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天涯by 张尽-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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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视的身体不自禁的一颤,终于还是问了一句话:“大人,阴谋暴乱,起于我和宫时略,与妇人女子无关,您可否网开一面?”
他言词隐晦,我却知他意中所指重心在于秦誓贞:“纵算我肯放,秦誓贞可肯走?晁先生,你比我更了解她,若你们都死了,她岂能独活?她要活下去,是要有人陪的。”
晁视嗓音一哑,脱口而出:“大人以此诱降,不免落于下乘!”
“诱降?”我呵呵笑了起来:“晁先生,你不免高抬了自己,小瞧了留随!”
晁视一愕,我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闻是真若是不降,你们殉死;闻是真若降,你们虽然存活,也会因此而瞧不起他,与他分道扬镳,照样不会为新朝所用。其实不管我怎样相劝,你们为了义气和名声,都不会投降。”
晁视默不作声。
“晁先生,当日平定乐康巷后,查点人数,有三百多名无辜百姓死亡。那一夜,十六连窑火化亡者遗体的黑烟遮蔽乐康巷的天空,迫于时局,百姓不能给自己亲人停灵守丧,只能守在十六连窑前一遍一遍的唱着给亲人送行的哀歌。”
我看着牢狱那狭小的窗户外的一抹秋色,当日所见所闻仿佛重现:“魂兮且行有怨且达天地,有恨且禀鬼神。黄泉路远无归路,奈何桥西抛妄念……妻子有人顾,父母莫牵连。生者自是安安享人寿,亡者还需行行过望乡!”
中昆礼俗,人死以后由宗祠掌管停灵丧葬之礼的长者,根据亡者生前的为人处事作一篇悼词,就着古调咏唱,算是给亡灵送行的哀歌,可乐康巷当日死者太多,又不能停灵守丧,这哭灵的葬歌也只能择要简编,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我当时伤心损神,全部哀词当然是记不住的,连曲调也荒腔走板,唱了一段,便唱不下去了。
转头再看晁视,果见他衣袖簌簌抖动。
“当日的情景,使我深恨自己无能,心里愧疚,无地自容,便有一念;定要将城北治好,抚慰亡灵执念,生者伤痛。”
晁视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我也不想再火上浇油,放缓了声音:“晁先生,我治理城北,已然竭尽所能,却依然心嫌不足,总觉得无能尽赎己罪,这样的心情,你能了解么?”
晁视脸皮抽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哈,原来你不是来诱降,却是来要我赎罪的你凭什么认定我有亏于城北?”
“就凭‘良心’二字。”
我定定的看着他,悠然问道:“晁先生,三日之后我们才能知道闻是真的确切消息,我可以应允你,如果闻是真死,我会将他们夫妻合葬,也把你和宫时略的坟墓葬在他们身边;如果闻是真降,你愿留,城安衙府台一位虚位而待,你想走,这天地四方任你遨游;可是在这之前,我可以信任你,将城安衙旧日那混乱的政务交给你整理么?”
走出牢狱,我吸了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正想吐出,突见雷律方的面色阴睛不定,阵青阵红,这口气就哽在了喉头:“雷大人,你有什么事?”
雷律方看着我,神色里带着一股悲哀:“大人,郭倥郭大人遇刺身亡。”
我如遇针刺,心里惊痛:“是沈定?”
沈定自被我交给慧生管教以后,我就没见过他,听慧生说他跟在她身边的时候,乖巧得很。想是这两天因为慧生外出,一时疏于防范,让他跑了出来,知道郭倥未死,他愤怒痛恨,才会刺杀郭倥。
雷律方点点头,竟不忍开口说话。依照律例,杀人者死;刺官者腰斩曝尸,沈定必死,最多刑衙判决,酌情将死法改得仁慈一些。
除非当权者谋私,尽力包庇,法外开恩,否则无人能救沈定的小命。
当日我在城北司衙烧毁沈平礼留下的卷宗的时候,曾经许诺众官,前事一概不予追究,一切罪责,尽皆免除。众官近日来安心办事,就是因为这一句承诺。
沈定刺杀郭倥,正是考验我的承诺对现与否的一道试题啊!
