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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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荣之喝醉了酒,车子还没进府佑大街,他就破口大骂起来了:“混账,瞧我不一个个地收拾你们才怪。你们一个个是怎么变出来的,休想瞒过我,挤对得真到了兔子跳墙的时候,我是一刀一个,谁也休想活。”好在二叔侯荣之只回他的南院,就是走正院,见到吴三爷爷他也不敢骂,他知道吴三爷爷是我爷爷辈上的老仆,骂吴三爷爷就是骂我爷爷。就是见到我,他也不敢骂,我是侯家大院里的小爷,小爷历来比老爷还不讲理,他敢骂我混账,我敢骂他“揍相”,别看我平时没骂过粗话,但文化准备绝对到位,到时候一开口,保证吓你一跳。侯荣之撤酒疯,在我们正院他谁也不敢骂,进到南院来,他骂房檐儿上的猫儿:“你给我下来,瞧我不活剥了你的皮!”猫儿不尿他,还是状在房檐儿上一动不动地往下看他。越瞧侯荣之越生气,再骂。又看见一只鸟儿从空中飞过去了:“什么损鸟,敢从我头上飞,拿枪来,我把它打下来!”骂过房上的猫,骂过天上的鸟,再骂下去,他就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了。“正院、北院的人们,你们别拿我不当一回事,一个个别在我面前装圣贤,你们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念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宇就看不起人了,商会怎么的了,天津卫,也是半壁江山。骂你们又怎么样了,有种的你也出来,玩胳膊玩拳脚,我不含糊你们。瞧你们一个个骨头架子的那点德行,只我一个就把你们全收拾了。”
侯荣之在院里破口大骂,惊动了他娘老九奶奶,老九奶奶瘪瘪嘴,说话不拢气,听着她儿子实在骂得太不中听了,老九奶奶就在房里向外面喊着说:“我佛(说),你就闭上那张臭嘴吧,一派服(胡)言,噗!”老九奶奶的这个“噗”本来是“呸”的意思,瘪瘪嘴,威慑气势弱了。
我老爸酗酒,二叔侯荣之酗酒,下面我的几个小叔叔虽然算不得是酗酒,但偶尔一来神儿,也凑到一起喝酒。
我的几个小叔叔,其中主要是我奶奶的二儿子,我的九叔菽之,还有我的六叔萱之。六叔萱之是老九奶奶的二儿子,也就是前面说的那个侯荣之的弟弟,六叔萱之是南开大学的学生。九叔菽之正在中学读书,对六叔萱之甚为崇拜,六叔萱之说什么九叔菽之就相信什么。六叔萱之说这个世界太黑暗,九叔菽之就每天呼号“太阳呀,升起来吧!”六叔萱之说要寻找真理,九叔菽之就高唱“今日里别故乡,横渡过太平洋,肩膀上责任重,手掌里事业强,
回头祝我中华,万寿无疆。”还热泪盈眶。
赶上个什么日子,几个小叔叔凑到一起,叽叽咕咕一商量,喝酒,于是就先找到我母亲,向我母亲提出喝酒申请报告。为什么他们几个喝酒还要向我母亲提出申请报告?这就和组织什么活动一样,先要向主管部门提出,什么目的,什么内容,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又是举行什么样的活动,未经批准,一切后果自己负责。
在侯家大院,我母亲是长媳。老嫂如母,我母亲肩负监管叔叔们的责任。叔叔们,无论是正院我老爸的亲弟弟九叔菽之,还是南院里的六叔萱之,还有七叔、八叔、十叔、十一叔、十二叔,统统要服从我母亲的管教。他们于学习、生活上有什么情况,也要向我母亲汇报;自已有了什么说不出口的要求,也要请我母亲代他们向各房各院的长辈提出。譬如六叔萱之想买一套西装,自己不好向他老娘说,这时就找到我母亲,求我母亲到南院去向老九奶奶说情。“九婶娘,进了大学就是新派名士了,再袍呀褂呀的就不合时宜了,人乡随俗,也该跟上社会了。”老九奶奶没有耐心听个究竟,就只对我母亲说:“太少奶奶当家,该主的事情就不必和我商量了。”有了老九奶奶这句话,我母亲就带着六叔萱之买西装去了,用的钱,自然要落到南院的花销上。
