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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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是块好地呢,岳太平想,胸脯挺得像两座晃动的山峰,屁股圆得跟个小磨盘儿似的,长身,细腰,一副水气充盈的风流模样,眼睛又活泼,像有鱼在里面跳跃。这样的一个女人,你种什么,她都能长啊。岳太平是过来人,他的眼睛贼着呢。
方梅要把系在腰上的网袋解下来,网袋里已装满了辣椒,快要拖到地上了。绳结是系在腰背后的。方梅的两只手朝腰后面伸,却够不着那个绳结了。
方梅喊,爹。
岳太平的头皮硬了硬,去帮她解。他把手伸向她被绳子束得细细的腰肢,手指尖直哆嗦。其实这没什么。农人在地里干活,是少不得你帮帮我我帮帮你的。你给她解解绳结,她给
你上上肩,没点儿协作不行。可岳太平觉得,他给她解绳结的这个动作分明已带着夫妻间的亲昵了。岳太平心里很紧张,又感到一阵极大的痛快。他突然想一下子把她放倒了,撒一回野。他的每根手指都像勃起了一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指缝间慢慢充满了血色。
一种突如其来的欢乐情绪把两个人都控制住了。方梅的身体不动弹了,她的腰肢绷紧了,弦一样,仿佛用手轻轻一触,就会尖叫起来。继而就把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了。有些什么东西正强劲有力地想要进射出来。她开始散发出一种奇异韵香味。岳太平嗅到了,蓬勃,湿润,像雾一样的气息,开始在这片土地上氲氤弥漫了。这是女人的味道,是女人从身体的最隐秘处散发出来撩拨和唆使一个男人韵。他’好多年没有闻到过这种气味了,好多年了。岳太平感到越来越危险,就像洪水即将漫过堤坝。他的脸孔阴沉了下来,阴沉得像一块石头。仿佛这样才可以把自己身体内敏感的神经压抑住。
他阴沉地问,你这带子怎么系的?
方梅似乎也缓过气来了,说还没有解开啊?是不是成了死结了?
是成了死结呢。岳太平费了一番功夫,还是把它解开了。一个人手不发抖,多麻烦的死结也能够解开。只要手不抖。
解下的袋子撂在垄沟里。花眼的网袋里,颜色渐渐地堆积起来。堆得像一座山了,岳太平就要把它们搬到地头停着的牛车上去。他把肩膀伏下来,方梅就给他上肩,他的肩膀很宽,天生就是能背东西的。
方梅说够了,爹。
他说,加。
方梅又加上一袋,说够了,爹。
他说,再加。
他有的是力气.使不完的劲,像扛着一座山似的,走向地头。方梅看不见他了。方梅眼里只有一座山,轰轰烈烈地,走向地头。但垄沟里却是人踩出来的脚印,每一个脚印,都极大,极痛快。
方梅微微睁开眼,微笑着。她感到幸福。
和这样一个农人在一起劳动是幸福的,你永远都不会觉得累。你会为他不断创造出来的一个个奇迹而惊喜不已。秧苗出土了,你会惊喜一下。枝干拔节了,你会惊喜一下。开花了,灌浆了,各种各样的果实熟了,这时你就会在热土与薰风的芳香中十分地沉醉了。方梅不是没种过地,却总是把一块地种得那么苦。方梅和他在一起种地,却能种出生活的种种乐趣。她已经无法把这个农人和这片土地分开了,她感觉到自己和这片土地有了一种深不可测的联系。
哟嗬——哟嗬——哟嗬哟……
那个农人又开始唱了。牛车沉重而缓慢地走动起来,一道道胶皮轮子碾出来的车辙,就开始在尘土中娓娓而动了。空气中青灰灰的满是尘土,又像突然多了些太深的东西。方梅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仿佛诉出了一点儿心事。
九
水生是年关时回来的。整个雪野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白茫茫中仿佛有只蚂蚁在慢慢爬行。连风都是白的。他把一条围巾在鼻子上又捂紧了一些,只把眼睛露出来辨认方向。每一个从南边回来的都很怕冷。天已淡黑,雪就显得更加明亮。太明亮了,就变幻成了一片眩目的光影,反而什么也看不见了。水生迷路了。他凭本能转悠了好久,终于看见很远的地方有几点黄豆大小的灯火。他走了过去,每走一步都要用力拔脚,雪太深了。
