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5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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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亮被他难住了。毛亮摁住他颤颤巍巍的屁股说,不许动,小心我骟了你。话音刚落,他的腚就在毛亮的手掌底下僵持住了。但是其他毛亮无法掌握的部位依旧在颤抖。毛亮说,你太紧张了,还是下来靠墙站一会吧。他很快按照毛亮的要求在墙角占了一席之地。这么做了之后,他抖得果然没有在床上时那么厉害了。
毛亮用自己的方式将其余人也一一从床上弄起来。他们都挺麻利,一落地便争先恐后地往墙边靠拢,好像那儿是天堂似的。只有一个在我们闯入前的确已经睡着的胖子起床时拖沓了一点,毛亮蹦起来给了他一记耳光。
“妈了个逼的,年纪轻轻,光知道睡咋行呢。”
胖子很胖,我猜想怎么也有200斤,却被人安排在了上铺。真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他搬运着繁重的身躯好不容易才爬下来,张震便对着他的肥臀踹了一脚。张震一使劲,说,操!胖子下盘稳得一逼,只是屁股颤了颤,接着就若无其事地走到墙边,站到了舍友们的队列里。
“怎么好像少个人呢?”毛亮问。听毛亮这么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这时候,另一端有人说话了。“我在这儿呢。”我循着话音回头一看,果然还有个人缩在宿舍门边的墙角那里。我们进来好久了,居然没注意到他。他的鼻孔在流血。这是为我们开门的那个同学,被张震粗暴的推门动作撞倒在地上,一直窝在原处不敢起来。他扶着墙吃力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想与舍友们站到一起。
你没事吧?我问他。
没问题。他一边淌鼻血一边说。
没问题?毛亮狐疑地说,我看你情况不妙啊,来,过来,让我瞧瞧。
小伙子淌着鼻血走到毛亮面前。
张嘴。毛亮说。
小伙子张开嘴。
大点。毛亮说。
小伙子张大嘴巴。
啊!毛亮说。
小伙子按照毛亮的指示大张着嘴巴啊啊啊地叫着。毛亮举着蜡烛凑到他嘴边,往他口腔的纵深处勘查了一番,惋惜地说,啧啧,你得了性病了,准备后事吧。
毛亮将那个被他诊断为性病晚期的小伙子安置在床上,还把宿舍里能找到的七八条毛巾被一股脑盖到他身上,命令他安息。接着开始着手调度其余的人。
他让那面小镜子的主人站在队伍的中央,并把蜡烛交到他手中。毛亮说,稍息。他们纷纷将右腿伸向前来。入学时,他们都受过为期一周的严格军训,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我曾经见过那种情景,学校聘请部队的小兵担任学生的教练,专挑中午的时候在太阳底下大片大片地站在一起曝晒。校方认为这样可以磨练人的意志。学生们都管小兵叫班长。据我一个当兵的朋友说,他就干过这样的差事,当学生们一本正经地叫他班长的时候,他心里很快乐。他说,当班长的滋味真好。
毛亮背着手扫视了几遍这些个被校方磨练过意志的人。
“你,”毛亮对小镜子的主人说,“给大伙朗诵个诗听。”
小镜子的主人怔住了。
毛亮催促到,操,诗;操,诗!
于是,小镜子的主人用沙哑的嗓音吟了起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太幼稚了,”毛亮打断了他,“换一个,换一个精彩的。”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算了,”毛亮再一次打断他,“还是唱个歌吧。”
小镜子的主人露出了难色。“我不会唱歌。”他说。
“谁会?”
