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5期-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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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溜出医学院,在一个小酒店里歇息了一会儿。毛亮要跟我分赃,我说不用了,目前我的家庭还能提供我日常生活的补给。毛亮抱着那堆东西与我分手的时候好像挺不好意思似的。但是,我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对我的做法很赞成。日后他会感激我的。
我们在小酒馆的门口告别,我向他挥了挥手。
保重,小毛。
那是我最后一次对他说保重。
13
不出所料,经过调查,公安人员果然怀疑到了我和毛亮的头上。幸亏小张宿舍里的一个同学那两天刚好丢了钥匙,为我们分担了一些公安人员的注意力。我被公安部门传讯,他们想了好几种办法企图诈我。我以不变应万变,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戴着眼镜,皱着眉头,做出一副全心全意将心思放到学业上的样子。有时候,我是很能迷惑人的。干警们天南地北地跟我瞎扯了好几天,从我的言谈中没有发现任何纰漏,还一致认为我对人生的理解很有见地。最后一次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一个中年警官为耽误我的学业特意道了歉。我让他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工作需要,你也是没有办法不是吗。
这件事情传到了学校的耳朵里,系主任作为我的领导与我谈了两次话。我的懒散作风他是很清楚的,所以不能用对付干警的方法来对付他。我换了一种方式,也很快摆脱了他的纠缠。毛亮失踪了,他拿我没办法,就只好再找赵小丽谈话。有那么几天,赵小丽频繁地在我们系主任的办公室里出入。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画了一会画,跑到教学楼的顶层,想站在那里的窗户边上看看外面的风景。顶层有一间很大的综合教室,平时很少用,总是拉着黑色的窗帘。我和同学们都称它为太平间。另外,就是系主任的办公室了。我要想走到看风景的窗户前,就必须路过系主任的办公室。我看到系主任的办公室也拉着窗帘,窗帘上有一条缝,我忍不住凑上前去。
赵小丽翘着腿躺在系主任的办公桌上,系主任——那个四十多岁长得有点像毛亮的中年人——弯腰将脑袋抵在赵小丽的两腿之间摇头晃脑,似乎在那儿发现了不中用的东西。
我使劲咳嗽一声,转身跑下楼来。
随后的几天,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倒不是因为看到赵小丽躺在系主任的办公桌上引起的。那算不了个事情。主要是我失去了生存的动力。像一首歌中所唱的那样,我“甚至开始怀疑人生”。无限的悲观和无限的可能性同时在我面前展开,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之中。
我曾经试过靠学习知识和谈恋爱以及无休止的性活动让自己麻木起来。可是,我越来越信不过那些东西。
有时候,我真想无缘无故地把自己挥霍掉,我想一鼓作气地活完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是被打断,总是无法集中,总是被限制在吃饭睡觉和性欲之中。生命又脏又乱,只是一种可笑的自命不凡的细菌,在振振有词的借口中下作地繁衍、发展。
就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鞭策我似的。突然,系主任开始丧心病狂地为难起我来。他就医学院失窃一事,重新对我开始了调查。他不断向我暗示,他已经掌握了我作案的线索。
最后一次,他甚至找来一个副校长一起对我进行非难。
那天,我终于忍不住了,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力拍着那张赵小丽曾经躺过的办公桌对系主任说:姓刘的,我告诉你,你他妈的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得住我,老子不吃这一套,你不让老子肃静,老子还他妈不想念这个破书了呢!
我转身走出系主任的办公室,狠狠地甩上了门。
我用一下午时间,写了一份热情洋溢的退学申请书交给班主任。班主任很吃惊。以往他总觉得我是可以塑造的。他提出了许多疑问,我没有一一解答。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再跟这些凡夫俗子浪费口舌了。
当天晚上,我收拾行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行李。
宿舍熄灯以后,我想起应该跟丁璐告个别。我好长时间没跟她在子弟幼儿园门前逗留了。我翻过那道铁栏杆,把丁璐叫出来,告诉她我退学了,明天就走。丁璐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丁璐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笑了笑。
丁璐说,你以后准备干吗?