家门口的那两扇木门几乎被大雪埋了半人深。岳太平挥着铁锨想铲开一条路来,正热气腾腾地干着,忽然觉得眼前多了点什么。抬起头来看着,看见一个身穿黑呢大衣、拎一只皮箱的城里人走了过来,周身披着光芒。人还未到,影子已经伸进门了。
水生走近了,叫了一声爹。
岳太平挺起身来,朝他打量了一会儿,这才看清是自己的儿子。他嗯了一声就皱起了眉头,额头上出现了几粒汗珠,也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儿热。但水生冷得不行,叫了一声爹就赶紧钻进门去了。岳太平没跟着儿子进去,他还在往儿子过来的方向看。
屋里生着火,烧得泼刺泼剌的响。
水生一屁股坐下,冲灶屋里喊了一声,方梅,我回来了。
方梅走了出来,刚离开灶门,脸上似乎还飘着火光,飘得她的脸蛋像苹果一样红润发亮,她定定地看着水生,也像是不认得了,眼泪却像水一样流了下来。水生粗心,又忙着烤火,也就没有注意。火已经够旺了,他还嫌冷,拨开火堆,把火吹得更旺。头发上飘着的一层细雪,很快就化了。胸脯也烤热了。但感觉背后还有一股寒气。他就把背对着火烤起来。这时又看见了爹,他干得更欢了,雪吱吱嘎嘎地响起来,在铁锨下面变得狂热了。爹把棉袄都扒下了,身体扭动得就像一条犍牛,褂子上直冒热气。水生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知怎么就变得更加疲劳了,虚弱了,连打了几个寒战。
但水生发了财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传遍了。都在传,水生提回了一皮箱钱呢。岳太平家里一下子变得热闹了,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拜访水生。村长来了,后来乡长也来了。水生对谁都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提防着谁谁跟他借钱呢。但人是完全活过来了,像个大人物似的了,不轻易开口说话,别人说啥时他只微微颔首,最多是嗯一声,唔一声,让你不知何意。没人时,他就低下脑袋,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岳太平也不知道儿于是不是真的发了财。他不大关心这个事。人回来了就好,而且是一个全须全尾的人,没把什么东西丢在那遥远的地方。他没去过南边,但也知道在南边活一回人不容易。有把胳膊扔在那儿的,有把一条腿扔在那儿的,还有的走了好些年,也没有音信,整个人都扔在那儿了。侥幸活着回来的,都说,城里的好东西很多,可再多也是城里人的,乡下人进了城也别想捞到点儿什么,只有出苦力的份儿,老板使唤人就跟使唤牲口似的。岳太平不相信儿子就真的发了财,也没见过那箱子里装的是啥玩意儿。但这么多人都来拜访儿子,他也不免疑惑起来。这么多人都敬着儿子,他不自觉地对儿子也有些敬畏了,说话也不敢大声大气了,骂自然是一句也不敢骂了,嘴上没骂,连心里也没骂。人一来,他就自觉地把椅子腾出来,吧着烟锅,退到后院里,去看圈里的猪,栏里的牛,看了心里就不觉得那么窝囊了。
夜里那折腾声又不断地响起了,水生好像是要把那些没有女人的日子补回来呢。可还是没劲,那声音迟钝得很,含糊得很,没一点儿锐气,像是生了锈的铰链发出来的声音,哐当哐当真响,却不着边际。岳太平想不通,这儿子是他弄出来的啊,一个落地就睁眼九斤半的胖小于,长得人长树大,怎么就这么没劲呢。岳太平现在是一点也不胡思乱想了,就想早一点儿抱上个孙子。
一大早岳太平被牛叫声惊醒了。牛是渴了。牛吃了那么多的干草,能不渴吗?可牛不肯喝盆里的水,嫌脏。牛贪着汉子里那一湾清水,一年四季喝不够。他牵了牛去饮水,水生从后面跟了上来。又把黑呢大衣穿上了,脖子上又系上了那条围巾,像是要出远门。
岳太平问去哪儿呢?
