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文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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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仅见于台湾学生书局1965年影印出版的《湘乡曾氏文献》,弥足珍贵。从
咸丰八年再出治兵到同治十一年病逝金陵,共十三年又八个月,曾国藩的日
记再无一日间断。这里面应该记录了大量的重要史料,但他却对具体人事多
有隐晦,王(外门内岂)运曾有意为之作注,惜未实行。其间畅所欲言者,似
乎只在谈诗论文之时。
此外,曾国藩还有奏疏、批牍为人盛赞。曾国藩的奏疏,明快简练,
凝重沉稳,不过,在不同的具体环境中,随着他本人性格与作风的变化,它
们又各具特色。具体说来,便是前期憨直、激切而又倔强,后期则绵里藏针、
缜密老到而又平淡质实。
至于他的批牍,老成周密,宽严适度,既不同于胡林翼之切直肫城、
肝胆照人,也不同于左宗棠之凌厉明快、巨细无遗。具体说来,长沙办案时
期之批,威严果决;江南征战时期之批,强蛮严厉;直隶总督任内之批,细
致精审,而回任江督时期之批,则随手画诺,不甚究心了。
作为一名历仕三朝的军政大员,曾国藩的奏疏与批牍,实在应当是史
学工作者潜心研究的重要史料。但是迄今为止,偏偏是这方面的研究显得相
对贫乏。热门话题不在这里。
那么,曾国藩是一名诗人吗?当然是。曾国藩是一位古文家吗?当然
也是。仅就创作而言,在宋诗派与桐城文派的两大阵营中,曾国藩也还算得
上显赫的一员。
至于他的影响,则更在其创作与理论的实际水平之上。古往今来的“以
高位主持文坛”的惯例,在他身上照样得到了真实的体现。不过;如果将他
置入中国古代文学或近代文学的视野之中,那么,无论是他的创作,还是他
的理论,或者是他的地位与影响,都不能不大打折扣了。从古代文学的角度
看,他的那些宗宋理论与桐城义法,不过是明清以来的唐宋诗之争、道支一
源说的一种近于自郐以下的骚动而已,何况还有较为明显的功利目的与山头
意识呢?从近代文学的角度看,宋诗派、桐城派,都没有多少近代意义,都
比不上龚自珍、魏源等人的叛逆精神与启蒙意识,也都比不上黄遵宪、康有
为等人的创新追求与维新倾向。在新的时代潮流即将到来之际,曾国藩和他
的同道们的诗文多少显得有些陈旧,有些苍白。
把曾国藩当作理学家、伦理学家甚至思想家来研究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我认为,当然可以从理学、伦理学甚至思想史的角度来研究曾国藩,从而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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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理学、伦理学与中国思想史究竟给予了他什么影响,而他又为理学、伦理
学与中国思想史提供了什么新的内容,产生了多少作用。但是,迄今为止,
所有的研究似乎都还不能证明,现在就可以将理学家、伦理学家甚至思想家
的桂冠合适地戴在曾国藩的头上。就象“汉奸”、“卖国贼”的帽子一样,戴
上了又取下,岂不无事生非?
时至今日,还要就“刽子手”诸事翻来覆去地争论其是非曲直,实在
是意义不大了。站在当时的立场,多数的人会认为“打对了”,而站在现在
的立场,多数的人又都认为“打错了”。假如能将两种人作一时空转换,结
论还是不外“对”、“错”二字。试想,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依我看来,研
究“打赢了”与“打输了”,可能更有史学价值,或说更有历史意义与现实
作用。
曾国藩研究,确是湘系军政集团研究的关键一环,也是太平天国研究
的重要一环,甚至可以说,它还是中国近代政治史、军事史、经济史、文化
史研究过程中的一个难以回避的课题。学术研究,肯定是要解决“是什么”
与“为什么”的难题,只是最好先从“有什么”做起。那么,就请大家看看
这本 《曾国藩文集》,看看它究竟“有什么”吧。如果还有兴趣,再看看他
的同时代人又“有什么”,然后从事“是什么”与“为什么”的研究,或者
将会离我们共同寻找的正确答案不远了。这本 《曾国藩文集》从宏浩的曾氏
全集中选录了一些精华之作,分散文、笔记、诗词、联语、书信、日记六类,
每类文字又按编年排列。此外,还附录了历来颇多争议的曾氏 《冰鉴》和钩
玄提要的 《处世金针》。这样,读者既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去选读曾文,又
可以从编年上知人论世。较之阅读卷帙浩繁的全集,的确是举重若轻之感。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有特色的曾氏文选,(纟番)阅之余,极感欣喜,谨缀数
语,以应“前言”之属。
(作者系湘潭大学教授、《曾国藩学刊》主编)
散文
五箴 (并序)
少不自立,荏苒遂泪今兹。盖古人学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
其戚也!
