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5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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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激动得脸都红了,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开原城外不足一里处,就是三万卫的营地,相去不足三十里,就是铁岭卫的营地,可惜,三万卫的兵卒十之八九,都是女真人,而铁岭卫的兵卒则多为蒙古人,都督佥事张俊怕调他们来弹压,反会激起更大事端,不得已将更远处戍营的辽海中卫紧急调来,方才平息了暴乱。因为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已对开原城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破坏。”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辅国公疯了吧?”
丘福也懵了,看着夏浔兴致勃勃,拼命在那儿落井下石的模样,他甚至有种错觉:莫非我才是辽东总督?杨旭终于逮着机会向皇上进谗言了,这才拼命整我?”
夏浔忧心忡忡地道:“开原城受到毁坏,不算什么大事,损坏了东西,可以修复。而人心产生了裂痕,想要化解怨恨,那就难了。臣担心这只是一个开端,随着诸族之间的矛盾冲突,造成更大的动荡,则戍守辽东、扎根边陲,便将成为一句空话”
朱棣终于忍不住了,问道:“现在情形如何?”
夏浔道:“臣刚刚收到消息,正要禀报皇上,幸亏幕府长史万世域和都督佥事张俊处置果断,现在已以强硬手段,将骚乱震压下去,相关人等,皆收押入牢,查明事实真相之后,依法处治,如今开原城已恢复平静,经此一举,幕府专署的威信也树立了起来,为升格府衙创造了更好的条件!”
夏浔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又道:“然则,仅仅如此是不够的。皇上,我大明要经略辽东,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哪儿出了问题,才想到去解决。这一次的骚乱,仅在开原一地,没有蔓延至整个辽东,我们还可以迅速弹压下去。
如果辽东处处火起,按下葫芦起来瓢,那时朝廷顾此失彼,区区一个辽东都无法平靖,又如何以辽扼胡,靖我边疆呢?这次的事件,暴露了许多问题,一个就是,不同部族抱团而居,彼此融合不够,故而就易生矛盾,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势必要出问题。
另一个就是为了方便管理,胡汉隔离,女真、元蒙诸族以其部落为根本,自主屯牧军民,以致辽东内部出了问题的时候,白白放着那些朝廷供养多年的将士,却无法如臂使指。据此,臣以为,臣前日所献经略辽东的胡汉杂居、军屯分割、军户改募三大政策已是刻不容缓了,应该尽快予以施行才是!”
丘福听得眼都直了:“他奶奶的,世上竟有这样的道理?怪不得人家说,这些读过书本本的人,还真他娘的能说,黑的能说成白的,方的能吹成圆的,辽东出了事,他不自请处分,居然还振振有辞地把这说成变革辽东的必须之策了。
丘福刚要说话,一直站在那儿故作沉稳的雒佥终于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开口道:“辅国公,开原胡蛮暴乱一事,难道不正说明辅国公所施行的辽东方略存在着诸多弊端么?祖宗成法、太祖遗策,用以治理辽东,足矣。以雒佥看来,在辽东少些折腾,也就少了这些是非!”
夏浔瞟了他一眼,吃惊地道:“雒大人怎会有如此想法?”
他转向朱棣道:“皇上,在关内,两位商贾若是起了冲突,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么?绝对不会!他们会立即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打官司,由官府公判,而不是诉诸武力。这说明甚么?说明就因为我大明朝廷在辽东不设官府,由着他们逍遥自在,这才目无王法,目无王法之由,在于辽东没有王法!
建府开衙,错了么?
皇上,在关内,两伙商贾发生龊龉,至于呼朋唤友,大打出手,直至打砸抢烧,如同暴匪,巡检捕快全不管用,非得出动大军,以强大武力来镇压么?绝对不会!原因何在?岂不正是因为他们聚族而居,与其他部族壁垒分明,根本没有同为国人之念么?
以此观之,尽力促其融合,轻族群之念,而重国人之念,错了么?
皇上,在关内,城中发生暴乱,动用官兵弹压,会出现眼跟前儿就摆着两支吃朝廷俸禄、受朝廷供养的军队而不敢动用,反得舍近求远,另调一路官兵来么?绝对不会!原因何在?岂不正是对归附诸部放任自流,即便成为朝廷兵马,真正掌控着他们的也是部族首领而非朝廷么?