水生说乡长请我去喝酒,我得去呢。
岳太平没吭声,只把牛绳在手里绷紧了。
水生又说本来是要开车来接我的,雪太深了,车开不过来。
岳太平在心里想,可以发动全乡的老百姓铲出一条路来啊,啥车都可以开了。
牛埋下头去喝水,像是很痛快,尾巴又在屁股后面甩啊甩的了。水生的眼光就盯在那黑亮黑亮韵东西上。水生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说,爹,这条牯牛是该骟了。
岳太平下童识地把屁股收紧了,扭过头来看儿子。他是真的不认得这个儿子了。他从水生的眼里分明看出了方孝国的那种贪婪,隐约还透出一股杀气。娘卖的方孝国吃了多少牛卵子啊。每年春上,他都要从村里最壮实的牯牛中挑选出一条来骗了,卵子就被他拎回去,炒着吃,煨着吃,变着法子吃,吃了他就有劲了,就去折腾村里的女人,就去调理村里的男人。现在轮到自己的儿子想吃这东西了,岳太平却不能说什么,水生说话那口气,已完全是这家里的主人了。水生看他的那种目光,也让他感到陌生,让他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爹、一个父亲了。岳太平没说什么,只觉得喉咙缩得紧紧的。
水生好像也没打算听他说什么,丢下那句话,就走了。
过完年,雪就开始化了。元宵节一过,雪就快要化尽了。日子来去匆匆,年年都是这样,岳太平又该下地了。这一年他没忘了给牛穿上草鞋,他一直都惦记着这件事呢。牛穿上了鞋子还有些不习惯,踩在地上的声音有些软,有些空洞。岳太平想,慢慢就习惯了。但还没走出村口呢,牛就站住了。牛厚厚的嘴唇在不停地抖动,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岳太平也看见了,是一辆大卡车,也不知车上装的是什么,用油布蒙着。水生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朝他爹挥了挥手,还大声地喊着什么,岳太平明白了,儿子是让他牵着牛赶快闪开。
牛却狂奔起来。牛拽着犁,拽着岳太平,左冲右突,牛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像是吓坏了。岳太平怎么也拽它不住了,只看见牛毛根根朝上,在空中咝咝作响。犁也飞了起来,人也飞了起来,又一齐摔在了一口干涸了的泥塘里。岳太平只瞬沉闷的一响,身体就砸在塘底里,砸出了一个深坑,快得就像打了一个炸雷。
岳太平连自己是怎么摔下去的都记不得了,但他很快就被绑了起来,他的一条腿骨斯成了两截,浑身的骨头都像拆散了。水生孝顺,马上给他从镇上请来了一位老中医,把断了的骨头又接上了,用树皮层层包起来,襄上厚厚的纱布,吊在床档上。浑身都捆上了。老中医说得好好地养些日子,还不能保证每—根骨头都长在原来韵地方,毕竟是断了、折了,就是一只老筐子拆散了,再编也编不成原来那样一只筐子了。岳太平听了,就轻轻地点了下头,老中医把他比作一只筐子,实在是微妙而有趣,但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他很庆幸,幸亏当时本能地将身子缩成了一团,用双手抱住了脑袋,紧跟着摔下来的犁辕才没把他砸死。他不想死,几十年风雨都抗住了,他不想这么一坟就摔死了。还没活够呢。他懂得方孝国怎么那样不想死了。
人被绑上了,但还得吃还得喝,还得拉还得撒。水生忙呢,没功夫来照料他,就把他交给方梅了。要撒了,叫一声,方梅就大大方方地给他扒下裤子,给他接。没一点儿不好意思。他也没一剧乙不好意思。他的背垫得很高,裤子一扒开,就能看得一览无余,也就跟方孝国差不多了,都快缩得看不见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时就觉得方梅真的是自己的亲生闺女了,倒是觉得水生成了自己的女婿,口里叫他爹,心里却还有另一个爹呢。
他试探着动了一下被子下面的手脚,但几乎一点儿也动弹不得。从地里传来的机器声搞得屋子里充满了回音,吵得他睡不着觉。水生的砖瓦厂已经开工好些天了,村里的地,他都包上了。村里没走的农人,也都在他的厂子里上班了。水生已经夸下了海口,就凭他这个厂子,可以把这个村庄建成一个漂亮的镇子。岳太平也并非舍不得那块地,他种了一辈子地,也该好好地躺下来睡觉了,享福了。可那声音太吵了,咚咚,咚!咚咚,咚!每日都这样响着,夜里也响,日里也响,像是四面八方伸进来的拳头,在猛击着这个村子。地好像在整块整块地往下塌陷呢,像是天要塌了似的。那块写着祖太爷名字的石碑,也不知道扔哪儿了。挖是一定挖出来了的,石头又不能化成泥浆。他知道那块石头很硬。
骟牛已经是一件必然的事。这牛现在像是疯了,见谁顶谁,连岳太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