继是以往,人事日纷,德慧日报,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疒火)疾
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仆以中才而履安顺,将欲刻苦而自根拔,谅哉
其难之欤!作五箴以自创云: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犹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聪明福禄,予我者厚
哉!弃天而佚,是及凶灾。积悔累千,其终也已。往者不可追,请从今始。
荷道以躬,舆之以言。一息尚存,永矢弗援。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实回三才。严恪斋明,以凝女命。
女之不庄,伐生戕性。谁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无成,慢人者反尔。纵
彼不反,亦长吾骄。人则下女,天罚昭昭。
主静箴
斋宿日观,天鸡一鸣。万籁俱息,但闻钟声。后有毒蛇,前有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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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定不慑,谁敢予侮?岂伊避人,日对三军。我虚则一,彼纷不纷。驰骛半
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扰扰以终古。
谨言箴
巧语悦人,自扰其身。闲言送日,亦搅女神。解人不夸,夸者不解。
道听途说,智笑愚骇。骇者终明,谓女贾欺。笑者鄙女,虽矢犹疑。尤侮既
丛,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
有恒箴
自吾识字,百历及兹。二十有八载,则无一知。曩者所忻,阅时而鄙。
故者既抛,新者旋徙。德业之不常,日为物迁。尔之再食,曾未闻或愆。黍
黍之增,久乃盈斗。天君司命,敢告马走。
钞朱子小学书后
右《小学》三卷,世传朱子辑。现朱小癸卯与刘子澄书,则是编子澄
所诠次也。其义例不无可攀,然古圣立教之意,蒙养之规,差具于是。
盖先王之治人,尤重于品节。其目能言以后,凡夫洒扫、应对、饮食、
衣服,无不示以仪则。因其本而利道,节其性而不使纵,规矩方圆之至也。
既已固其筋骸,剂其血气,则礼乐之器盖由之矣,特本知焉耳。十五而入太
学,乃进之以格物,行之而著焉,习矣而察焉。因其已明而扩焉,故达也。
班固 《艺文志》所载小学类,皆训诂文字之书。后代史氏,率仍其义。幼仪
之繁,闭焉不阙。三代以下,舍占毕之外,乃别无所谓学,则训诂文字要矣。
若按古者三物之教,则训信文字者,亦犹其次焉者乎!仲尼曰:“行有馀力,
则以学文。绘事后素。”不其然能?余放录此编于进德门之首,使昆弟子姓
知幼仪之为重。而所谓训诂文字,别录之居业门中。童子知识未梏,言有刑,
动有法,而蹈非彝者鲜矣。
是编旧分内外,内篇尚有《稽古》一卷,外编《嘉言》、《善行》二卷,
采掇颇浅近,亦不录云。
书归震川文集后
近世缀文之土,颇称述熙甫,以为可继曾南丰、王半山之为之。自我
观之,不同日而语矣。或又与方苞氏并举,抑非其伦也。盖古之知道者,不
妄加毁誉于人,非特好直也。内之无以立诚,外之不足以信,后世君子耻焉。
自周《诗》有《崧高》、《保民》诸篇,汉有“河梁”之咏。沿及六朝,
饯别之诗,动累卷帙。于是有为之序者。昌黎韩氏为此体特繁,至或无诗而
独有序;骈拇枝指,于义为已侈矣。熙甫则不必饯别而赠人以序;有所谓贺
序者,谢序者,寿序者。此何说也?又被所为,抑扬吞吐,情韵不匾者,苟
裁以义,或皆可以不陈。
浮芥舟以纵送子蹄涔之水,不复忆天下有回海涛者也。神乎?味乎?
徒词费耳。然当时颇崇茁轧之习,假齐梁之雕琢,号为力追周秦者,往往而
有。熙甫一切弃去,不事涂饰,而选言有序,不刻画而足以昭物情,与古作
者合符,而后来者取则焉,不可谓不智已。人能宏道,无如命何!藉熙甫早
置身高明之地,闻见广而情志阔,得师友以辅翼,所诣固不竟此哉!