我说,还不太清楚,我不想做什么计划,我想活得让自己摸不着头脑。
丁璐好像不太明白我说的话。我想起毛叔怀疑毛亮精神有毛病的话来了。其实真正精神有毛病的是我。我是个疯子。我的病潜伏了快二十年了。
我对丁璐说,要不我们出去呆一会儿?
丁璐欣然应允。
我说你先下去等我一会儿。说着,我就又从铁栏杆那边翻了回去。
我从床铺底下找出毛亮给我的那把钥匙,然后下楼与丁璐会合。
我挽着丁璐的手潜伏进招待所,进入了207房间。这里还留着些许毛亮的味道。这是我第一次跟丁璐,也是第一次跟女人像模像样地在床上相处。我们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痛痛快快地做了三个回合。然后,我就睡着了。
早晨,我感到有人在动我的下体,睁开眼,看见丁璐正动作娴熟地激发它。
想到在这新的一天里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婉拒了丁璐。
我说,小丁,我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希望你能理解。
小丁听话地从我的身体上走开了。
我摸摸她的脑袋,心里觉得小丁真是一个乖巧的姑娘。
我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车站。
第八章
1
与我同行的旅客真不少。我将目光次第投放到他们脸上,没发现熟人。我靠着车窗,将胳膊肘架在窗框上,手掌托着腮帮子,出神地凝视着外面的风景。汽车驶出城区,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充满了我的眼睛。已是深秋了,农民伯伯、兄弟以及他们的妻子将果实从一棵棵庄稼上收走,只留下失魂落魄的光秆肩并肩站在地里。萧瑟的风儿将它们吹得一个趔趄接着一个趔趄。
我觉得眼前的情景像是一个比喻,但是它们比喻了什么,我一时还不能领会。
过了一会儿,一股汹涌的落寞感陡然爬满了我的身体,像突如其来的性欲一样。我望着窗外那一片片可怜的大地,那一片片可怜的天空。大地在为谁大?天空在为谁空?
它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鼻子一酸,眼睛像被人捅了似的,一下子涌出许多热乎乎的液体。
我把脸从车窗外转回来,低下头,抬起衣袖擦了擦面前的鼻涕和眼泪。我问坐在我旁边抽烟的一个老汉,大爷,还有烟吗?老汉掏出了他的烟,甩出一支叼到嘴上,拿他方才正抽着的半截烟头对着,递给我。老汉说,年轻人,人一辈子注定是很辛苦的,但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轻生。我说,大爷,有些事情你不懂。
老汉没再说什么。老汉似乎被我伤了自尊心。
我在车站的公共厕所洗了把脸,步行往家走。我想给我妈留下一个精神矍铄的印象。
我妈看到我,有点惊讶。她说,咦,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我说,妈,这次回来,我有个事情要给你说。
我搂着我妈的肩膀在沙发上坐下来,夹叙夹议地将自己的想法和所做的决定对她说了。她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没有缓过劲来。
那一阵子,我爸刚好休假在家,当我搂着我妈的肩膀坐在沙发上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时,我爸就坐在不远处旁听。我爸不时地抿一抿嘴,将他的右耳对准我说话的方向,眯缝着右眼,既不看我也不看别的什么东西,精力全部集中到了他那只平淡无奇的右耳上。
我觉得他的这个姿势很奇怪,讲到中途,我打断了一下自己。我对我爸说,爸,你最近是不是耳朵不好使了?我爸说,没事,年纪大了,正常,讲你的。
于是我就接着往下讲,直到将该说的都说了才停下来,点上一支烟,准备倾听家长的意见。
我妈说,我无法理解你的做法。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
我对我妈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倒是我爸的说法很出乎我的意料。
我爸说,儿子,你刚才所说的话,我都认真地听了,怎么说呢,我觉得你长大了,而且很多想法也蛮有趣,这个世界是需要你这种人存在的。只要你拿定了主意,不管怎样打发你的一生,我都会默默地支持你。
