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鉴师-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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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秦关?”朱子夜迷惑而茫然:“为什么突然会提到他?”
“他爱你。”
“咦?!”朱子夜大叫,仿佛公孙谦吐露啥惊世大事。“他他他他……他不是爱欢欢吗?”
“秦关与小当家?”这两人,八竿子凑不在一块儿。
“我以为他爱的是欢欢,然后欢欢爱义哥,义哥爱妅意,妅意又爱武威哥,武威哥爱的……是你。”这个朱子夜十几年观察下来的结论。她一直觉得隐藏在严家当铺里的情感纠葛好生凌乱。
最好是啦。
“你方才说的那一串,没有半个蒙对。”全是胡乱配对。
果然就是这么拙的眼色,才会看不清楚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到底是谁。朱子夜,你是个睁眼瞎子,双眼长来当耳朵用的,失去正常功能。
“所以欢欢没有爱义哥,义哥没有爱妅意,妅意没有爱武威哥,武威哥没有爱你?”
“对。”
“那到底是谁爱谁,谁又爱谁?”朱子夜马上又瞎蒙。是义哥爱欢欢,欢欢爱关哥,关哥爱妅意吗?或是武威哥爱欢欢,欢欢爱义哥,义哥爱的是关哥……
“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关爱你,如果你也爱他,那皆大欢喜;如果你不爱他,只当他是兄长,跟他说清楚,不要占据他心房的空缺,不愿意爱他,又让他无法去爱别人。”他并不乐见秦关承受这种近乎凌迟的方式。或许在爱或不爱之间,他无权置喙,也或许,秦关对于单方面的付出心甘情愿,但站在同样被人爱着的角色,他们没有权利教人这般痛苦。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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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夜才启了口,马上又紧紧咬住唇畔,用力之极,下唇咬出一丝血红。
如果你不爱他,只当他是兄长,跟他说清楚,不要占据他心房的空缺,不愿意爱他,又让他无法去爱别人。
要她像公孙谦一样,果决地对秦关说出狠话?
跟秦关说,我不爱你,我们是好哥儿们,你也不要再爱我,去找别的姑娘爱?
不……她说不出口,她做不到。
若说了,就会看见她在镜中反覆看过无数回的痛苦神情,原原本本地出现在秦关脸上,他的淡扬剑眉会垮下来,丰厚的唇会紧紧抿起,眉心将会浮现深凿的蹙痕……
被拒绝的滋味,她尝过,还哭过,太痛了,她不希望秦关也体会。
是不愿他体会到揪心的疼痛,抑或……那样伤人的实话,不是她的真心话?
朱子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难题,困扰得忘了哭泣——
第8章
冬季,终于过去。
最后一丝的积雪,在上午耀眼的暖阳照映下,融为一摊春水,滋润着瓦烁间那抹嫩绿稚芽。
李梅秀拎着竹帚,洒扫当铺门面。
她褪去厚重冬袄,换上了仍旧保暖,但更为轻便的淡紫襦裙。
那日,公孙谦与朱子夜谈完话回来,将桌上那碗没喝完的粥饮尽,朱子夜并未同他一块儿回饭厅用膳,当铺众人没有多嘴询问两人谈了什么,没多久,秦关便起身离桌,去了哪里,心知肚明的大家皆默不作声。
争买公孙谦一事,暂且落幕,少掉出价竞争的朱子夜,李梅秀也无须掏空积蓄来让严尽欢狠敲,当铺恢复了应有的宁静,只剩偶尔撞见严尽欢时,她会努力拐她拿钱买下公孙谦,日子,继续在送往迎来的忙碌生意中,缓缓流逝。
李梅秀恍若作了一场梦,她至今仍不敢相信,公孙谦对她……
我看见一个不愿让女娃儿心灵受伤而扯了一个温柔小谎的你,我看见一个守着承诺说要拿钱向面摊老板赎我回家,而在雪地中跌跤却又带着笑容爬起的你,是那样的温柔,教我目光不由自主追随你;是那样的笑容,教我情不自禁爱上你。
真的好像在作梦哦……
他竟然会说爱她……
他竟然……也爱她耶,嘻。
李梅秀双颊红润火烫,想到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以及认真无比的神情,她十指还会因为过多的欣喜而微微颤抖,几乎要握不紧竹帚柄——
当我对一个女孩说出“喜爱”这个字眼时,一定代表着,我的心里,有她。
梅秀,我也喜欢你。
嘻嘻嘻嘻……
他也喜欢她,他也像她喜欢他一样的喜欢他哦!