以此观之,改变辽东屯牧之法,征募诸部青壮勇士入我卫所,融之含之,浑然一体,错了么?”
夏浔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质问,把皇帝问得哑口无言。陈寿忍不住跳出来,又与夏浔理论起来。
唐杰在一旁听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不是该趁着这个机会,向夏浔兴师问罪的么?怎么话题转移到在辽东施行变革是当务之急,还是一个错误的问题上去了?”
辽东发生的这桩事情,不但没有被他当成自己施政失败的一个案例,反而被他当成了辽东急需变革的重要依据,这种思路实在有些出乎众人的想象,以至于更多的人渐渐回过味儿来,觉得今天的朝议似乎跑了题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办法把这个话题拉回来了,只能被夏浔牵着,就辽东要不要变革,面红耳赤地争论起来。
两下里理论来去,夏浔舌战群儒。要说起对辽东的了解,在场诸人少有人比他了解的详细、全面,而且他的“歪理”似乎还真能成为他的理论依据的佐证,再加上夏浔的好口才,以至于一番理论,众人纷纷败下阵来。
夏浔睥睨四顾,好象一只斗胜了的公鸡,转向朱棣,作总结述性发言:“皇上,不管一个政略是多么的周密、智慧是多么的高超,总会有些事先意想不到的特殊情况,这时怎么办?完善它就是了。可有些人不是这样,对新的方略,他们只会挑剔、只会审视,只会以刚刚出炉就得尽善尽美,出不得半点岔子来要求它。
太祖雄才大略,对辽东的政策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太祖甫立天下时,尚无力北顾辽东,那时节就迁民关内,屯兵辽东,以定北疆。及至经国二十余载,国力有所恢复,便开始着手再迁关内之民,以充边疆,可惜太祖驾崩之后,此略便中断了。
一些小问题,能解决的以前都解决了,现在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可这些弊端,我们不能回避,也无法回避,它再硬,也得把它啃掉,若是没有大刀阔斧的魄力,只有缝缝补补的机巧,皇上派一个裁缝去,就足以保证辽东暂时无忧了,又何必托负大臣?
然则,这些问题久拖成疾,将来必成我大明腹心之患,到那时候,皇上,您的子孙纵然如您一般天纵神武,也须付出百倍努力,付出更多心血,才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如今的大明,已非鼎定之初的大明,国力昌盛,武力雄浑,足以支撑辽东变革,何不就在皇上您的手里,为子孙后代、为我大明,打造一个铜墙铁壁的一统江山呢?”
朱棣听到这里,浓黑如剑的双眉不由攸然一挑!
此时,朝鲜户曹判书刘宋耕,怀揣辽金时代流传下来的地理志,寻摸了一肚子叫人蛋痛的歪理,已然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地赶到了蓟州,距北京城只一步之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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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8章 巧辩索土()
北京城头,茗儿俏生生地站在那儿,眺望着远方。
郎君的身影已经远去,地平线上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可茗儿依旧伫立在那儿。
站在这儿,哪怕看不到人,只看到他行去的方向,自己的情感也有个寄托,思绪也能绵延得更长、更远
这几日卿卿我我,他在身边时,只恨他太也黏人,简直叫人有些吃不消,可是郎君一旦远去,那颗心儿却空荡荡的好没着落。
夏浔离开北京,赶回辽东去了。
辽东事态虽然已经得到了控制,可是具体的进展等着人快马送到北京来,总有几天的延迟,不亲自去善后,夏浔放心不下,皇帝也放心不下。
夏浔的辽东三大策,出人意料地获得了皇帝的允许,他是带着新政回来的,此番回去,正好以此为契机,大施拳脚,进行改革。
要说得获通过是个意外,其实也不然。
首先,夏浔所倡议的一切,其原有政策的弊端,朱棣并不是不知道,朱棣实际上也一直在思考如何施行新政,革除弊端,夏浔的建议,可以说是与他不谋而合的。
再者,这场暴乱所凸显出来的问题,与夏浔质问满朝文武的三句话相印证,让朱棣的改革之心更加炽热起来。朱棣本就是一个强势的天子,他不怕出问题,怕的是没有办法去解决问题,夏浔所言目前看来与辽东出现的问题并不冲突,而且理由充份,很可能是解决辽东困局的良策。只在辽东一地施行新政,真要出了乱子,也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他也需要一个试点。
第三就是,雒佥、丘福等人此前对夏浔的暗捧暗杀,以及其后在政见上表现出来的异口同声的反对,提高了朱棣心中的警觉,一旦让他察觉某些人在结党,在公报私仇,这些人说的话在他心中的份量自然大打折扣,他会本能地认为你在故意打击对方,而忽视了你所说的道理是否正确。
因此,当那些人喋喋不休地提出反对,却又拿不出一份比夏浔内容更详尽、理由更充足的解决辽东问题的方案时,朱棣力排众议,站到了夏浔一边。朱棣虽然不像朱元璋那样强势,但是在明朝历史上,也是仅次于朱元璋的强势皇帝了。
一个强势的天子,受到的约束和监督太少,如果施政错误,难免酿成大患;可是决策正确的时候,又可以减少很多的扯皮、推诿的过程,确保政策的推行。凡事皆利弊共存,至少这一次,他没有错。
“小姐,咱们回去吧!”
