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苏联〕高尔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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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严厉地注视着一切,他一刻不停地寻找着人类罪恶的一面。他不相信人类,却只相信惩罚。姥姥的上帝则是热爱一切的,我沉浸在他的爱的光辉之中。在那段时间中,上帝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内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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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中如果说还有任何一点别的印象的话,也都是残暴污浊的丑陋至极的东西。我对一个问题始终弄不太明白,为什么姥爷就看不见那个慈祥的上帝呢?
家里的人不让我到街上去玩,因为街上太污浊了,好像是喝醉了似的感觉袭击得我心情沉重。我没有什么朋友,街上的孩子们很仇视我;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卡什林,他们就越发故意地喊我:“嗨,瘦鬼卡什林家那外孙子出来了!”
“打他!”
一场混战。我比他们的岁数小不了多少,力气还可以,但他们是整条街上几乎所有的孩子啊,寡不敌众,每次回家时,我都是鼻青脸肿的。姥姥见了我,总惊骇而又怜悯地叫道:“哎呀,怎么啦,小萝卜头儿?打架啦?看看你这个惨模样儿……”
她为我洗脸,在青肿的地方贴上湿海绵,还劝慰我:“不要总打架了!
你在家挺老实的,怎么到了街上就不一样了?我告诉你姥爷去,他非把你关起来不可……“
姥爷看见鼻青脸肿的我,从来都不骂,只是说:“又带上奖章了?你这个阿尼克武士,不许你去街上了,听见了?”
我对静悄悄的大街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只是孩子们在外面一闹,我就抑制不住地想要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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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我不怎么在乎,我特别反感的是他们搞的那些恶作剧:让狗去咬鸡、虐待猫、追打犹太人的羊、凌辱醉了的乞丐和外号叫做“兜里装死鬼”傻子伊高沙。伊高沙皮包骨头的瘦长身材,穿了一件破旧而又沉重的牛皮大衣,走起来躬腰驼背,摇来晃去,两眼总死盯脚前面的地面。让我产生敬畏之感的,是他一点也不在乎似的,继续向前走。但是他会突然站住,伸直身子,瞧瞧头顶上的太阳,整理一下帽子,刚刚醒来似地东张西望一阵子。“伊高沙,去哪里啊?
小心点儿,你兜里装着个死鬼!“孩子们大喊。他撅着屁股,用颤抖的手笨拙地捡起地上的石头子儿不断回击,嘴里骂着永远翻不了花样儿的脏话。孩子们回击他的词汇,就要比他的丰富多了。有时,他瘸着腿去追,皮袍子绊倒了他,双膝跪地,两只干树枝似的手支在了地上。孩子们趁这个机会,变本加厉地对他扔石头。 胆大的抓一把土撒进他的头上去,又飞也似地跑走。最叫人难过的是格里高里。 伊凡诺维奇。他瞎了,沿街乞讨。 一个矮小的老太婆拉着他的手,他木然地挪着步子,高大的身体挺得笔直,一声儿也不吭。那老太婆带着他,走到人家门口或者窗前:”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这瞎子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格里高里。 伊凡诺维奇一声不吭,两个黑眼镜片儿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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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前面的一切。 染透了颜料的手摸着自己大把的胡子。我经常见到这副惨相,但是从来没听格里高里说过一句话。我觉得胸口压抑得难受极了!
我没有跑到他面前去,相反,每一次我都躲得远远的,跑回家去告诉姥姥。“格里高里正在街上要饭呢!”
“啊!”她会惊叫一声。“拿着,快给他送去!”
我立即拒绝了她。于是,姥姥亲自到街上,同格里高里聊了很久。他面带微笑,像个散步的老者似地摸着胡须,但都是三言两语的,没有太多的话可说。有时,姥姥把他领回家里来吃点儿东西。我不愿意走到他跟前,因为那样太尴尬了,我知道,姥姥也很难为情。我们对格里高里都避而不谈。 只有一次,她把他送走之后,慢慢地踱回来,低着头暗泣。我走过去,抓住她。她看了看我说:“他是个好人,也喜欢你,你为什么总是躲着他?”
“姥爷为啥要把他赶出去?”
