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遗梦(终结篇) 作者:琉璃薄苏-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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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书不错眼地瞧着希微,心里的希望一点点地暗下去,此刻,也无心为自己辩护了,只木了脸,任那两个嬷嬷过来对自己又捶又打。
三十八
庄太后在院中虽然听得不十分清楚,但也猜到了,她心里又是轻松又是失落,隐隐也有些惋惜,这样清丽聪敏的女子,生下来的阿哥定然也是卓然不群的,可惜呀……
可惜你这个额娘太聪明了,又偏偏不是我博尔济吉特氏。
“去告诉皇上吧。”
她叹一口气,又或者是舒一口气,转身吩咐道。
却就在此时……一阵极为响亮的婴儿啼声从产房中响起,这婴儿的啼声并无初生婴儿的孱弱,却是又清脆,又响亮,竟像是宣称什么的号角。
在这非同寻常的啼声间,地安门钟楼的钟声又响起了……
当……当……
似乎在配着这婴儿的啼哭向天地宣布,我来了,我来这世间了……
……时值……顺治十二年春三月十八,辰时……
辰者……龙也。
第十章 乱烟欲迷渡 风起潮生
紫禁城的春天是最美的,慈宁花园里,御花园里,永寿花园里,到处都是花红柳绿,宫女都换上了浅绿色的薄绸袍子,粗黑的长辫垂在胸前,一个个地赛着花娇。
惠妃拉着乐嫔在园子里放风筝,乐嫔是个厉害角色,但也不敢得罪蒙古后妃,她故意把风筝放得经惠妃低那么一点,惠妃却不领情,哈哈地笑道:“真是个没用的,放风筝都放不过我……可惜康妃身子还没好,不然叫上她才叫好玩。”
乐嫔在心里直撇嘴,脸上却笑道:“惠妃娘娘人聪明,什么事都做得好……顶难得的是人又温柔又和气,”说到这里她竭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待我们这些姐妹不知道有多好,就说康妃吧……坐褥期间,您没少去瞧她,真真的叫做姐妹情深。”
惠妃还算是直心眼的,听她这么说当时脸就红了,庄太后对康妃颇存敌意,欲除之而后快,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她虽然有点不舍得,但是庄太后说的似乎也很有道理,那个康妃,人那么漂亮,偏又那么聪明,如今又生了阿哥,这样的人在,皇上怎么会喜欢自己和乌尤呢,不除掉,似乎确实是不行。
像是怕乐嫔看出自己的心思,惠妃忙掩饰道:”今儿你去爱元宫了吗?康妃身子可好些了?”
乐嫔使劲地卷着线轴,见自己的风筝渐渐低下来了,这才道:”去了,太医说康妃姐姐的脉象还是沉滑,还是得靠静养。”
惠妃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听说是差点弄成了血崩……怕是以后不能生养了,对了,三阿哥还没说交给谁带呢,但瞧康妃这身子,给她她也带不了了。”
希微靠在厚厚的锦缎棉被上,头上勒了大红色镶东珠的昭君套子,脸色白的透明,知书见她瞧着自己的手腕发呆,忙陪笑道:“主子又想什么呢……太医们都说了,要平心静气,少思少嗔,您不如多睡会儿子。”
希微从被褥间拈出个碧绿的翡翠镯子,淡淡笑道:“也没想什么……只是以前的镯子都戴不上了,掖条帕子都松。”
知书忙接过来放好了,从首饰盒里取出个红珊瑚的串子帮她戴上,笑道:“那镯子色也不纯了,瞧这鲜红的珊瑚串子才叫好看……主子,您千万别多想了,饶是这样,多少人都嫉妒的眼红呢,瘦也有瘦的好看。”
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希微浅浅一笑,刚要说话,就听外面几个女人的声音,齐齐地道声康主子万福金安。
知书见是阿哥所的嬷嬷们,便撤去了布屏风,向希微笑道:“主子快瞧,是阿哥所的乳母嬷嬷们带着三阿哥来了。”
希微微微一怔,没有喜色,反而蹙了娥眉异道:“好好的怎么抱了他来?”
下面为首的乳母见知书和自己使个眼色,忙把怀里黄缎包裹的三阿哥送到希微面前来,笑道:“今儿是三阿哥的满月呢……太后,皇后,各位主子都进了礼,就连康主子您的娘家奶奶也……”
“什么?”
三十九
希微惊得一抖,竟没心去看那锦缎堆里的小人儿,只顾得追问道:“我娘家?谁?进了宫不成?”
