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肯河,为我们泣血的爱情作证-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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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期间,他在王助理家里,见到了巴兰屯的一个人。那人姓田,说话痛快,出手也大方。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把一个信封塞进了于冒眼儿的兜里。于冒眼儿自然知道,那信封里装的不可能是信。从姓田的话里,他也明白巴兰屯的领导班子对姜凤友的看法。他们怕那小子,希望他在这里完蛋。他们还介绍了姓姜的小子最看重什么。那是他的名誉。他们还说出,姓姜的小子有一个女朋友,是县长的千金。于冒眼儿听了这些,冷冷地笑了。他顿时明白,巴兰屯的那个人真正怕什么了。他们怕姓姜的跟那女人成婚,从而,找到真正的靠山。那样的话,他们那些人就死了一大半了。想通此节,他便明白自己可以跟巴兰屯的人要更大的价钱,也明白,自己该如何对姜凤友下手了。
一天晚上,13栏关进一个新抓来的人,是外地做生意的,因在乡政府招待所嫖娼而犯事。他一进来,就脱下裤子,一个劲地抠自个儿的荫部。好奇的人发现,在他的下身长了好多怪怪的红包,还渗出一种黄|色的浓水来。于是,好几个氓流子都追问:“你那长的是啥哩?”新来者答:“爱滋病。”不听还罢,一闻此言,全栏里的二十多号人全都瞪大眼睛,吓呆了。即使是乡下人,现下也都知道世上最可怕、最传染、最肮脏的病叫作“爱滋病”,虽说谁也没见过,可是,它像一个恶梦一般缠着人们最敏感的神经。真有一个患爱滋病的家伙住了进来,而且,就在他们的身边。他们跟他同呼吸一个小屋的浊气,同饮一个碗里的水,同喝一个盆里的汤,还得跟他一块大小便。晚上睡着了,说不定他的身子还会滚过来,滚到自己的被窝里。顿时,栏子里的犯人都跳起来,朝着屋角挤了过去。他们都想离那家伙远一点,恨不能把自己挤成一张纸那么扁。最后,他们明白,怎么挤也是躲不开个这瘟神了,必须想个管用的主意。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把他撵出去!”“对”,更多的人附合:“把他弄走,让他滚滚出去!
13栏里的氓流子们暴动了,高叫监管人员快来,把饭盆敲得山响,将木栏门摇得眼看要倒了下来。他们大呼大叫:“把爱滋病弄出去,老子不睡了,老子要反了!”监管员都来了,为首的自然是于冒眼儿。他们把氓流子一个一个地提出去,在外面审问,不停地打着屁股。每一个提出去的人,最后都招出了:不是他们想闹的,是有人煽动他们闹的,而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位整天不说一句话的姜凤友。所有的氓流子都给关回,最后一个提出的,就是凤友了。于冒眼儿撸胳膊挽袖子,把电棍朝半空中狂挥不止,心里喜道:”好哩好哩,这回你小子没命哩”吩咐人把凤友带到他的面前来。凤友刚到,还没等站稳,迎面就是一棍子,登时打得凤友朝后一跌,鼻子里长长地流出血来。“好小子,啊。”于冒眼儿骂道,“胆子不小啊,策划起反革命暴乱哩!”喝令凤友跪下,凤友的动作慢了点,他手里的电棍早就戳出去,重重地点到了凤友的两膝上。他再坚挺,如何挺得过两万伏强击高压电?双腿一软,扑地跑倒在于冒眼儿的面前。凤友一声不响,一开始,似乎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有生以来,他头一次受到这样的对待,那电击的强度使他心跳气短,浑身无力。他要自己坚强,然而,还是亮晶晶地流出泪。这眼泪刺激了他,更使他感到了羞辱。这时候,于冒眼儿和他的几个监管员同事是在过道里“收拾”凤友,所有的情景劝都给木栏里的氓流子看着。于冒眼儿故意要这样,想把凤友的做人的脸面完全剥掉,让他更没活下去的信心。
“我没有……”凤友突然叫了一声。那么嘶哑,完全不是他自己的动静了。
“啥?你没有?嘿!怎么他们不说是我,都说是你小子哩?”
“我没有!”
“你小子,我叫你喊叫你吵吵!”
