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看过-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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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病情稳定,我另一桩压抑良久的心事又浮了上来。
此时端木欢颜已搬回安平公主府,也就是原来的惠王府后,我也常回外邸居住。母亲见我安定下来,再不致有性命之虞,也不敢久在宫中,遂回了萧彦,依旧回相山居住。
萧彦望着她光光的头颅和眼角渐起皱纹的面庞,沉默了好久,才挥手令她离去。
大约再深切的感情,也经不起红颜白发间天悬地隔的差距吧?母亲到底比不了宫中那些十六七的如花少女了。
我在送别母亲的当天,便去了关押拓跋顼的刑部密牢。
他的身份太过尊贵,因此收押的地点极隐蔽,我也在自己地位巩固之后才敢亲自找了才把刑部尚书之位坐稳的晏奕帆,让他安排见上一面。
晏奕帆知道拓跋顼本是惠王和我抓来的,我如今又备受宠爱,也不敢怠慢,即刻去安排了,亲自引了我前往密牢,在最深处的一间地下石牢中站住,低声笑道:“公主,刚已令人将他手足缚得紧了,一时不太容易动弹。不过这人武功又高,力气又大,公主进去了,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我应了,让小惜、小落在外守着,自己进去瞧时,鼻子已不由地一酸,又要滚下泪来。
其实拓跋顼并没有怎样。
这间小小的石牢多半是专门为这位大魏的皇太弟布置的,卧具案几虽不是上佳,倒也整洁精致。甚是明亮的烛光中,拓跋顼正安静地坐在榻上,默默望着我。
很干净的细布棉衣,很柔软的栗色长发,很平静的沉静双眸,还有……很让人惊悚的粗大铁链。
案上有垒垒的书,甚至有着笔墨纸砚,显然他平常只被手足镣铐束缚着行动,今日为着我要过来,特地将他密密缠住,不让他有丝毫机会伤我。
走到案前的茵席坐了,伸手翻了翻写过的那叠纸,龙飞凤舞,依旧是俊逸中含着潇洒,大气昂扬,只是纵肆不羁的磊落笔锋似淡了些,细细辨去,才觉出一星半点不含锋芒的凛冽孤高。
写的是《庄子》,最上面的一篇就是《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正默默看着时,拓跋顼轻笑着开口:“阿墨,你过来,便是检查我功课的么?写得不好,又该给你笑话了。”
我真心实意道:“你的字很好,和你的武功一样好。我便是学上十年二十年,也是万万赶不上的。”
“那就不用学了!”他微笑着垂眸望着那叠纸,“字写得再好,成年累月困在一方斗室中写着鲲鹏之志,还算是一桩笑话。”
算来他已被囚禁了一月有余了。
纵然衣食不算太过委屈他,以他那般骄傲倔强的性情,以及出身皇族的尊贵自负,居然没给逼疯,甚至还能这样有条有理地和我说话,我都不晓得他是太聪明还是太笨。
正觉得那篇《逍遥游》有点模糊时,只听拓跋顼柔声道:“别哭了,我知道你没在笑话我,行了么?”
我忙揉着眼,才觉睫上真的挂着泪,强笑道:“谁哭了?这里的烛火太暗了,烛烟也大,刺眼睛。”
拓跋顼笑了笑,也不和我争辩,上下打量着我,说道:“看来你过得还不错,萧彦甚至还许你来见我?现在是他的什么妃?”
他的话音里终于带出了黯然的涩意,“他那么老,大约没脸册你一个小丫头当皇后吧?”
他在这里讯息不通,这一个多月天翻地覆的变化自然是不知晓的,大概还只记挂着萧彦一心要娶我的事。
我摇一摇头,道:“我没做梁帝的妃子。他收了我做义女。”
“义女?”这一回,拓跋顼真的惊讶了,笑道,“那齐帝萧宝隽和惠王萧宝溶呢?不会给收作义子,打算大行之后再把帝位传给你们家吧?”
