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涛海未了情-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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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困谷奋争(6)
就在北京动力研究所的同志们没日没夜奋斗,一次次召开庆功会,宣读贺电贺信的时候,上边突然又做出了要他们研究所搬迁的决定,宣布把工具反应堆迁建到边远的江南腹地深山中,对北京动力研究所的科研设计人员,提出了“要彻底割尾巴,一个也不能留”的口号。
因为是头等政治任务,头几批搬迁人员二话没说立即行动,拆卸设备装箱打包,几千里奔波来到边远的荒山野岭。只是由于形势变化,后期的待搬迁人员,不再执行这个让人莫名其妙的命令了。
但是,北京动力研究所的科研技术队伍,学科种类齐全的研究设施,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泼撒在地上的水既无法收起,也无人来收它了。
一个重要的核动力科研战略部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流产了。
三
迁建的五三〇工具反应堆工地在寒水江边一个山沟里,深山峡谷交通困难。林平山到工地的工程指挥部,很快就感受到这个决策所造成的难言苦果。
他来到这里,正是指挥部工作面临巨大困难的时候。工程一拖再拖,加上大三线条件艰苦,不少设计人员已经流散,配合现场设备安装的设计人员已经为数不多。这种状况给核反应堆系统的安装调试,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三二一基地的中心任务是八二六核动力反应堆项目,五三〇工具反应堆迁建到这个基地只是少数人的主观决策,没有经过科学论证,没得到多数人的认同。
该工程指挥长由基地的朱院长兼职,他的主要心思还是在八二六核动力堆工程项目上。名为指挥长,实际上除了重要会议,平常不怎么到施工现场来。这样,日常的协调指挥工作全落到总工程师雷东顺的身上,他成了实际的指挥长。那些他自己该做的技术协调工作,反倒没时间做了。他决定把林平山调过来,帮他抓核反应堆系统安装和调试的技术协调。跟他们一起还有一位同志,是计划处的小伙子吴惠才,他代表计划处掌握工程进展情况。
工程指挥部人气不旺,有的人只是点点卯应应景儿,每天来露个脸儿,表示他还存在。学习自觉的人,见闲着无事干,带了马列著作毛选四卷来,把工程指挥部办公室变成“干训班”了。朱院长不在现场,不少问题定不下来,影响工程进展。林平山不知原委,只见雷总在电话里跟朱院长吵一通之后,他才坐着吉普车从院部赶过来。
朱院长的脾气极好。“文化大革命”中,一位群众揪着他的领口骂他,他笑眯眯地把那人的手轻轻拿开,慢条斯理说:“有话慢慢讲,不要激动。”一点儿生气的表示也没有。
他来到指挥部,对雷东顺急得满脸通红的神态似乎没有看见,笑着拍拍雷总的肩膀:“辛苦了,咱们马上开会研究。”
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性急的雷东顺只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随他走进会议室。雷总生性耿直疾恶如仇,林平山随他去北京到部机关大楼,他看到一些官僚习气影响工作,就立即找部领导提意见。对自己战友更是直来直去,看见朱院长来了,他立即又兴奋起来。
他们两人是从核动力研究初期就结下友谊的老战友。朱院长深沉大度,雷总质朴执著,两人的风范让林平山仰慕。
北京动力研究所的设计人员搬迁到三线后,生活上碰到种种困难,人员思想不稳定,不少人没到工地来。雷东顺工作再忙也要坚持每天巡视现场,他和林平山去现场巡视,几乎看不到设计人员,只有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标兵老胡,还是一丝不苟在电气间查线。雷总很感慨:“到底是标兵啦!”
林平山问:“老胡,你们设计队为什么不少人不来现场?”