小镜子的主人指指胖子。
胖子很委屈。从他粗陋的外表观察,的确看不出此人有歌唱的天赋。可是,自从小镜子的主人指了胖子以后,另外好几个人也都开始用期待的眼光此起彼伏地瞟胖子,好像很认同的样子。
毛亮让他选一个拿手的献给大家。胖子很为难,他窘迫地捏弄着自己的肥脸,好像担心它会从面部掉下来。我拉拉毛亮说,算了,小毛,下次吧。可毛亮喝了酒以后想做的事情谁都无法阻拦。看他那么迫切,我只好作罢。也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对胖子来说兴许是个锻炼的机会呢。
胖子选择了《大约在冬季》,一首十分经典的情歌。不一会儿,优美的歌声就响了起来,虽然有些紧张,但是胖子在唱歌方面的才能都毕露了。
毛亮刻意地倾听着。他随着歌声的节奏拍了两下手,扬扬下巴示意胖子那些傻站着的同学参与进来。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抬起了手,后来其他人也这么做了。渐渐有了秩序。宿舍里洋溢着严肃、活泼的气氛。胖子越唱越放松,越唱越自如,在高音处往往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加入一些简单的舞台动作。
就在胖子最忘情的时候,墙壁被擂响了。咚,咚。两声响过之后,一声声嘶力竭的斥责隔墙传了过来。
“操你妈的,深更半夜嚎个鸟呀!”
胖子吃了一惊。歌声不见了。
毛亮异常兴奋,他示意胖子从头再来一遍。胖子全力以赴,歌儿唱得像吐露心声一样。旋律在他的胸腔里跌来宕去,如丝如缕地从口中挥发出来。他哪里是什么胖子,他简直是个尤物嘛。
我听到隔壁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穿着拖鞋的人拖泥带水地出来了,猛地一下推开我们的门。推门的人说,你们想找死啊!
刚说完,他就愣在了那里。宿舍里的情景让他诧异不已。
“谁想找死!谁想找死!”张震问道。他本来已经躺到床上随着胖子的旋律沉沉睡去。在路上他就困得要死要活的。被推门声吵醒,张震光着膀子霍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他左右看看,最后盯住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张震顶着一头乱发,气宇轩昂地逼视着他。他仿佛是在无声地问,是你要找死吗?站在门口的那个人仍然在发愣,很茫然地提着一根凳子腿。他也光着膀子,也有一些肌肉分布在裸露的上半身。平日里,那几块东西一定也曾让别人战栗过。但是没想到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只野生动物。跟张震比起来,他简直像个残疾人。
张震没再继续问下去,他似乎已经认定这个手拿凳子腿的人就是他需要的那个要找死的人。他走过去,揪那个人头发的同时,脚也朝他的膝盖踹去。接着,张震把手松开了,那个人默默地趴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儿,那个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张震用同样的方式让他倒下。那个人又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还是试探着想起来。他好像对此着迷了。张震没有允许他这样做。张震过去揪住他脖颈上的皮往前拖动他,这让那个人十分难受。他虽然一声不吭,没有将自己的痛苦张扬出来,但是从他歪着脑袋在张震的手下苦苦挣扎的表情看来,他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疼痛。
张震将他拖到宿舍的另一头后,打算再来一遍。但是宿舍里的空间太小,想保持原来的姿势将那个人倒转360度是不可能的,于是张震试图先将他提起来,再放到地上拖回去。这使那个人感到无法忍受了,张震把他提到一半时,他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边叫边用手中的凳子腿击打张震身体的各个部位。这对张震来说不算什么。为了让自己的肌肉更结实,他平时没事就喜欢站在操场上用铁棍等家什锤炼自己。
这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些零乱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大概那个被张震提溜着的家伙的惨叫声引起了他宿舍同伙的不安,想过来看个究竟。我走到门口之后,那帮人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个穿牛仔裤的小伙子留在原地。他手里本来也提着一根凳子腿,但是在我走向门口的过程中,他让它顺着自己的牛仔裤悄悄滑落到地上去了。
“天这么晚了你咋还不睡呢?你失眠了吗?”我问他。
他不从正面回答问题,却连连叫我老大。他说,老大,老大,老大,你们正在揍的人是我表弟,他刚转学过来,对咱们学校的情况还不了解,你们原谅他这一次吧。
别叫我老大,我对他说,我不是老大,再说也没人揍你表弟。我指了指正在拿凳子腿敲打张震的那个人说,你也看到了,是你表弟在揍别人。
穿牛仔裤的小伙子焦急地搔着脑袋,好像自己头上长满了虱子。
“老师,老师,”他又说,“我表弟不懂事,改天我让他好好请你们喝一场,赔赔不是。”
张震还在提溜着那位表弟的脖子。因为对张震无可奈何,表弟落泪了,抽泣着将凳子腿往张震的身上抡。张震拎着表弟,轻轻扭动身子。为了配合他,张震开始学习巧妙地躲闪那根有气无力的凳子腿。
我过去把凳子腿从表弟的手里抽出来,对张震说,好了,别闹了。
天色已经不早。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黑暗上,浑身上下一片夜色。四周的寂静谴责着我们的脚步声,仿佛在提醒我们这是走在一条绝路上。
我发现张震还光着膀子。我停下脚步问张震,张震,你衣服呢?