巧云见自家小姐还痴痴地站在城头,不禁扁了扁小嘴儿。
小姐前两天头一回向她透露,想要她做老爷的通房丫头时,巧云又惊又喜,一颗小心肝儿卟嗵卟嗵的。那是国公爷啊,做他的通房丫头,也比嫁个管事家人强得太多了。再说老爷对自家女人的呵护体贴,她可是一清二楚,若做了他的女人,还能亏待了她?
若把老爷服侍高兴了,说不定还能升作妾室。就算成不了妾室,有自家小姐维护着,这日子也错不了,那几天一瞧见老爷,她都是心惊肉跳加面红耳赤的,虽然身份卑微,她也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不是?
那几天呀,哪天她不是把自己洗得白白净净的,就盼着老爷闯进房来,或者唤她过去呢,可惜,河东涝得一塌糊涂,汪洋一片,河西只听雷声震震,暴雨倾盆,那赤地千里啊,都干得冒烟了,也没见一滴甘露降下,小妮子现在心里头酸溜溜的,挺不是滋味呢。
茗儿幽幽一叹,点了点头,依言转身,向城下走去。
此时,一行朝鲜特使的车马,在官兵护卫下,也堪堪走进城来
朝鲜户曹判书刘宋耕,祖上本是汉人。
刘姓,在朝鲜是一个大姓。据说刘姓出现在日本,最早始于魏晋时期,当时汉献帝的玄孙刘阿知定居日本,他的一部分族人移民到了朝鲜,从此在那里定居下来。当然,朝鲜刘姓并不只出于这一支,后来陆续还有汉人刘氏定居朝鲜。
比如宋朝有一个叫刘载的文人,就离开中原到了那里,并在当时的高丽王氏王朝做了尚书右仆射的高官。而北宋翰林学士刘荃,在宋英宗时被贬谪高丽后,更是由他而开创了朝鲜刘氏望族,子孙兴旺,人才辈出,代代皆出高官。这些刘姓名人,因为有名才被记载下来,迁居朝鲜的普通刘姓汉人自然更多。
刘宋耕这一宗支据说是汉献帝一脉的后人,也算是帝王后裔了,不过因为年代太过久远,从魏晋到现在,朝鲜也是分分合合,久经战乱,到底是不是汉献帝后裔,已经很难考证了。反正,后来做了官的,又攀不到刘荃、刘载这些家谱比较完整的刘姓人,大多自承是汉献帝后裔。
朝鲜是大明属国,对大明一向恭敬,不似日本、安南等国,总做反复小人,所以大明对朝鲜最有好感,臣服于大明的那些藩国,其国王都只相当于大明的郡王,唯独朝鲜国王,被大明赐以九章冕服,级别相当于亲王,高出其他藩国一等。每当各国使节赶来朝觐大明天子时,朝鲜使节就得以立在诸国之首做带头大哥,拥有首先向大明皇帝磕头的资格,很威风。
这一次刘宋耕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