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文集-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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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
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
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
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
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放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专主义理。
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
不当东翻西间。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
间除《昌黎集》而外更别无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
也。六弟谨记之。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
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
文,读试帖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质较低,必须为科名之
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
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
及动来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无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
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
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
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
便觉劳顿,每自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放近
日以来,意颇疏散。计今年若可得一差,能还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
复恋恋于利禄矣;粗识几字,不敢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复有志于先哲矣。
吾人第一以保身为要,我所以无大志愿者,恐用心太过,足以疲神也。诸弟
亦须时时以保身为念,无忽无忽!
来信又驳我前书,调必须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兄
前书之意,盖以躬行为重,即于夏“贤贤易色”章之意,以为博雅者不足贵,
推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论过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为不博雅多闻,安能
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须力行之,不可徒与兄辩驳见长耳。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
云。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
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能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
自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特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
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
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弟云能自为计,则兄
窃不信。营西垣去冬已到京,郭云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无好伴。惟城南肄
业之说,则甚为得计。兄于二月间准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以为六弟九弟
省城读书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银四月初可到。弟接到此信,立即
下省肄业。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云仙、凌笛舟、孙兰房,皆在别处坐书院。
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先生皆官场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
闻有丁君者(名叙忠,号秩臣,长沙禀生),学问切实,践履笃诚,兄虽未
曾见面,而稳知其可师。凡与我相好者,皆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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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住斋,立即去拜丁君,执赘受业。凡人必有师,若无师则严惮之心不生,
即以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回:“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
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来信以进京为上策,以肄业城南为次策。兄非不欲从上策,因九弟去
来太速,不好写信禀堂上,不特九弟形迹矛盾,即我禀堂上亦必自相矛盾也。
又目下实难办途费,六弟言能自为计,亦未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
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目前且从次策。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
写信来商议可也。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写家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
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
信?毋乃嫌我话太直乎?
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
切皆须听诸兄话。此次招并走甚急,不暇钞日记本。馀容后告。·
致六弟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实六日京寓
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无论
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遍看。乱翻乱搞,书之大局精处反茫然不知。学
诗读总集不如读专集。先看一家,先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
体则皆明也。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计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
之信,并四书文二首,笔仗实实可爱。
信中有云,“于兄弟则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
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
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时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颇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
臣、玉衡臣两君,吾告未见,大约可为尔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
审择。若果威仪可测、淳实宏通,师之可也;若仅符雅能文,友之可也。或
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尔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
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熟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
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
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
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特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
时时省览,并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学 《东莱博议》,甚是。尔先须过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
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
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
学诗从《中州集》入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
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 《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
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
山集》。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尔要
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
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律诗,若在省,尔可就之求教。
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帖一百字,万万无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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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最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
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尔可从之切磋,此等好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
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
馀则仅作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项作寄贤弟诗H首,弟观之以为何如?京
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支,后日还他
可也。·
致诸弟 道光廿三年六月初六日京寓
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若果事事做得,即笔下说不出何
妨?若事事不能做,即文章好极亦不值一钱。
地他为人土葬,害人一家,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力阻也。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来书往往词不达意,我能深谅其苦。今人都将学字看错了,若细读“贤
贤易色”一章,则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于孝弟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
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于孝弟伦纪之大,反似
与书不相关。殊不知书上所载的,作文时所代圣贤说的,无非要明白这个道
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笔下说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并有亏于伦纪之大,
即文章说得好,亦只算个名教中之罪人。贤弟性情真挚,而短于诗人,何不
日日在孝弟两字上用功?《曲礼·内则》所说的,句句依他做出,务使祖父
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无一时不顺适,下而兄弟妻子皆蔼然有恩,
秩然有序,此真大学问也。若诗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计,即好极亦不值一钱。
不知贤弟肯听此语否?
凡作字总须得势,务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笔笔无势,是以
局促不能远纵。去年曾与九弟说及,想近来已忘之矣。
地仙为人主葬,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
力阻凌云也。·
致六弟、九弟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京寓
·所寄银两,以四百为馈赠族戚之用,盖族戚中有断不可不一援
手之人也。
·君子之处顺境,兢兢焉,常觉天之过厚于我,我当以所馀补人
之不足。故君子守其阔而不敢求全,小人则时时求全。全者既得,而
各与凶随之矣。
·附寄(五箴)《求阙斋课程》等。
六弟、九弟左右:
三月八日接到两弟二月十五所发信,言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计共发信
七八次,兄到京后家人仅检出二次:一系五月计二日发,一系十月十六日发,
其馀皆不见。
远信难达,往往似此。
腊月信有“糊涂”字样,亦情之不能禁者。盖望眼欲穿之时,疑信杂
生,怨怒交至。惟骨肉之情愈挚则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则责之愈切。度日如
年,居室如圜墙,望好音如万金之获,闻谣言如风声鹤唳,又加以堂上之悬
思,重以严寒之逼人,其不能不出怨言以相冒者,情之至也。然为兄者观此
二字,则虽曲谅其情,亦不能不贵之,非责其情,责其字句之不检点耳,何
芥蒂之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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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回京时有摺弁南还,则兄实不知。当到家之际,门几如市,诸务
繁剧,吾弟可想而知。兄意调家中接榜后所发一信,则万事可以放心矣,岂
尚有悬挂者哉?来书辩论详明,兄今不复辩,盖彼此之心虽隔万里,而赤诚
不啻目见,本无纤毫之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费唇舌?以后来信,万万不必提
起可也。
所寄银两,以四百为馈赠族戚之用。来书云:“非有未经审量之处,即
似稍有近名之心。”此二语推勘入微,兄不能不内省者也。又云:“所识穷乏
得我而为之,抑逆知家中必不为此慷慨,而姑为是言。”斯二语者,毋亦拟
阿兄不伦乎?兄虽不肖,亦何至鄙且好至于如此之甚!所以为此者,盖族戚
中有断不可不一援手之人,而其馀则牵连而及
兄己亥年至外家,见大舅陶穴而居,种菜而食,为恻然者久之。通十
舅送我,谓曰:“外甥做外官,则阿舅来作烧火夫也。”南五舅送至长沙,握
手曰:“明年送外甥妇来京。”余曰:“京城苦,舅勿来。”舅曰:“然,然吾
终寻汝任所也。”言已泣下。兄念母舅皆已年高,饥寒之况可想,而十舅且
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则大舅五勇者又能沾我辈之馀润乎?十舅虽死,兄意
犹当恤其妻子,且从俗为之延僧如所谓道场者,以慰逝者之魂而尽吾不忍死
其舅之心。我弟我弟,以为可乎?
兰姊蕙妹,家运皆外。兄好为识微之妄谈,谓姊犹可支撑,蕙妹再过
数年,则不能自存活矣。同胞之爱,纵彼无缺望,吾能不视如一家一身乎?
欧阳沧溟先生夙债甚多,其家之苦况,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母丧,
不能稍隆厥礼。岳母送余时,亦涕泣而道。兄赠之独丰,则犹询世俗之见也。
楚善叔为债主逼迫,抢地无门,二伯祖母尝为余泣言之。又泣告子植
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