我只作没听到他话语中的讥刺,答道:“大哥死了,三哥被囚。”
我苦笑道:“你不必恨我三哥抓你了,他的境遇比你还惨。如果他会武功,只怕身上的铁链可以缠得他说不了话。”
我承认,到了现在,他还是能轻易让我气得心里发苦。
他微蹙了眉,居然闲闲问我:“哦?那样对你哥哥们,却收你做义女?觉得自己太老了,不好纳妃,就用这个名义将你留在身边么?”
言外之意,分明暗讽我和萧彦不清不白了。
我气恼地瞪他:“你以为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拓跋轲这样的畜生么?只要他喜欢的,不管别人怎么寻死觅活,先霸占了再说!禽兽不如!”
相见了,犹道不如初(一)
拓跋顼没争辩,只是垂下眸子,低声叹道:“你始终不懂他的心。”
我反问:“为什么我要去懂他的心?如果我一定要猜测他的心意,必定也只是为了用他的鲜血来清洗自己的耻辱!”
拓跋顼动了动手上沉重的镣铐,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他自语般道:“不怪你。逼迫中酝酿出的感情,注定是被辜负。”
我提起案上的笔,蘸满了墨,重重地落笔,写了一个字,才道:“你错了,逼迫中酝酿的,只会是仇恨,不会是感情。”
提起翰墨淋漓的纸,上面一个大大的“恨”字,毫无女儿家的娇柔纤弱,勾折间的锋锐,凌厉得像一把刀。
我的字一向不好看,但独独这个“恨”字,写得形神兼备,如一刀将仇人脖颈砍下那般痛快舒畅。
拓跋顼凝视着那字,摇头叹道:“皇兄不该喜欢你,我也不该喜欢你。”
顿了一顿,他又道:“阿墨,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别再相见了吧?我很怕下辈子我们还会是这样。”
自以为对儿女私情已经坚强到麻木了,听着这话还是满心闷疼。
当日我给拓跋轲逼着服了毒酒后,为了让拓跋顼保有对我的感情,去恨他的兄长,我曾说,要他下辈子做我唯一的男人,而他,也只许有我一个女人。
我辨不出说这话时自己有多少的真心,但拓跋顼想来是真心听入耳中的,才会不顾一切和拓跋轲翻脸,硬带了我逃出去。
他没能对我狠心到底,我也没能恨他到底。
如今,我宁愿他恨我,也宁愿自己恨他。
原来喜欢和痛恨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彼此喜欢,却不能不彼此痛恨。
我眯着眼,望着跳动的烛火,轻笑道:“好吧,下辈子,咱们还是别见面的好。不过……我没后悔过我们相山第一次相遇。如果没有那样的时光,我这辈子,也算是白活了。”
烛火到底是太亮还是太暗?我眼眶又给灼得疼痛。同时,有微弱的吸气声传来。
抬起头,他正挪动着手脚,飞快地别过脸去,面部给烛光剪出了一道接近完美的侧影,隐隐见得那深深的眸底,似有柔软的物事正缓缓流转。
我强笑道:“是不是捆着很不舒服?呆会我走了,他们解开你身上的铁镣就会好些了。”
“呵,其实你也怕我会伤你,对不对?”
拓跋顼低叹,“你已不敢信我,而我……大约也不敢再信你了吧?”
我无力去细想,默然地将手指划在墨汁尚未全干的“恨”字上划着,迤逦出的墨渍粘在手上,暗色的阴影像是干涸的血渍,轻易无法抹去。
对于我们之间完全不同的立场,信任显然得太多余并且奢侈。
气氛一时尴尬下来,只听他用手指慢慢地抠住铁镣上的铁圈,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拨弄着。
沉闷的几声磕碰后,他抬起头,几缕散落的发丝掩着颊边的笑涡,面部的神情立时显得柔和了。
他赧然地轻笑道:“嗯,扯远了。我只是背上伤口有点痒,哪里是捆着不舒服了?以为我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啊,这么点镣铐就难让我难受?”
我立时想起了我来的目的,忙笑道:“我帮你挠挠。”
拓跋顼眸光猛地一收缩,迅疾又柔和下来,蕴了一点笑意望向我,“梁帝萧彦的义女为我挠痒,若是传扬出去,我这个人质立马得变成肉酱了吧?”