假如我对沈定的罪责视而不见,尽力包庇,就是故意纵容。城北司衙众官都会有兔死狐悲之伤,怕我秋后算账。日后行政,就免不了心灰意懒。我费尽心机才带出来的明朗政局,立即就会回复旧日晦涩。
可沈定刺杀郭倥,又怎能说他错?
更何况,他还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啊!
沈定决不能杀!
可沈定也不能饶!
该怎么办?
我脚步飞快,直到刑衙司门口,才理出个头绪:“雷大人,我让你写的新律怎样?”
雷律方面带愧色:“下官愚钝,虽然已经召集了刑衙司的所有刑名官吏编纂,但目前还没有理出切实可行的名例,纵算新律能得到主公的敕令颁发,也无法如大人之愿审理沈定之案。”
他看了我一眼,踌躇片刻才道:“倒是旧朝律法免死之例里面的‘八议’‘血清’两条,如果用来定沈定之案,可免其死。”
“不行!”
旧朝的所谓“八议”免死,是指“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等八项阶级特权,雷律方提出来是因为这里面有个“议功”的名目,如果我承认沈平礼的功绩,就可以恩泽到沈定,救沈定一命。
至于“血清”,则是旧朝对民俗宗族里血族复仇的承认,对为家族复仇而杀人者法外开恩,留命不杀。
承认沈平礼的功绩,会使城北官员心不安稳;用“血清”给沈定开罪,却会使民间私斗之风大长,对国家的长治久安不利。
我脑筋转动:“雷大人,新律里可以加两条不死之例:一,不分男女,十八岁冠礼之前,都算未成年人,神智没有完全开化,虽犯死刑,亦免其死;二,凡是女子身怀有孕或有一岁以下儿女待哺育,虽犯死刑,不杀;”
雷律方大喜过望,高声回应,我接着道:“黥面之刑,使人一时过错,便受终身之辱,贤者不取,新律也应当去掉这一刑名。雷大人,时间紧迫,请你立即将所定的新刑律的刑名总纲给我,我先奏请主公阅批。至于定刑细则,你可以随后整理。”
雷律方知道我这是在取巧变通,想趁早用新律判决沈定之案,一是救沈定之命,二是这种救迂回之法,也向城北官吏表明我依法办事,不以私怨入他人之罪的立场,他们自然明白这其中表示安抚之意。
我就着刑衙司的笔墨纸砚,匆匆写就一封短信,接过雷律方递来的刑名总纲,看了一遍,觉得破绽不大,立即派姝妙替我赶往内宫传信。
“大人思虑周全,免了黥刑,是百姓的福气。”
以沈定的性子,若要他脸上带着黥字活着,必然比杀了他还痛苦。我主张取消黥刑,沈定实是一大诱因。
“只可惜,我得到的却必是他人的怨气。”
第四十章刑制事
虽然早知沈定对自己决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在看过他出来后,还是一阵郁闷,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得回到城北司衙埋头公事以遣襟怀。
等姝鬟帮我把桌上的公文收好,摆上晚饭,我才恍悟天色已黑,心里有些发急问道:“慧生回来没有?”
姝鬟应道:“刚刚回来,卢广京已经把沈定的事告诉她”
话犹未落,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卢广京带着慧生走进来,慧生的目光先在我身上打了个转,见我上下完好无损,才舒了口气:“阿随,你能不能发纸公文让我去牢里探望一下那孩子?想想他六亲俱无,也怪可怜的。”
我有些踌躇:“慧生,沈定情绪不稳,连我也恨上了,你去怕会受气。”
慧生一扬眉:“我还怕他?”
慧生拿着令签去了刑衙大牢,我想想姝妙去得久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那刑名总纲能不能得到嘉凛的批准,沈定的案子又不能拖久,一阵烦躁,晚饭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晚饭吃完,慧生转了回来交回令签,我看她眼底隐隐有丝肃杀之意,赶紧摒退左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赶紧抢在慧生开骂之前道歉:“姐姐,我知道错……”
慧生一抬手,止住我的话:“在位谋政,我岂会这点都看不透?你并没过错。”
我一愕,慧生有些烦躁的问:“听雷律方说,你奏请嘉凛将军颁布新刑律,意图将沈定救下来,敕令下来没有?”