凤友还要张嘴大叫,于冒眼儿猛地把电棍棍插进了他的嘴里。他觉得脑袋里爆炸了,眼前冒出了长长的红光。他的牙,在那一刻,像是全都掉了,连牙床都脱口而飞。紧接着,他的整个嘴连同脖子,还有他的五脏六腑都剧痛无比,痛得他想长长地吸一口气,却发现自己一点没气了。他跪在那里,嘴里咬着粗大的电棍,眼睛恐怖地睁着,变成了一个石头人。此时,最可怕的是他的鼻子,本来小小的鼻孔,因为电流的作用,更因为强烈的窒息感,一下子扩得那么大,好像两个巨大的黑洞,可以塞进两个拳头了。那种麻木感,本来是舌头上最先有的,凤友却首先在下身有了麻痹。他奇怪,在这样的时刻,他的意志居然还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却有更大的屈辱感,比电棍本身还厉害,正一点点剥去他的生命力。他能感知,自己的下身处流出了尿,这,使他焦急,急得要死。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那尿水正一点一点,顺着他的大腿内侧,无声地、可耻的、不可阻挡地流了出来。
男女人犯们从木栏中挤出脑袋,拼命朝这边看。于冒眼儿狞笑起来:“咦,好杂种日的,咋的啦?拉拉尿哩?你他娘的不是刚强吗,不是他娘的好汉吗?不是要学什么古人吗?不是要当关公、当岳飞吗?咋吓尿裤子哩?咋这么狗熊哩?不成了吧!跟你说吧,你他娘的狗屁不是,连一根###都不如,还硬充大屁眼子,要学这个学那个的哩,滚你娘的个X的吧!”喝了一声:“把他裤子脱下来,瞅瞅他长的是个啥玩艺,那尿是不是撒出来的。小子,你他娘地闹事,嫌人家有爱滋病,咱就瞅瞅,你那玩艺有啥病没有。”他把电棍顶得更紧,凤友无法动弹,眼看着自已的裤子给脱了下来。男女氓流们看到这里,哪能不乐?于冒眼儿刚把电棍抽出,凤友硬挣脱了几只抓住他的手,要朝于冒儿扑过去。于冒眼儿更气得哇哇乱叫:“好啊,看你有本事,看你暴动,看你反动!咱今儿就看看你的本事,看看你的爱滋病!”把电棍朝凤友的下身就捅了过来。凤友惨叫一声,脑袋猛地磕到了身后的墙上,登时冒出血来。脖子一歪,他软软地坐倒在地上了。
煽动闹事,反抗管教,这两个罪名,便使凤友受到了处罚,给关进了地阴子。那是一个小小的地窖,里面充满了老鼠、曲蛇、癞蛤蟆、和叫不出名的虫子。虽然刚过中秋,里头已经冰冷刺骨。不知是雨水还是粪水,积在里面不少,泛出比茅坑还腥臭的味道。只有罪大恶极的解犯,或是犯了暴力精神病的氓流,一般才会给关进这里。凤友静静地呆着,并没有感到恶虫的咬啮,也不反感臭水的难闻。他静静地靠墙而坐,瞪大眼睛,一无所见,像是在绝对的黑暗中反省着自己的人生。手无意中一动,忽觉一疼。地上有一块玻璃茬儿,把他的手指划破了。他把手指塞进嘴里,吮着它,那股咸咸的味道令他心里一别一别地跳。他玩弄着那玻璃,只有窄窄的一条,像是一把小刀。也许是多少年以前有小孩在这里玩丢下的,也许是随着院里的垃圾扫刮进来的。他在那儿呆了一个星期,每天,于冒眼儿都检查凤友的情况。发现那小子还好好地活着,他脸色难看,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了。
凤友注意到,那天自己受折磨时,至少有一个人哭了。他当时没有记清那人的面目,觉得好像是女栏那边伸出的一张脸。不久,布掏乡政府食堂地沟时,他认出了她。当时凤友在井下,一桶一桶地舀着臭泔水,上面拉绳吊桶的,是几个女氓流,其中的一个就是她。凤友知道了,她叫徐艳丽,用一双温情的大眼睛偷看着他,脸上总是一红一红的。也许是巧合,第二天给食堂扒炕时,也是把他们两个分到了一个组。凤友负责扒灰砌砖,徐艳丽则忙着给他提泥送料。他们的手,时不时地碰在一起。凤友一开始并无感觉,无意间,他看了徐艳丽一眼,发现她正盯着自己,嘴角带出羞涩的笑。凤友一惊,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丑。再接下来,又一次,徐艳丽的手摸到了他的手。他的心里一动,很是不安。下面的动作里,他就有意避开她的手的。可是,那温柔的触摸,竟留在他的记忆里,一半时挥之不去了。