每次叔叔们一起喝酒,出面向我母亲提出申请的,是我们院里的九叔菽之。九叔菽之是我老爸的亲弟弟,更是我母亲看着长起来的孩子。九叔菽之对于我母亲也就是他的大嫂绝对是“铁”酷了。读书、生活,无论什么小事都要先征求我母亲的意见,一行一动更要向我母亲报告,就是他每次写的作文,也都是先由我母亲看过,并且还要评点过之后,再拿到学校交给老师审阅,我母亲就是九叔菽之的监护人。
叔叔们凑到一起喝酒,事先向我母亲提出申请,其中还有一层的含意,没有我母亲的批准,他们不敢聚会。几个人在屋里叽叽嘎嘎地大半天做什么?爷爷追究下来,就不好交代。虽说不至于落个策划于密室的罪名,事后无论哪房哪院出了是非,人们也会怀疑是小弟兄们一起传播的谣言。倘再有人揭发他几个曾经在一起喝酒,那问题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大先生、二先生可以喝得酩酊大醉,小先生们那是绝对不许私下喝酒的,弄不好我爷爷会将他等一起唤到房里来,案上放着“家法”,也就是那块看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硬木镇纸,将他等好一顿吓唬。
小叔叔们凑到一起喝酒,事先得到我母亲的批准,那就合法了。爷爷问起来,小叔叔们可以不予回答,到时候我母亲就会挺身而出,对我爷爷说:“弟弟们一起说说话,事先也对我说了,我说光说话也没意思,还是我给的钱让他们买了一坛花雕,图的就是个热闹吧。”
听明白了没有?小叔叔喝酒事先向我母亲请示,第二个目的,就是要我母亲出钱赞助。只要大嫂一点头,这次喝酒就有了由头了。当然,侯家大院里没有公款吃喝的传统,我母亲出钱赞助,掏的是她的私房钱。
这次,九叔菽之又到我母亲房里来了,看九叔吞吞吐吐的神态,我母亲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意,先就向我的九叔问道:“又想聚—起说话了?”
“大嫂,是这样,六哥的一篇新作在《大公报}上刊登出来了。”九叔菽之故做惊讶地向我母亲说着。
“这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大公报》时时有你六哥的文章发表,他发表一篇文章你们就聚一起喝一次,这府里你们几个倒成了嗜酒之徒了。”我母亲将六叔萱之的发表文章看做是平常事.点也不觉得激动。
“大嫂,六哥这次发表的文章可不比寻常。大嫂也劝过六哥,劝他不要写那些招惹是非的时评文章。这次(大公报)发表的六哥新作,不是那些救国救民的激扬文字,六哥移志于文学写作,他写了一首新诗,投稿到《大公报》立即就刊登出来,还得到编辑评点,说是好诗呢。”
“哦,这可是好事,明天请他过来,就说大嫂要摆酒宴庆贺呢。”我母亲极是高兴地回答。
“六哥嘱咐说还不让我对大嫂说呢。”九叔似是知心地对我母亲说。
“我劝萱之少给报纸写文章,是怕他抨击时弊,指点江山。古往今来多少人因文章得祸的教训,年轻人不可不记取。如今六弟肯专心致志于文学写作,也许就是他从此再不参与政治的一个好开端了呢。”母亲看到六叔萱之能够学习文学写作,心中甚是感到宽慰,母亲以为文学当是吟花咏月者辈的一种雅好,那是惹不出是非来的。但母亲毕竟一副慈母心肠,她万万没有想到,正是她的儿子就因为闲得难受吟风咏月后来才招来大祸。
“大嫂,六哥能够开始文学写作,凭六哥的才学,用不了多少时间,说不定还会成为一位作家了呢,中国不是正等着出现雪莱拜伦呢吗?六哥一定会成为中国的歌德,大嫂你知道歌德是谁吗?”