我没有回答她问我的问题,却对她提了个问题。“噢,你那姥爷。”
她停住了脚步,拥住我,几乎是耳语一样地说:“记住我的话,上帝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肯定会惩罚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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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果然,10年之后,惩罚终于到了。那时姥姥已经永远地死去了,姥爷疯疯癫癫地沿街乞讨,低声哀求着:“给个包子吧,行行好吧,请给个包子吧!唉,你们这群人啊……”
从前那个他,如今只剩下这么辛酸却又激动人心的一句话:“唉,你们这些人哪……”
除了伊高沙和格里高里叫我感到压抑以外,还有一个我一看见就急于躲开的人,那就是浪女人沃萝妮哈。每逢过节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街头基层。她身材高大,头发蓬乱,老唱着浪荡的歌儿。所有的人都躲着她,躲到大门后面、或是墙角中。她打大街上一飘,好像就把街都给扫净了。她有时用可怕的长声不停地叫着:“我的孩子们啊,你们在哪里啊?”
我问姥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你应该了解的!”
她阴着脸回答。但是,姥姥还是把她的事简单地告诉了我。这个女人原本的丈夫叫沃罗诺夫,是个当官的。 他想往上爬,于是就把自己的妻子当作礼物送给自己的上司,这个上司将她带走了。两年半之后,她回来时,一儿一女都已经死了,丈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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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款输光,坐了牢。她伤心透了,就开始酗酒……经常被警察带走。总之,家里还是比街上好。 尤其是午饭以后,姥爷去雅可夫的染坊了,姥姥坐在窗户旁边给我说有趣的童话,讲关于我父亲的事儿。啊,那是一段多么美妙的时光啊!
姥姥曾从猫嘴里救下了一只八哥儿,替它治好了伤,还教它学说话。姥姥常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站在八哥儿前面,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喂,你快说:给俺小八哥儿——饭!”
八哥儿幽默地眨巴着眼睛,它会学黄鹂叫,松鸦和布谷鸟甚至小猫的叫声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可是它学人话却似乎极为困难。“别淘气,快说:给俺小八哥儿——饭!”
姥姥不断地教着。八哥儿忽然大声地嚷了一句,好像就是那句话,姥姥大笑起来,用指头递给八哥儿饭吃着说:“我说你行,你就什么都能学会!”
她将八哥儿教会了说话,它能相当清楚地要饭吃,远远地看见姥姥,就扯着嗓子喊:“你——好——哇……”
原来将它挂在姥爷房间里,可时间不长,姥爷就把它扔到顶楼上来了,因为它老是学姥爷说话。姥爷做祈祷,八哥儿就把黄蜡似的鼻尖儿从笼子缝儿里伸出来,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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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球、球……
“秃、秃、秃……”
姥爷觉着这是在侮辱他,将脚一跺,大骂:“滚,把这小魔鬼拿走,否则我要吃了它!”
家里还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事情,很有趣。 可一种无法排除的压抑感逼得我近乎于窒息,我好像从来都是住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深坑里,我看不见、听不见,像瞎子、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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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突然把房子卖掉了,卖给了酒馆的老板。在卡那特街上另外又买了一所房子,宅子前长满了草,宅子外的街道却十分安静、整洁,一直通向远方的田野。新房子比原来的房子要更可爱,正面涂着让人感觉温暖的深红的颜色。有个天蓝色的窗户和一扇带栅栏的百叶窗,左侧的屋顶上遮着榆树和菩提树的浓荫,显得十分美丽。院子里,花园里有许多僻静的角落,特别适合捉迷藏了。花园并不大,可是花草凌乱无序,这太让人高兴了。 花园的一角是个矮小的池塘,另一个角上是个杂草丛生的大坑,里面有几根粗黑的木头,这是以前的澡塘烧毁以后的痕迹。花园紧挨着奥甫先尼可夫上校马厩的围墙,前面是卖牛奶的彼德萝芙娜的房子。彼德萝芙娜是个胖胖的女人,说起话来就像爆豆,吵吵嚷嚷的。 她的小屋在地平线之下,矮小而破旧,上面长着一层青苔,两个小窗户,注视着远方覆盖着森林的田野。田野上每天都会有士兵走动,刺刀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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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里的房客都是陌生人,我一个都没见过。前院是个鞑靼军人,他妻子又矮又胖,这个女人从早到晚嘻嘻哈哈的,弹着吉它唱歌,歌声嘹亮。
爱情完全不够,还要设法找到别的。顺着正道走啊,自有收获在前方。
军人胖得就像个皮球,坐在窗户边儿上抽着烟,鼓脸瞪眼地咳嗽着,声音很奇怪,像狗叫。地窖和马厩的上面,还住着两个车夫:小个子的白发彼德还有他的哑巴侄子斯杰巴。还有一个瘦长的鞑靼勤务兵叫瓦列依。最使我感兴趣的是一个叫“好事情”的包伙食的房客。他租的房子就在厨房的隔壁。他有些驼背,留着两撇黑胡子,眼镜后面的目光十分友善。他不太爱说话,又不太被人注意到,每次让他吃饭或者喝茶,他总是说:“好事情。”
姥姥也这样叫他,不管是不是当着他的面:“辽尼卡,去叫‘好事情’来喝茶!”