吃饭时,氓流们可以在院里自由走动。凤友蹲在旮旯里,闷声不响地嚼着大饼子。忽然,有一只咸鸭蛋从他身后递了过来。凤友没接,呆呆地看着那只拿蛋的手,心头一悸。好半天,他一动不敢动。那张好看的脸又一次出现在眼前,还是那样,带着羞羞的微笑。“你这是干啥?”凤友哆嗦着说,好像冷得不行。他说话时,眼睛绝对不敢看她了。徐艳丽竟比他还羞,迟迟地不敢说什么。她分明是要赶紧逃开,还是坚持着呆了下来,最后,竟靠在凤友身边坐下了。她的两条腿紧紧地并在一起,把脸放在支直的膝盖上,头发披散下来,把整个的的脸全都蒙住了。凤友叹了一口气,把鸭蛋放在她身边,起身离去了。下午干活时,凤友觉得徐艳丽的眼睛有些异样,像是发红。“难道她哭过了?”他这样想,却想不下去了。他死也不明白,这样一个女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为汁么要对他如此这般。难道,她还有心情想着男人吗?为什么是我?凤友忆起那天晚上的情形,仍是从背后泛起一股冷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好不难受。
眼看着天越来越冷,别的氓流都有家人送衣物进来,凤友却跟外界绝对断了联系,连一条毛巾都没有人送。到了晚上,他缩成一团,还是冷得不行。吃过晚饭,众人都赶羊似地往大号里走时,凤友觉得身后有人猛地碰了他一下。他一回头,便觉得一样东西塞进手里,他偷偷把包打开,啊,是一整身毛衣毛裤。虽说穿着有点紧,可是,他完全能穿。那上面,散发着一种女人特有的气味。凤友害怕了,把它们丢到一边,想踩上几脚。然而,到了后半夜,他又开始打哆嗦了,再也顾不得,把毛衣毛裤三把两把套在了身上。体会到了那种温暖,他的心,完全乱了。第二天,刚好他在刨坑洞时,跟她单呆在一起,两人都不说话,脸都红了。凤友觉得自己内里的毛衣毛裤好像要跳出来,冲着她喊叫,跟她一起大说大笑。从她身边过时,她抬起眼来,亮晶晶地盯着他,她的高高的胸脯紧紧地顶住了他,把他顶到墙上了。凤友觉得,她的两只手也抬了起来,马上就要把他抱住。“你不喜欢俺吗?”她好像这样说,“你不要俺吗?”他几乎是低低地、痛苦地叫了一声,迅速挣开了她,走掉了。
从那天起,他躲着她,而她则盯得更紧了。凤友奇怪的是,她几乎是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他真怕自己做梦梦见她,如果是那样,他很快就要疯了。
“她是人,还是魔鬼啊?”
没过几天,监管员叫凤友去乡政府招待所帮着干活。当时,也没说是什么话。乡招待所的前身,是一个大车店。一条五十米长的大通炕,分别用木反隔成了十个房间。一进去便有一股臭脚丫子味,令人作呕。女氓流们正在忙着拆洗被子,打扫屋子,把臭味除一除,凤友没有看到徐艳丽,心里定了许多。炕度拖到了院里喷药消毒,被单都洗好,一条条挂在绳上晾起。凤友里里外外地跑着,什么都干,累得满头大汗,同时也注意着院门那边的动静,生怕徐艳丽的身影不注意时飘进来。还好,什么也没有。“哎。”有人对他说,“你到里头,最尽头那间,把窗帘都抱出来。”原来,还有窗帘没洗呢。凤友小跑着进了大房子,好像这样上非常必要似的。跑到了尽头那间屋前,他停了一下,喘了口气,一把将门推开。整个屋子都堆满了被子,全是新的,花花绿绿,一直堆到了天棚上,差不多有两米高。凤友看着这意外的情形,有些愣住了。便在这时,那大被垛动了一下。凤友刚要躲开,哪里还来得及?整个被垛呼地带着风,把他压在了下面。凤友张大嘴巴,本来发出了一声叫唤,也给被子完全压回去了。他在厚厚的棉被中拼命挣扎,想钻出来。便在这时,忽然感到有一个软软的、热热的东西抓住了他的手。
只听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啊,姜哥…啊,姜哥……”凤友不由大吃一惊,急忙运力,要挣出自己的手,颤着问:“是你,是你,小徐?!”一点不错,正是那个徐艳丽。她更紧地抓住凤友的手,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有生之年,再也不能松开了。凤友汗都出来了,怕得要命,不敢大声,只用嗓子眼里的一小股气问:“你……你咋在这儿?你咋在这被垛里头?”徐艳丽显然是羞愧无地,死命地抓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了。凤友看不见她,因为他自己也在被子里埋着。他不能想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