难怪。
难怪他在对欧阳妅意或严尽欢露出笑容之后,转向她的时候,那一抹笑,会变得更加清晰深刻。
难怪他叮咛欧阳妅意或严尽欢要多添衣物时,却会将身上那袭温暖毛裘卸下,笼罩住她。
不是她误会,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他的的确确在细微末节上,待她与众人是完完全全不相同,他的心意,原来老早便表露无遗,是她太迟钝,又害怕受伤,才会忽略掉了。
现在一切阴霾尽数散去,盘旋在头顶的乌云被暖暖阳光驱散,曙光照得她心旷神怡,目光所及所有东西都染上漂亮可爱的粉红色,连满地落叶,也讨喜起来。
她和公孙谦都不用再猜测彼此情意,不用暧昧来暧昧去,揣想着他爱我他不管我这类的庸人自扰,她终于在几天前,改口叫他“谦哥”,嘻。
她永远记得,“谦哥”两字从她口中吐出时,公孙谦眉眼之中,充满宠溺的笑,已经渐渐会分辨他各种笑容背后代表涵义的她,清楚发现到,他期待她这样唤他,期待很久。
原本呐,心中会忐忑不安的,不是仅有她而已,公孙谦面对她时,一样会有惶恐不安,一样会问着好愚蠢的“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这类问题,一样会因为她的肯定回覆而露出心安笑容。
“而且,笑起来好可爱、好诱人哦……”李梅秀咭咭偷笑,袖子掩嘴,掩不住银铃笑声,想起公孙谦,她都不知道该先脸红,抑或该先淌口水。
笑得一抖一抖的纤肩,被一根指头从背后敲敲敲,她没回神,脑子里仍占满了公孙谦。
指头加重力道,再度敲敲敲,这回,她有反应了,蠕蠕右肩,闪开某只不识趣家伙的打扰。
走开走开,她正在回味几天前,公孙谦领着她的双手,滑过一只古董玉壶,用指腹去感受它的质地,他教得很认真,她却全盘心思都落在他身上,她看着他厚实的手掌轻覆在她手背上,修长的指,缠着她的,他的温暖,过渡给她,他的声音和气息,随着他在她耳边讲述辨玉的方法,撩动她鬓边的发,让她从骨子里窜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
“喂!”指头终于发怒,一指敲不痛,并起五只一起来!
“谁呀?!”李梅秀猛然回头,那个“呀”字正好张大了嘴,看见来人更是完全无法合上,直到良久。
“见鬼了呀你?是我呀!阿姊。”李梅秀的亲弟李梅亭,右肩背着一只蓝色小布包,风尘仆仆从西京赶了几天路来到南城找姊姊。
“弟?!”她惊呼,又急忙掩嘴回头,幸好铺里没有其他人在,她拉住年轻男人,将他带往铺外十来步的石柱旁,藏住两人身影。“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李梅亭拥有与李梅秀七分神似的眉眼鼻,教人轻易便能识出彼此间的血缘关系。他模样清秀,活灵灵大眼一眨一眨的,充满慧黠。
“阿姊,你好久没寄钱回来,也没消没息,我担心你是不是失风被逮,才从西京过来,去了程婆婆家,知道你出事了,反被肥羊捉起来。你怎么了,脱不了身吗?”李梅亭瞟向严家当铺外头张贴的门联,再看看当铺的豪华规模,又瞧瞧李梅秀手执竹帚扫地的婢女行径,他问。
“我……”虽然很难启齿,李梅秀对弟弟向来无话不谈,于是,她将自己扮演小可怜上当铺诈财、被公孙谦识破逮回、在当铺差点被卖掉清白等等这些事告诉李梅亭,他边听,两道秀气乌眉拧了拧,在李梅秀还来不及说出后续,他扯扯她衣袖,打断她的话。“阿姊,这间当铺好大,生意不错吧?”