或者是:“‘好事情’,您怎么吃得这么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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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房间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箱子,还有很多用非教会的世俗字体写成的书,一个字我也不知道。还有很多盛着各种颜色的液体的瓶子、铜块、铁块和铅条。每天他都在小屋子里转来转去,身上沾满各种各样的颜色,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他不停地熔化着什么,在小天平上称着什么,有时候还烫着了手指,他就会像牛似地低吼着去吹,摇摇晃晃地走到挂图前,然后擦擦眼镜。有时候,他会在窗口或屋子中随便的什么地方站住,长时间地立着,闭着眼抬着头,一动不动,就像一根木头。我爬到房顶上,隔着院子从窗口看着他。桌子上酒精灯的黄色火焰衬托出他黑黑的影子,他在破本子上记着什么。他的两片眼镜就像两块冰片,反射着寒冷的青光,他干什么?这太让我着迷了。有时候他背着手站在窗前,对着我这边发呆,然而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我似的,这让我很生气。他会突然三步两步地跳回桌子前,弯下腰好像是在急着寻找什么东西。如果他是个有钱人,穿得好的话,或许我会望而生畏,可他穷,破衣烂衫的,这使我很放心。穷人不可怕,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姥姥对他们的怜悯以及姥爷对他们的轻视,都潜移默化地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大家全都不大喜欢“好事情”
,谈起他都是一副讽刺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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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那个成天兴高采烈的军人妻子,叫他“石灰鼻子”
,彼德大伯叫他“药剂师”
、“巫师”
,姥爷则叫他“巫术师”
、“危险分子”。
“他在做什么呢?”
我问。姥姥尖声地说道:“别多嘴多舌的,和你无干……”
有一天,我终于鼓足了勇气走到他窗前,抑制着自己的心跳,问:“你在干什么呢?”
他像被吓了一跳,从眼镜上方看了我半天,向我伸出一只手来,那是只满是烫伤的手:“爬进来吧!”
他让我爬了进去,从窗户爬进去,啊,他可真了不起!
他把我抱了起来,问道:“你从哪里来?”
每天吃饭喝茶都会见面,他竟然不知道我!
“我是房东的外孙……”
“啊,对了!”
他一副突然醒悟的样子,可马上又不出声了。我觉着非常有必要给他说明一下:“我是别什可夫,不是卡什林……”
“啊,别什可夫,是好事情!”
他放下了我,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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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地坐着,可别动啊……”
我坐了很长时间。 看着他锉那块用钳子夹着的铜片,铜末儿落到了钳子的下面的一张马粪纸上。他把铜末儿放到一个杯子里,然后又放了点食盐似的东西,又从一个黑瓶子里倒了点别的东西出来。杯子里立刻就咝咝地响了起来,一阵呛人的烟冒了出来,熏得我一个劲儿地咳嗽,可是他却颇有点欣然地说:“怎么样,特别难闻的吧?”
“是呀。”
“这太好了,真是棒极了!”
“既然难闻,那还有什么好的呢!”
“啊?也不见得。 你没有玩过羊趾骨吗?”
“羊拐?”
“是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