬而情离。即有不善,彼所谓趋者,待
命者、貌敬者,或知之而不谏,或谏焉而不力。吾以其身巍然处于众人之上,
而聪明识量又诚越而倍之。前有唯,后有诺,于是予圣自雄之习,嚣然起矣。
而左右之人,又多其术以(饣舌)我。内之傲者日胜,外之欺者日众,兹其所
以舛也。昔者宓子贱治单父,孔子曰:“子何施而众悦?”对日:“此地民有
贤于不齐者五人,不齐事之而禀度焉,皆教不齐所以治人之道。”孔子叹曰:
“其大者乃于此乎有矣。”鲁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好善优于天下。”东
汉庞参为汉阳太守,先候隐居任棠。棠不与言,但以薤一大本,水一盂,置
户屏前,抱儿孙伏户下。参会其意,曰:‘冰者,欲吾清也;拔大本薤,欲
吾击强宗也;抱儿当户,欲吾开门恤孤也。”故古人之学,莫大乎求贤以自
辅。小智之夫,矜已而贬物,以为众人卑卑,无足益我。夫不及求造已,而
一切掩他人之长而蔑视之,何其易与?《诗》曰:“国虽靡止,或圣或否;
民虽靡(月无),或哲或谋,或肃或(一撇一捺)。”谓求贤而终不能得者,非
笃论也。今震泽宰左君青峙,吾湘乡之贤者也。任侠而不矜,谙事而不计利
害。子往试求之,必有所以益于者。友仁以顾德,利器以善事。既以上绳祖
武,又以绍诸乡先辈之徽。“无弃尔辅,员于尔福”。青峙,子之辅也。抑吾
闻江南为仕宦鳞萃之邦,或因青峙而得尽交其贤士大夫,是尤余所望也。
书学案小识后
唐先生撰辑《国朝学案),命国藩校字付梓。既毕役,乃谨书其后,曰:
天生斯民,予以健顺五常之性,岂以自淑而已,将使有民淑世而弥缝
天地之缺憾。其于天下之物,无所不当究。二仪之奠,日月星辰之纪,氓庶
之生成,鬼神之情状,草木鸟兽之成若,洒扫应对进退之琐,皆吾性分之所
有事。故曰:“万物皆备于我。”人者,天地之心也。圣人者,其智足以周知
庶物,其才能时措而咸宜。
然不敢纵心以自用,必求权度而绘之。以舜之睿哲,犹且好问好察;
周公思有不合,则夜以继日。孔子,圣之盛也,而有事乎好古敏求。颜渊、
孟子之贤,亦曰“博文”,曰“集义”。盖欲完吾性分之一源,则当明凡物万
殊之等;欲悉万殊之等,则莫若即物而穷理。即物穷理云者,古昔贤圣共由
之轨,非朱子一家之创解也。
自陆象山氏以本心为训,而明之余姚王氏乃颇遥承其绪。其说主于良
知,谓吾心自有天,则不当支离而求诸事物。夫天则诚是也。目巧所至,不
继之以规矩准绳,遂可据乎?且以舜、周公、孔子、颜、孟之知如被,而犹
好问好察,夜以继日,好古敏求,博文而集义之勤如此,况以中人之质,而
重物欲之累,而谓念念不过乎则,其能无少诬耶?自是以后,沿其流者百辈。
间有豪杰之士思有以救其偏,变一说则生一蔽。高景逸、顾径阳氏之学,以
静坐为主,所重仍在知觉。此变而蔽者也。
近世乾嘉之间,诸儒务为浩博。惠定宇、戴东原之流钩研诂训,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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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献王实事求是之旨,薄宋贤为空疏。夫所谓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
实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称即物穷理者乎?名目自高,低毁日月,亦变而蔽者
也。别有颜习斋、李恕谷氏之学,忍暗欲,苦筋骨,力勤于见迹,等于许行
之并耕,病来贤为无用。又一蔽也。矫王氏而不塞其源、是五十步笑百步之
类矣;由后之二蔽,矫王氏而过于正,是因噎废食之类矣。