他问得突然,李梅秀呃了声,随即点头。
李梅亭安静下来,只剩一双眼珠子骨碌碌转。当他不说话时,代表他脑子里正忙着在计划坏主意。
李梅秀自小看弟弟长大,弟弟光是挑个眉,姊弟俩便会极有默契地同时行动,他现在打量的神情,以及食指指腹猛搓下巴的规律动作,就是他准备行骗使坏的前兆,但那号表情,出现在此时他紧盯严家当铺的大扁额,她心里暗叫糟糕。
“梅亭,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这里可以榨出多少油水。”
“不行——我绝不在严家当铺里行骗!梅亭,你听我说,事实上我认为我们姊弟俩根本就应该要金盆洗——”
“我才要先听我说。我会为了你没寄钱回家而来找你,自然是因为‘那里’又有状况。”
“又有状况?不会是又要涨价了吧?!”她错愕地嚷。每回的状况都是这个,她想不出还能有哪种其他可能。
“你说对了,又涨了,这次再涨一百两。”
“总共一百两?”李梅秀抱着一丝丝天真奢望地问。
“是一户一百两。”李梅亭的回答,立即打破她的单纯幻想。
“不是半年前才涨过吗?”抢人呀!已经一户九百两了,再涨一百两,直接凑整数吗?!
李梅亭撇撇唇:“没错,够狮子大开口吧?我们完全任人宰割,偏偏我们又没本钱头一扭、嘴一哼,跟那家伙摞话说‘我们不买’,他看准我们放不开手,才敢这般市侩。而且他还说,这个月底之前,我们凑不足银两,他就会卖给别人。”
李梅亭送来这个天大坏消息,听得李梅秀方才的好心情像是上上辈子之事。
“怎么可以这样?!他明明答应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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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应个屁,从头到尾他就在恶整我们。”提起那家伙,李梅亭恨得牙痒痒。
“那怎么办……我们攒了多少?”
“三千九。”
还差六千一百两,一笔无敌巨大的数目字,李梅秀差点软脚。
“不可能,月底前我们不可能凑足……”她之前竟然还想动用那笔钱去买公孙谦——不不不,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梅亭知道,即便拿钱去买男人这事儿没能成真,梅亭知晓的话,她就会被骂个“没亭”……
“对,本来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赶来找你商量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不过……我现在认为,月底凑足银两,并非难事。”李梅亭嘿嘿直笑,笑到李梅秀心里发毛,他不用多说,她已经知道他将主意打到当铺上头。
“梅亭,不可以,我在这里受到太多照顾,铺子里全是些好人,不可以——”她急着想说。
“我们骗过多少好人,我已经数不出来。”李梅亭完全没动摇,甚至说出让李梅秀哑口无言的话来堵她的嘴:“还是你觉得就算我们家被别人买走也无所谓?”
李梅秀霎时噤若寒蝉。
行骗多年,目的是什么?
攒钱攒到不择手段,为的是什么?
连自己的清白差点被卖掉也不愿意动用攒存的积蓄,要的是什么?
家。
她与弟弟梅亭,发下宏愿,要将阿爹被人骗走的家产给买回来。
那是一间矮房平舍,前头竹篱围出一方小庭园,一半种些蔬菜,一半养些鸡鸭,寻常乡村常见的廉价三合院,卖方开出的价码,是非常离谱的天价,然而,房舍对于姊弟俩意义非凡。
阿爹骗人骗了一辈子,最后栽在“骗”这上头,他误信损友,将房地契尽数典当,拿出一大笔钱去与损友合资,不单单他自己,他更鼓吹左邻右舍一块儿加入有赚头的采金生意,众人买下一整座的山,挖呀挖,金块是没挖到,只挖到数不尽的不值钱的石头,到最后,散尽钱财,连同所有人的房舍也遭当铺流当。
结果,以便宜价钱买下整条街道房舍的人,竟是当时说得天花乱坠的损友。他打从一开始,就布局设计阿爹,为的便是打算将他们住的那条街上所有老旧平舍拆掉重建,再转手卖掉。
阿爹认为自己被骗是活该,可连累一竿子老邻居,他难辞其咎,就算买不回自己的家,也一定要把老邻居们世世代代安家立命的老宅子给买回来还给大家,不让大家四处飘零,过着向人租屋的苦日子。于是,他上门哀求损友,给他几年时间攒足钱财,不要急着摧毁老旧房舍,损友带着恶意的嗤笑,同意给阿爹一年时间,以每户两百两的价码等阿爹赚钱来赎回。
阿爹重操旧业,开始以骗术攒钱,却在半年后的一次“生意”被识破,遭人乱棍追打,好不容易逃回来,因内伤重创,呕血不止,当夜便去世——临死之前,混着血的气虚声音,依旧喃喃挂念程婆婆住了一辈子的老宅子、林大叔种满稻作的水田、大家夜里拿着蒲扇摇呀摇,围坐在一块儿闲话家常的那处大树下……
阿爹的遗愿,成为李梅秀和李梅亭的努力目标,不只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