老胡叹了口气:“侯清德担任驻厂总代表时,给不少设计人员许了愿,设备制造完,就放他们回北京。现在,一些跟他吃喝打牌的人,都调到北京上海去了。真正有困难又没门路的人,没走了。很多具体困难没解决,大家情绪很大……”
雷东顺感叹说:“工具堆跟模式堆不一样。它是用来做科学研究工作的,应当建在方便与国内外交流的研究基地上。侯清德他们几次向上打报告,要求把工具堆从北京附近迁建到大三线的深山里,现在又把队伍搞得七零八落。”
说着,他变得愤慨起来:“这些人只想扩充实力捞取政治资本,对核动力的发展压根儿就没兴趣。违背客观规律胡来,结果必然是这样。”他想到更深层的问题,不愿对他们说出。
生性耿直的雷东顺没有想到,侯清德是打牌高手,在老侯眼里工具堆既然是他政治角斗场的筹码,他打完一局,轮到了雷东顺上阵,就要设法搅局。
林平山刚挨过侯清德的闷棍儿,听了老胡的话,意识到他们正在陷入老侯搅浑的泥潭里。望着眼前兢兢业业的雷总,他似乎看清了自己应当走的路。
设计队的这种状态,使得指挥部的人常要起设计人员的作用,解决安装公司施工过程中提出的技术问题。林平山碰到这种情况,就尽量想办法找原设计人员来现场。实在找不到,只好跟安装公司的技术人员商量处理了。
他刚到五三〇工地,周玉茹的身子还方便。星期六,他把她接到工地来度周末,住在江边的寒江镇宿舍里。平日他来工程现场,周玉茹只好到食堂就餐。只有星期天,他才能给她做些可口的饭食。
第四章 困谷奋争(7)
工地的职工宿舍区就建在寒江镇边上,紧挨着寒水江。逢老乡来寒江镇赶场,他们才能买到各种生活用品。林平山背着背篓从场上买来肉、蛋、鸡,给周玉茹补身子。
星期天早晨吃过早饭,他们沿着江边的石滩散步。
靠近寒江镇这一带,江两岸比较开阔。葱郁的群山向外退开,一抹抹雾霭飘流在山谷中,把山峦斩切得如海中岛屿,天上琼楼。江水回转在河滩中,形成许多沙洲小岛,岛上长着丛丛竹林。竹林掩映下,农家茅舍,鸡鸣犬吠。
周玉茹出神地望着江面,感慨道:“这里的景色比西湖还美!”
林平山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玉峰山说:“等你生下咱们的小宝宝,咱们去玉峰山看看。”
忽然,周玉茹的话让他悟出一个道理:游客的心境跟山中的住户是不同的。那终年不散的云雾,游客看着是奇观美景,居住却是霉湿的潮气,对实验仪器设备更是极有害的工作环境。
他跟雷总到北京见一位领导,那位领导向他们诗兴大发地说起到这里视察的观感:“风景秀丽,是个好地方!”这帮知识分子在荒山野岭中生活的困难,特别是交通闭塞环境恶劣造成科研工作的艰难,没有亲身的体验是不会明白的。眼下队伍不稳定,工程的种种困难,那些凭着心血来潮拍脑袋作决定把工具反应堆迁建到边远深山中的决策者们,当初没有想到,也许压根儿就不去想。
侯清德把回路方案组强行解散后,林平山的情绪一度低落,想到施工现场寻找新的出路,没想到工地也这么不景气。每日到施工现场,偌大的厂区竟悄无声息,人员稀落厂房空寂,麻雀在空旷的大厅里做窝。迷茫的浓雾缭绕着峡谷中的厂房,也缭绕着他的心,终日不散。
他怀念起北京动力研究所生机勃勃的科研工作,心底黯然。工具反应堆迁建到边远的深山野岭,动力研究所被解体,从此我国再也没有形成一个多堆型的综合性核动力科学研究基地,核动力的科学研究基础工作失去了依托。
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林平山在草地上摊开一块塑料布,再铺上浴巾,让周玉茹坐在上边休息。他紧挨她身后坐了下来,看着她。
她穿着林平山的宽大工作服,静静地把头靠到他肩上,注视着远处的山峦。
他轻抚她鼓起的肚皮,吻着她的长发,不说话。
“玉茹,你回杭州生吧!那里的条件好些。”他突然说。
“不!我不想离开你。”
他心疼地摩挲着她的胳膊:“这里的条件太差了。”
她仰头注视他的脸:“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
他把她拥到怀里,默默吻着她的额头,眼角渗出了泪滴。
在回来的路上,他们碰到了吴惠才,小吴跟他的对象余蕾也在江边散步。
与林平山一起在指挥部工作的吴惠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双剑眉,十分英俊,办事儿也很精明。林平山与他初次见面就很喜欢他。林平山向周玉茹介绍了小吴和小余,周玉茹就和余蕾聊了起来。
余蕾在院办公室当打字员,林平山就认识她了。她的个儿没周玉茹高,长得非常秀气。小余的父母是南下干部,她父亲现在是玉峰县人大主任。从五三〇工地回去后,余蕾见周玉茹行动不便就经常去照看她,渐渐像亲姐妹般来往起来。
一天晚上林平山回家,周玉茹问他:“你知道吴惠才是怎样来基地的吗?”