那乳母见希微变色,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求助地瞧向知书,知书只得过来答道:“太后说主子您身子欠安,这些收礼答礼的事都让皇后去操办了,听说富察夫人并大格格也进了京,昨儿晌午太后传了进宫,还宣了赏……”
听到这里,希微一颗心又翻上浮下地不得安生了,什么娘家人……自己是被富察家买来顶替进宫的,早早就和他们说了,想使银子有的是,只有一条:不能进宫。
太后什么样的人物?这番富察一家子进得宫来,赏是不指望的,就怕……是场鸿门宴。
“主子,这是天大的恩惠,您就别多想了,”知书察颜观色,伸手将三阿哥接过怀里,走到希微身前,让她瞅着孩子的小脸,笑嘻嘻地道:“您瞧三阿哥,一天赛一天地俊了,嬷嬷们都说三阿哥聪明极了,刚满月的人,一逗就会咧嘴笑了。”
她想哄希微开心,悄悄凑到希微耳边道:“我听小良子说,皇上也喜欢到心坎里了,听说,皇上已经拟好了名字,叫……叫玄……,玄叶,叶子什么的。”
“不……”
希微面无表情,她淡淡地瞧着那张陌生而熟悉的小脸,平静地道:“不是叶子,而是玄烨,火华为烨,盛盛日光。”
“主子的学问真高……”
知书忙笑着夸道。
希微却瞧着那张小脸,长长地叹一口气。
“主子您快别叹气了,您不知道,据那天在咱们宫外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说,三阿哥生出的时候,满天的红霞如缎,仔细辨去呀,正像是个龙形。”
眼见希微愁眉不展,知书活灵活现地学起满宫传开的流言。
“还有呢,慈宁宫的宫女说太后都夸咱们三阿哥长得好,眉目开阔,气宇轩昂,和皇上小时候一个模样。”
“三阿哥出生的时候,正是辰时,三阿哥刚张开嘴哭一声,那报时的宫人就喊起来了,主子,这辰时可不一般呀,什么是辰,辰就是龙呀。”
“好了。”
希微忽然喝断她的话,一双清眸电似地扫过知书和地下的几个乳母嬷嬷,“这些话都在宫中传起来了,还是……你们在哄我?”
知书手里抱着三阿哥,跪不下去,忙不迭道:“主子您这话怎么说的,奴婢们若有一句虚言,让玄武门的乌鸦叼去舌头。”
希微眉头紧锁,心思千缕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们都下去吧。”
她示意乳母们抱着三阿哥离开了,这才向知书小声道:“我娘家人觐见太后,可有咱们的人在边上?”
知书摇头道:”太后屏了杂人,只让塔娜在一旁侍候着。”
希微扶着头,只觉得影影绰绰瞧见了那个巨大的黑影,从慈宁宫升起,正缓缓地,缓缓地朝自己压下来。
知书见希微的神色越来越疲倦和凝重,忍不住劝道:“主子,您又费心思了……您小心着身体才是,不为自己,也为三阿哥呀。”
三阿哥?
希微淡淡地一笑,忽然问道:“你觉得这朝中,最忠心最可靠的是一位?”
知书愣了会儿,思虑再三,小心翼翼地答道:”自然是您阿玛富察大人。”
“他?”希微轻蔑地冷冷一笑,“再有呢?”