“应该会下来……”
“那就是还没有下来了?”慧生打断我的话,声音一冷:“好,就趁敕令还没到之前,先把沈定除了!”
“什么?”我失声惊呼,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误听。
但慧生脸上杀气腾腾,竟不是玩笑:“沈定冲动愚蠢,他现在恨你入骨,你若是放了他,日后便是一大麻烦,不如此时早除后患!”
我呆了呆,意识到慧生对自己全无保留的回护之意,心里难受的同时也开怀一笑:“我不会让沈定成为后患的。”
慧生跺脚恼怒:“你这傻小子,你放了沈定,他根本不会领情!”
这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斩草除根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慧生在大堂里打了几个转,停下来看着我:“傻弟弟,你在这位子,也不知日后要招多少人怨恨,若还不心狠手辣些,怎保得一生平安?”
我分辩一句:“我会的!”
慧生脸色瞬息万变,显见心有所思,但她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没将心里想的事告诉我:“你要注意休息,千万不能劳夜,我先回去了。”
送走慧生,我更加烦躁:“姝妙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奴婢回来了”
姝妙脆生生的声音飘来,接着就见她一张挤着五官的鬼脸:“奴婢风尘仆仆、马不停蹄、来回奔波,连饭也没吃,为公子分忧解劳,公子拿什么犒赏?”
姝妙的气质与她所处的环境绝不相衬,这个如花女子,似乎在任何时候都生气勃勃,喜意形色,叫人一见之下顿时心情一松。
我看到她那故意挤出来逗我开心的顽皮之色,忍不住一笑,伸指在她额头上一弹:“吴道饶姝妙,得意在双眸,我赏你一爆栗子吃!”
“爆栗子没什么好吃的,但能得公子替奴婢解名,就是一件很令人得意的事了!”
姝妙咯咯一笑,双手奉上装着公文的锦囊:“奴婢不止完成了公子亲付的要务,连公子上午调用物资的事情也一并办妥回来了,请公子过目。”
我心中一喜,赶紧接过她手里的锦囊,一迭声的道谢,催她去吃晚饭。
我把经过正式批准敕令看了一遍,召来轮值衙役,让他送到刑衙司去给沈定判案。
再下面的几份公文,是我递上去的恳请对城北官制改建、重新核定人口的奏折的批复。
压在最下面的,却是一封信:“城北司衙府台君留随亲启”。
这信居然火漆封口,让我心里一沉,不知出了什么事。
打开信纸一看,里面的一手行书与信封上的字迹却大不相同,顶头一字:“随。”
这么亲昵的称呼,让我一怔,恍然大悟:原来这竟是嘉凛亲书的私信,难为他将私信堂而皇之的夹在公文里,竟还用火漆封口。
这信极为简短,又以标点符号断开,阅读容易:“连接汝信,尽是公文,突见姝妙传信,满心欢喜,只道终于有一私信传来,未料依旧满纸公事,无一语私言,观之突生恼意,小怒。”
我忍俊不禁,最后却是一句神来之笔:“下次来信,多言私语,或可使我在钱财物事上多示大方。公器私用,惭愧惭愧!”
我意想不到嘉凛有这样的幽默细胞,瞪着信纸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连连,笑得肚子隐隐抽痛,因为沈定一事心里产生的压力和阴影一扫而空。
姝鬟见我辛苦,赶紧过来给我拍背抚胸,我赶紧把信一遮,慢慢止住笑,将信折好放进怀里。
这信跟公事可是一点也搭不上,那是万万不能让别人看到的。
心里想着那封公器私用写来的短信,似是欢喜,又似微嗔,更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甜意,令我一时间有些神思恍惚。
“公子,你在笑什么呢?”
姝妙吃过饭,走进来屋来,看着我居然露出一个吃惊不小的表情,把我吓了一跳:“没什么。”
这一说话,才发现脸皮活动有些微涩,原来刚才竟因为自己一直在笑,弄得面部肌肉发酸。
这个笑话可闹大了,我心里发窘,赶紧收敛表情,干咳一声:“你这次带来的物资尚未交接清楚,我想索性就不入库了,让余大人立即查点分配,直接派往各处。我去仁济医馆通知余大人,也查探一下疫病治理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