林平山说:“我搞宣传工作那会儿就认识小余了。小吴是到五三〇工程指挥部才认识的,不太了解。”
周玉茹感慨道:“他们俩也真不容易。”于是,她讲了小余跟小吴两人相识的前前后后。
四
余蕾刚参加工作,在院办公室当打字员。她为人随和,与世无争,别人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安排给她的工作,当天该完的,加班加点也要做完,决不拖到明天,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很喜欢她。
四年前,上海交通大学到基地招收工农兵学员,办公室领导就把她推荐上去了。入学之后,她的平和大度,对什么都淡然处之的神态,加上黑亮的眼珠,细唇如波泛水,说话笑靥微露的样儿,使得班里有几位男同学暗恋着她。
对男同学的神色她似有所察,似又不太懂。她似乎天生不太爱动脑子,就不愿意去多想它。
暑假前的一次下乡劳动,她和班长吴惠才两人在一个生产队。就这样,帅气的小吴跟她在帮老乡摇橹送粮,入湖采菱角的过程中恋上了。
半年后,学校要开始毕业分配了,他们一起来到黄浦江边。注视着船舶来往如梭的江面,吴惠才问:“小余,马上就要毕业分配了,你有什么想法?”
余蕾不假思索地回答:“回我们基地去。”
“不能留在上海么?”
“不行。”
“为什么?”
小余抬起头,恳切的眼睛看着他说:“小吴,我是独生女。我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要人照顾。我们学的核工程专业,在上海也很难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
小吴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跟你一起去三线吧。”
小余仰头看着他的脸,有些担心:“你妈妈会同意吗?”
“我想办法说服她。”
第四章 困谷奋争(8)
吴惠才在家是老二,还有哥哥和妹妹,母亲最疼他。她一听说小吴要和小余一起去大三线,一百个不答应:“在上海多好。到那深山沟里,吃不好住不好,经常生病还没有好医院,你怎么吃得消!这小余怎么这样古怪,好容易来到上海,跟你在上海安家不是挺好的嘛。哪个丫头不想留上海?”她原先看到儿子找了一个那么水灵的女朋友,高兴得合不拢嘴,没想到结果会是这个样子,好扫兴。
小吴说:“姆妈,我们在上海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小余他们的基地是国家重要的科研基地,我们到那里才能有发展前途。”
“我不懂什么专业!上海工厂这么多,我就不信你们找不到工作。”
吴惠才回校不敢向余蕾说出他母亲的态度,只说他母亲正在考虑中。到了周末,她还如往常一样跟小吴去他家。
到小吴家没坐一会儿,小余就觉得不大对劲儿。
小吴的妈妈看见她来,推说厨房的饭要煳了,进去后就不露面了。小吴赶紧拿起暖瓶沏茶,叫小余坐一会儿,自己进里面找他妈。
小余在外边听他们母子俩在里边嘀咕半天也不出来,只听见他妈一会儿一个“阿乡”,一会儿一个“还怕找不着”。她越听越不是味儿,就站起来说:“小吴,我还有事先走了。伯母,再见!”
小吴在里边听见了,追到屋外说:“我妈正在给你做饭呢,你怎么走了?”
小余边走边说:“我跟你急急忙忙出来,忘了今天郝春玲要我帮她挑衣服呢。我下星期天再来玩吧。”
小吴看她的神色知道她肯定听见他跟母亲的谈话了,就跟在后边说:“我妈是有些想不通,我会慢慢做工作的。你要相信我的心。”
听了这话,小余站了下来。望着小吴真诚的眼睛,她感动地说:“小吴,我相信你。这事儿让你为难了,你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