“这……”
希微与朝中官员的往来,多由知书过手,她思忖片刻,郑重地答道:“佟图赖佟大人应可。”
“哦?”希微秀眉一挑,让她解释。
知书不慌不忙地侃侃道:“回主子的话,年前因圈地一事,佟图赖的长子与安郡王出了冲突,安郡王脾气上来了,偏要寻出个差错将那佟国纲置于死地不可,倘若不是主子您在其中大力周旋,恐怕这佟图赖要中年丧子了,那事了结后,我瞧那佟图赖对主子,不只是感谢,应是敬服,说起来应是可靠可信的。”
“是呀,”希微松口气道:“我想的也是他,就怕这人……担不起这天降的富贵。”
四十
“主子的意思是?”知书不解道。
希微黯然一叹,示意知书拿了床几小案和笔纸,幽幽地叹道:“怎么也没料到……我一心想改变的东西,今日倒要依附于它了。”
说着话悬腕提笔写了些字,待干后又亲自拿蜡封好,并自己身上的爱元宫印一起递到知书手里,极为郑重地道:“此事事关你,我,小阿哥三人性命,但愿你我都没看错人……倘若有失,你也不需回来了。”
知书虽然不知道信里的内容,却也瞧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扑在地上先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才低声道:“主子放心,倘若有什么闪失,奴婢定一力承担,不叫主子有半点为难。”
希微黯然一笑,心道:或有闪失,岂是你承担得了的。想着指指窗下的柜子,微笑道:“里面还有三千两银票,都带在身上吧……或是有什么不对,机灵些自顾逃命,别回来了。”
知书惊骇地抬头望着希微,见她微微闭着眼,唇边一丝笑意说不上来的黯淡,似乎真的就要此去经年,今世永别了。
“主子……”
知书鼻子一醉,就要掉下泪来,却又忍住了,过去翻出了银票塞进怀里,再望了希微一眼,身子一扭转身出了房。
希微闭紧了眼睛,手里攥着那串珊瑚串子,喃喃道:“命运?还是历史……”
三阿哥满月,庄太后照例赐了不少的金银裸子,如意八宝,因康妃身体欠安,就免了她磕头谢恩,一切都让皇后乌尤主持。
皇后忙了一天,脸颊却是红扑扑的兴奋,和惠妃那德玛一起陪庄太后用晚膳。
因是蒙古妃嫔的私宴,庄太后屏退了侍候的宫女太监,只留下塔娜端酒送水,几个人悄声说些梯己话。
庄太后吃了几口菜,向皇后笑吟吟地道:“乌尤,今儿辛苦你了,你都给三阿哥送了什么,讲来我听听。”
皇后知道庄太后是考自己,有些紧张地抿抿唇,细声答道:“回皇额娘的话,臣妾头回主事儿,虽是尽心竭力,但难免有差池偏失。今儿臣妾拟的礼单是:金银玉如意各四个,金镯子四个,玉板指一个,玉铃铛,金印,金升各四个。”
庄太后边听边点头,微笑道:“没枉费我教你这么久,中宫礼不亦多而亦贵,这后宫谁眼里没见过些东西,送多了反而让那些势利眼睛们看扁了去,世上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别人送金的,你倒不妨送些玉的,玉质清贵。”
皇后见庄太后夸自己,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原处,笑盈盈地道:“说起这三阿哥,我真是喜欢到心坎里去了,眉眼像康妃清秀,笑起来更好,竟有些像前阵子进宫来的二格格。”
惠妃漫不经心地道:“你也是,拿我们的宝贝阿哥和个故了的人比……我倒没瞧出那二格格有什么好的,也就是你夸。”
庄太后听她提起董鄂,就是一脑门的官司,忍不住道:“人家活得好好的……倒是小瞧她了。”
惠妃讶道:“皇额娘说什么?她明明喝了……”她瞧瞧皇后,又不说了。
庄太后恼怒地咽下口酒,瞧顺治的态度,竟是和自己来真的了,也不知道那个董鄂有什么魔力,硬是让顺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你伤害了她,朕就让皇后惠妃科尔沁为她陪葬。
她叹一口气,不得不就此对那董鄂暂时收了手,何况眼前的劲敌也不是她,而是康妃希微。阿哥也生了,后宫也清整了,何必再留着她呢?
惠妃见庄太后不豫,便识趣地改了话题,微笑道:“三阿哥是有趣……我拿手指一点他下巴,他还对着我笑,那一笑呀……真是,真是倾什么的,乌尤,你常说的倾什么的?”
塔娜笑道:”是倾国又倾城,可那是说女子的,咱们这位是阿哥,怎么能用到这儿呢。”
这句话说的皇后惠妃都笑了,只庄太后皱着眉思忖了会儿子道:“别说你们了,我自打进宫,龙子贵子们见多了,也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眉宇间已然隐隐有了贵气,不哭不闹的只往怀里钻,就连福临小时候,也没这么讨人喜欢。”
皇后见庄太后眉间隐隐有憾意,心思转动,微笑道:“康妃就是个水晶剔透人儿,三阿哥将来准聪明,这真是我大清的福气,皇上的福气,也是皇额娘您的福气。”
这话却正说到了庄太后的心坎上,她干脆扶着塔娜起了身,踱了几步缓缓道:“希微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只可惜太过聪明伶俐了。”
惠妃和塔娜都是事中的人,不用讲也明白,听庄太后挑明了要对付希微,都不约而同地瞧向皇后,却见她惊白了脸,站起身来开口求道:“皇额娘……希微妹妹冰雪聪明,能解圣意,何况……皇上对她也多有宠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