“支持什么?支持什么?”听到这里,我妈一改方才那种大惑不解的表情,将脖子伸向我爸坐落的方向,迅速摆出一副挑衅的架势。
我爸一下子就变得沉默了。
我妈不依不饶,仍然在盲目地质问我爸“支持什么?支持什么?”或者诸如此类的问题。
我爸好几次抬起头,茫然地瞟我一眼,最后,可能是觉得应该为我做出个榜样,便有节制地与我妈争论起来。
晚上,我姐姐回家以后,我把自己的决定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一下子也难以接受。我姐姐说,多可惜呀,怎么也该把书念完吧。
我对姐姐说,活着玩吧,不要觉得任何东西可惜,那是个圈套。
我姐姐以为我是在调侃,笑着看了看我。但是我脸上的表情严肃极了,这使她不得不埋下头来沉思。
我对姐姐说,也不要想太多,那是另一个圈套。
2
第二天,我到一个建筑工地上找了一份小工的活干,作为玩弄生活和自己的第一步。至于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还没有想,也不打算去计划。走一步算一步吧。兴许,某天早晨醒来,我会突发奇想,到理发店剃个光头,做个云游的花和尚。又或者我会加入某个不知名的恐怖组织,搞破坏工作。手艺人、强盗、皮条客、战士、清洁工、重症室的护理人员、倒爷、政客、飞行员,这些都有可能。总之,我不想规定自己,我要让自己活得不着边际,让社会哭笑不得。
反正我是下定决心要把自己从自己的身体和思想里面放出来,我想撒野、我想回肠荡气、我想沿世界的边缘兜圈子。我是无穷的,同时,我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无穷。
我的工作是挖地槽,地槽挖好后,就可以在上面盖楼了。我常常一边挖,一边在心里想:挖你娘的地槽,盖你娘的楼。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心里想到就让它随便在心里回荡着。
我要求加班。除了睡觉,就白天黑夜地干活。每天半夜回到家,我都累得筋疲力尽。我想不管怎样,总算在挥霍自己的力气了。将自己大把大把挥霍掉的感觉真有说不出的畅快。睡觉的时候,我也能逼真地感受到睡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浑浑噩噩地睡去,又浑浑噩噩地醒来。一切迹象都在表明,我活得越来越本质。我感到,只要再使一把劲,就可以活到骨子里头去。
后来,张震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知道我不念书了,到我家来找我。我妈告诉他我在做小工,还把张震送到门口,将我干活的那片工地指给张震看,让他讲浪子回头金不换的道理给我听。
我妈从没对他那么客气过,张震很感动。张震在工地上找到我,不遗余力地对我进行着说服教育。他像是换了个人,满嘴都是理想、责任之类的。我干活的时候非常卖力,为了刨起地槽来又快又好,我经常转换方向,脑袋一会儿朝南一会儿朝北,铁镐在我手中左右翻飞。张震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根据我不停转换的身影兜圈子,就好像我的耳朵只有一边能听到他说话似的。
不管张震说什么,我不都搭腔。干活卖力的人一般都是这样。
张震纠缠了我好几天,我终于做出了反应。我把铁镐往地槽沟的深处一掷,将它稳稳地插在五米开外的地槽壁上,然后,纵身跃了上来。我对张震说,走,我们去娱乐娱乐。
我先跟张震找了趟工头,说自己不干了,请他结了我这几天的工钱。工头挽留了我一阵子。工头说我在挖地槽方面很有天赋,而且又不怕吃苦,假以时日,肯定会在这一领域搞出点名堂。我谦虚地说姜还是老的辣,还是先给我结了工钱吧。工头拿出五十块钱,说身上只带了这么多,但是张震冲他一瞪眼,他就把另外该付的三十块钱也掏出来了。
工头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营生,他的大门是随时为我敞开的。
然后我跟张震去新青年餐厅喝了一点酒。一年多不见,新青年餐厅又当老板又当服务员的姑娘丝毫没变老。她为我们端来酒菜的时候,我说,你一点都没老。她白了我一眼。我说,别这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