他顺手摸了两把,只摸到自己胸脯上那些带皮的肌肉。张震说,忘在刚才睡觉的那张床上了。
我们就是在回去寻找张震的上衣时,遇到那个心脏病患者的。
我们踏上楼梯时,他刚从公共卫生间出来,两只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似乎仍然沉浸在被一泡尿打断的梦境中,现在正急着返回床上继续。他颠着步弯着腰,行色匆匆,小心呵护着自己的睡意。与他交叉经过时,我突然有了一阵莫名的冲动,伸腿把他绊了个跟头。没想到,这居然成了他在人间摔的最后一个跟头。他倒下后再也爬不起来了,身子缩成一团,痉挛不休。我有些担心地伏身过去对他说,别怕,我跟你开玩笑的。他一句话也不说。于是我又对他说,这位同学,我不跟你开玩笑了,我也希望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快起来回宿舍睡觉去。他还是不回答我。我扳过他的脸看了看,由于天黑,他的脸色和相貌没有看清楚,但是那张哆嗦得触目惊心的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不像是跟我开玩笑。我带着疑惑将他的上身扶起来,靠在墙上。嗨,出点声,我拍拍他的腮帮子说。这时候他才吃力地吐出两个字:
〃yao。。。。。。yao。。。。。。〃
我又拍了拍他的面颊,但他再也不吭声了。我越看那张脸越觉得骇人。这时候,毛亮打着打火机伸过来。毛亮说,这不像是个人,我看咱们还是跑吧。
我猛地缩回手,站起身就开始跑。一种在逃命的感觉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我,并随着奔跑的速度渐渐升腾起来,氤氲在头顶上。我的稀疏而柔软的头发因此而直立起来了。就像是有人在我的上空拽着它们。我没有从学校大门出去,而是翻墙,印象中我一下子就跳出了两米多高的学校围墙。我就那样跑呀,跑呀,一路跑入那个令我心力交瘁的梦里。
昨晚发生的事情,我能记得的就是这些。
5
毛亮把刚敲诈来的钱从口袋里掏出来,连那些钢一起,数了数。他对我说,这小子还挺阔气,只可惜,往后恐怕没有机会碰上他了。这句无意中冒出来的话戳到了我们的痛处。接下来,我和毛亮谁都没再吱声,就只是往前走。
我们走得很压抑,就像是赶着去参加自己的葬礼。
地球好像比我刚起来那会儿转得快了,太阳一个劲地往上升,我和毛亮很快就流出汗来。经过那条出现在我梦中的巷子时,我很想跟毛亮说点什么,告诉他我的梦,以缓解这种令人惆怅的气氛。不过话到口边的一刹那我改变了主意。这个话题只会使我们更压抑。一想起那个梦,我就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我往巷子里瞟了一眼,一只大黄狗趴在东墙投下的阴影处哈哧哈哧地喘气,长舌头在大张着的嘴中吞吞吐吐。我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扔了过去,正敲在它的鼻子上。大黄狗霍地闭上嘴,抽了两下鼻子,往后退了几步,又蹲下来。它歪着脑袋有些不解地与我对视了几秒钟,重新亮出了舌头。
这么热的天,连狗都懒得与人计较,我和毛亮却要去流亡了。我们一点流亡的经验都没有,说起来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我的感受正如小时候我爸教我写信时提供的某篇范文所述: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那是一篇我爸推崇备至的散文,作者的名字我忘了(我总是忘记很多重要的东西,对一些莫名其妙的细节却在事隔多年之后仍记忆犹新),反正是个曾经名噪一时的海外游子,当时他从旧社会的法兰西回到阔别多年的旧社会的中国,一踏上祖国的码头,他就立刻产生了像我一样的感受。他说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宛如灌了铅一般,无法在祖国满目疮痍的躯体上甩开步子(大概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