我走到他身后,缓缓地解了他前方的衣带,松散了外衫,沿着他的脖颈,慢慢褪着他肩部的衣衫。
拓跋顼本来看含着笑意故作轻松,但随着我的动作,笑容已僵住,待我手指挑他肩部的衣衫时,他整个身躯都僵硬起来,触手处肌肉坚硬如铁。
“阿……阿墨,不用了罢。你还真想……那个萧彦把我给砍成肉酱?”
他笑得干巴巴,喉咙吃力地连滚动一下,仿若口渴般地低低喘息一声。
我和他均已不是当日竹林中不解人事的少男少女,他给一个年轻女子这样宽衣解带,甚至将手指滑过肌肤,会是怎样的感觉,我也清楚得很。
可我想了解的事,比眼前短暂的尴尬不知要重要多少。
我实在吃不准,甚至连我的母亲也吃不准,在这个颠倒混乱的人世间,我除了一个多出来的父亲,会不会还有个多出来的哥哥。
一个真真正正和我一母同胞的哥哥。
笨拙地在牢牢缚着的铁链间牵扯着他的衣服,努力露出他的右肩,我低低地告诉他:“阿顼,我不是萧彦的义女,我是他的亲生女儿。”
拓跋顼脸上连僵硬的笑容也维持不住,惊骇地望着我,道:“你说什么?”
我苦涩地笑了笑,淡淡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自己从出世就是个笑话。我不是明帝的女儿,而是萧彦的女儿。母妃怀着我时,明帝将她从萧彦手中夺走,封作了玉妃。”
右肩已完全露出,除了即将褪尽的褐红箭疤,他的肌肤比女孩还要白净几分。我将他的衣衫扯开些,再扯开些,甚至连铁链下也细细找着,连半个红痣都没看到,更别说母亲口中什么形如北斗的七颗红痣了。
相见了,犹道不如初(二)
拓跋顼好容易给分散的注意力随着我的动作必定又集中了。他的喘息已很是粗浓,几乎是颤抖着在唤我:“阿墨……阿墨,够了,别……别逗我了!”
带了几分慌乱,我匆匆地将他衣衫胡乱掩着,想着他到底不是母亲留在北魏的骨肉,再说不上心里是欢喜,还是悲伤,只是忍不住从身后抱着这个和我并无血缘关系的男子,哽咽着又落下泪来。
拓跋顼侧过头望着我流泪,身体依旧僵硬,但声音已经柔软下来:“坏丫头,逗了人家还敢笑,欺负我给捆了手脚,没法拿你怎样么?”
眼底的墨蓝已经暗昧,雾气般的岚烟浓得化不开,曾经纯稚的面容上红晕如流霞散开。连他柔软却沙哑的声线,都不可避免地沾惹了显而意见的情/欲色彩。
“浮槎恨相逢……”我喃喃地念着当日端木欢颜为我卜出的判词,流泪的脸庞蹭在他的脖颈上,伤感道,“其实你是谁的儿子,我是谁的女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意弄人,我们从一出世便注定了是仇敌。”
即便他是我的哥哥又怎样?
他首先是北魏拓跋弘的儿子,其次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顼。
南齐的明帝,南梁的萧彦,都是害死他父母的仇人。
即便他是我的哥哥,也一样会为他的父母报仇,从而与我为敌。
我们才出世,就注定了悲惨的结局;我们才相遇,爱情便已谢下了帷幕。
拓跋顼并很不明白我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到底懂得我心底的悲惨和无奈,低低呻吟一声,别过脸衔住我的唇,温柔地轻轻吸吮着。
我颤了颤,不由地张臂拥住他给束缚得像个棕子般的身躯,张开唇回应他。
两唇相触,酥麻的热流闪电般窜过全身,拓跋顼那结实的身躯更是止不住在我臂腕下震颤,冷冷的铁镣硌在滚烫的肌肤上,硌得人心酸。
“阿墨,阿墨……”他含糊地哽咽着,一侧身将我压于身下,不顾行动不便,便强横地占据主动地位,努力将碍事的铁镣收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