夫子庙门前卖《三字经》,九叔菽之班门弄斧了。
母亲没有回答九叔菽之的问题,立即就高兴地说道:“就为了萱之将来能够写出一部中国的《浮世德》,大家也要好好庆贺一番。青年人愿意自己聚会,我也不拉他们嫂嫂姑姑们的来了。给你,买状元红,我再让吴三爷爷出去买几篓螃蟹,定个日子你们好好聚会聚会吧。”
就这样,这次的聚众喝酒就合法了。
合法行为,自然要有合法的规范。母亲说过了,只一坛状元红,无论多少人,也就是那一坛酒,还是状元红。对于喝酒的人来说,那算是酒吗?喝着喝着,我的六叔萱之就唱起来了。六叔萱之—身的洋毛病,唱歌只唱那种打嘟噜的歌儿。那次萱之叔叔唱的那首歌,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歌,只记着歌词。后来我也洋了,才知道那是一首俄国歌曲,还是夏里亚宾唱的名曲(沿着彼得大街),是俄国醉鬼们唱的一首歌。六叔萱之摇头晃脑地放声唱着:“干亲家,快来吧,喝酒吧喝酒吧,谁说醉了呀,只是喝些甜水。”显然,六叔萱之觉着状元红劲劲儿不够了。
“六哥,你瞧这个。”也不知怎么一变,我的九叔菽之就从他的小柜里拿出一瓶老酒,是我爸爸每天晚上喝的那种老酒,也是把我老爸醉得逢人就说对不起的那种老酒。
“呀!”屋里的几个叔叔一起喊了起来。
“嘘!”九叔噘起嘴巴,将手指挡着嘴唇,警告大家不可张扬,回身他还糊弄在场的本人说,“别以为是什么老酒,空酒瓶,白水。”说着,还给了我一只我最爱吃的熏鱼头,是从南味房买来的。
“我知道,我还用那种瓶子盛水呢。”我是何等聪明的人儿呀,看小叔叔们一起喝酒已经就是天大的乐趣了,我干吗还去告密?就是揭发有功,也不会给我提干,拉倒吧,谁有本事喝酒谁就可着性儿地唱,只在一旁看热闹就是了,多开心。
果然好戏开始了。
一开始几个叔叔还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得颇是温文尔雅,但过不了多少时间,他几个就闹起来了,先是划拳,什么哥俩好呀,五魁首呀,划得真是热闹,胜的人开心大笑,输的人自然就要被罚酒,看着胜者罚输者喝酒的场面,比看孙悟空大闹天宫还热闹。
小叔叔们喝酒,其实应该叫闹酒,到了罚酒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早就半醉了,挨罚的一个拼命挣扎.罚酒的几个按住他不放,另外两个叔叔搬着他的脑袋瓜子灌酒。灌酒还有技巧,要把鼻子捏紧,他一张嘴,一大杯酒就灌下去了。这时候喊的喊,叫的叫,咧嘴的咧嘴,龇牙的龇牙,那才真是一场好戏呢。好不容易一场热闹平静下来,被灌的叔叔和灌人的叔叔便—起向我讨好地嘱咐说:“别告诉爷爷。”
看喝酒,看划拳,再看灌酒,比出去看电影还开心,那才是丑态百出,一个一个都显原形了呢。到最后越闹越凶,几个人戗火,将—瓶酒横放在桌上,用力一转酒瓶,酒瓶飞快地旋转起来,慢慢停下,酒瓶口对着谁,谁就得将这一瓶酒—口气喝下去。
哎哟,那才是好看了呢,眼看着酒瓶就要停下来了,那个感觉情况有点不妙的叔叔立即站起来要挪位置,别的叔叔看见他要耍赖,几个人上来就将他按在座位上,哇哇地—阵喊叫,酒瓶子停下,好戏开始了。
最后的结局是个什么情景,你可以想象,酒量最大的叔叔、或者是走运的那个叔叔,今天没被罚酒,也早就伏在酒桌上了,手里还抓着空酒瓶,一句半句地唱“想起了伤心的事,好不惨然呀呀呀。”(四郎探母),听着极是动人。
喝得多些的—个叔叔,早就躺在地上,看面色确实是死了,只是还有呼吸。而且呼吸声极粗,呼噜呼噜像跑火车赛的,不省人事。院里还有一个叔叔,他也不吐,他也不闹,就是脑袋瓜子顶着墙,弓着身子,也不知道他要练的是哪一功。你也别管他,—会儿他就歪歪斜斜地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六叔萱之醉酒,站在桌子上发表演说:“同胞们,起来吧,日本帝国主义侵吞了东北三省,千百万同胞已经陷于水深火热,我们要团结—心,请愿政府宣布全国抗日。”慷慨激昂,已经是声泪俱下了。
“同胞们,大家要起来!”六叔萱之的讲演还没有收场,下边,我的九叔菽之已经唱起来了,唱了一段“大家要起来”之后,还不足以表达赤子之心,一下子九叔菽之跳到桌上,举着—只胳膊更是放声唱了起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不对,不对,你喝群了,咱们家在天津子牙河边儿上。”一个已经倒在桌子下边的叔叔撑着身子在桌子底下纠正着九叔菽之。
九叔一伸脚狠狠地往桌子底下蹋了一脚,没踢着那个叔叔,反踢得桌子摇晃了好半天,竟摇得桌上的空酒瓶滚落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真是太开心了,这屋里只有我—个没喝酒,所以,“举世皆醉我独醒”的体验我早就有了。
后来呢?
第二天下午放学回家,我到叔叔房里去,有的叔叔还蒙头大睡呢。吃晚饭时爷爷问,他们几个怎么没来,母亲就掩护,说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