我朝崇德一道,正学翕兴。平湖陆子,桐乡张子,辟(讠皮)辞而反经,
确乎其不可拔。陆桴亭、顾亭林之徒,博大精微,体用兼赅。其他巨公硕学,
项领相望。
二百年来,大小醇疵,区以别矣。唐先生于是辑为此编,大率居敬而
不偏于静,格物而不病于琐,力行而不迫于隘。三者交修。采择名言,略依
此例。其或守王氏之故撤,与变王氏而邻于前三者之蔽,则皆厘而剔之。岂
好辩哉?去古日远,百家务以其意自鸣。是丹非素,无术相胜。虽其尤近理
者,亦不能展人人之心而无异辞。
道不同不相为谋,则变已矣。若其有嗜于此而取途焉,则且多其识,
去其矜,无以闻道目标,无以方隅自圆。不惟口耳之求,而求自得焉,是则
君子者已。是唐先生与人为善之志也。
进唐先生南归序
古者道一化行,自卿大夫之弟子与凡民之秀,皆上之人置师以教之。
于乡有州长、党正之格,于国有师氏、保氏。天子既兼君师之任,其所择,
大抵皆道艺两优,教尊而礼严。弟子抠在趋隅,进退必慎。内以有所惮而生
其敬,外缉业以兴其材。故曰:“师道立而善人多。”此之谓也。
周衰,教泽不下流。仲尼于诸候不见用,退而讲学于谦泗之间,从之
游者如市。师门之盛,振古无传。然自是人伦之中,别有所谓先生、徒众者,
非长民者所得与闻矣。仲尼既没,徒人分布四方,转相流衍。吾家宗圣公传
之子思、孟子,号为正宗。其他或离道而专趋于艺,商瞿授《易》于臂子弓,
五传而为汉之田何。子夏之 《诗》,五传而到孙卿,其后为鲁申培。左氏受
《春秋》,人传而至张苍。是以两汉经生,各有渊源。源远流歧,所得渐纤,
道亦少裂焉。有宋程子、朱子出,绍孔氏之绝学,门徒之繁拟于邹鲁。反之
躬行实践,以究群经要旨,博求万物之理,以尊闻而行知,数百千人,粲乎
彬彬。故言艺则汉师为勤,言道则来师为大,其说允已。元明及我朝之初,
流风末坠。每一先生出,则有徒党景附,虽不必束修自上,亦循循隅坐,应
唯敬对。若金、许、薛、胡、陆稼书、张念艺之俦,论乎其德则暗然,讽乎
其言则犁然而当理,考乎其从游之徒,则践规蹈矩,仪型乡国。盖先王之教
泽得以仅仅不斩,顽夫有所忌而发其廉耻者,未始非诸先生讲学与群从附和
之力也。《诗》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诚珍之也。今之世,自乡试、
礼部试举主而外,无复所谓师者。间有一二高才之士,钩稽故训,动称汉京,
闻老成倡为义理之学者,则骂讥唾梅。后生欲从事于此,进无师友之援,退
犯万众之嘲,亦遂却焉。
吾乡善化唐先生,三十而志洛闽之学,特立独行,诟讥而不悔。岁庚
子以方伯内召为太常卿。吾党之士三数人者,日就而考德问业。虽以国藩之
不才,亦且为义理所薰蒸,而确然知大闲之不可逾。未知于古之求益者何如,
然以视夫世之貌敬举主与厌薄老成,而沾沾一得自矜者,吾知免矣。
丙午二月,先生致仕得请,将归老于湖湘之间。故作师说一首,以识
年来向道之由,且以告吾乡之人:苟有志于强立,未有不严于事长之礼,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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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成德者也。
郭璧斋先生六十寿序
庄子曰:“木以不材自全,雁以材自保,我其处材不材之间乎?”旨哉
斯言!
可以寿世矣。虽然,抑有未尽也。此其中有天焉。魁岸之材,有深自
韬匿者,去健羡,识止足,天乃使之驰驱后先弹精竭力而不能自怡;有锐意
进取者,天或反厄之,使之蓄其光采,以昌其后而永其年。迹似厄之,实则
厚之。材,钓也,或显而吝,或晦而光,非人所能自处也,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