祭汤海秋文
赫赫汤君,倏焉已陈。一呷之药,(木+琢之右)我天民。岂不有命!药
则何罪?死而死耳,知君不悔。道光初载,君贡京朝。狂名一鼓,万口嚣嚣。
春官名揭,如纛斯标。奇文骤布,句骛字袅。群儿苦诵,自瞑达朝。上公好
士,维汪与曹。大风嘘口,吹女羽毛。舐笔枢府,有(钅舌)如刀。济辈力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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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虎众猱。曹司一终,稍迁御史。一鸣惊天,堕落泥滓。坎坎郎官,复归其
始。群雀款门,昨(上皿下龟)之市。穷鬼喷沫,婢叹奴耻。维君不羞,复乃
不求。天脱桎梏,放此诗囚。伐肝荡肺,与命为仇。被发四顾,有棘在喉。
匪屈匪阮,畴可与投?忽焉狂走,东下江南。秦淮夜醉,笙吹喃喃。是时淮
海,战鼓殷酣。(犭兆)夷所躏,肉阜血潭。出入贼中,百忧内(忄炎)。寅岁
还朝,左抱娇娥。示我百篇,儿女兵戈。三更大叫,君泗佘哦。忽瞠两眸,
曰余乃颇。沥胆相要,斧门掊锁。嗟余不媚!动与时左。非君谬寻,谁云逮
我?王城海大,尘雾滔滔。惟余谐子,有隙辄遭。联车酒肆,袒肩载号。煮
鱼大嘬、宇内两饕。授我 《浮邱》,九十其训。韩焊庄夸。孙卿之酝 鏖义
斗文,百合逾奋。俯视符充,其言犹粪、我时讥评,导曾不愠。我行西川,
来归君迓。一语不能,君乃狂骂。我实无辜 讵敢相卜?骨肉寇仇,朋游所
讶。见豕负途,或张之弧。群疑之积,众(疒有)生肤。君不能释,我不肯输。
一日参商,万古长诀。吾实负心,其又何说?凡今之人,善调其舌;导则不
然,喙刚如铁。锋棱所值,人谁女容?直者弃好,巧者兴戎。昔余痛谏,君
嘉我忠。曾是不察,而丁我躬。伤心往事,泪堕如糜。以君毅魄,岂日无知?
鬼神森列,吾言敢欺?酹子一滴,庶摅我悲!
召悔
贤与不肖之等奚判乎?视乎改过之勇怯以为差而已矣。日月有食,星
有离次。
其在于人,言有尤,行有悔,虽圣者不免。改过什于人者,贤亦什于
人;改过伯于人者,贤亦伯于人。尤贤者,尤光明焉;尤木肖者,怙终焉而
已。
人之生,气质不甚相远也,习而之善,既君子矣。其有过,则其友直
谏以匡之。又有友焉,巽言以挽之。退有挞,进有旌,其相率而上达也,奚
御焉?习而之不善,既小人矣。其有过,则多方文之。为之友者,疏之则心
非而面谀,成之则依阿苟同,惮于以正伤恩。其相率而下达也,奚御焉?兹
贤者所以愈贤,而不肖者愈不肖也。
吾之友有某君者,毖余曰;“子与某相好不终,是子之失德。子盖慎
诸?”又有某君毖余曰:“闻子之试于有司,则尝以私于人,是大不可。”二
子者之言,卒闻之,若不逊于吾志。徐而绎之,彼无求而进逆耳之言,诚敬
我也。既又自省:吾之过,其大者视此或倍捷,而其多或不可枚数。二子者,
盖举一隅也,人苦不自知耳。先王之道不明,士大夫相与为一切苟且之行,
往往陷于大戾,而僚友无出片言相质确者。而其人自视恬然,可幸无过。且
以仲尼之贤,犹待学《易》以寡过,而今日无过,欺人乎?自欺乎?自知有
过而因护一时之失,展转盖藏,至蹈滔天之奸而不悔,斯则小人之不可近者
已!为人友而隐忍和同,长人之恶,是又谐臣媚子之亚也。《书》曰:“有言
逆子女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女志,必求诸非道。”余枚笔之于册以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