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2004年第06期 >

第2部分

2004年第06期-第2部分

小说: 2004年第0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过。岳太平捡起失落的牛绳,只轻轻一拽,牛就回头了,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向家里走。牛比那娘卖的听话多了驯服多了。它把屎尿都憋着,走到牛栏边上的粪坑时,把尾巴一撅,痛痛快快地拉了,撒了。牛是在他手里练出来的,牛懂得他的脾气。岳太平栏了牛,又扔进去一捆干草。这就是牛的夜饭了。
  岳太平也要给自己和儿子做夜饭了。
  这屋里该有个女人了。岳太平—边划着火柴,一边想。火亮了亮,又被他鼻孔里冲出的一股浊气吹灭了。又划。连划了几根,灶堂里的茅柴终于燃了起来,浓烟漫出,他赶紧把眼闭了,不让烟迷了眼。火渐旺。这肘岳太平的头发都一根根亮了起来,泛出了血色。他还没有一根白发。脸被灶门口的火光映着,也还是血气方刚的。他还真没老呢。
  女人走得早。岳太平想起女人系着蓝布围腰在锅台前忙碌的身影,想起她撩起围腰来揩汗的那种难似盲说韵幸福和满足,浑身都激动燥热起来。女人是个好女人,只要锅里有煮的她就能把每一个日子过出味道,过得像一个个节日。这才是过日子,不像他每天都把屋里弄出一股呛鼻的烟味。他在地里忙活一天,进门看见女人的一副笑脸,一盏灯亮亮地候着,深深地吸一口气,满肺腑都是家的气息。没觉得累过。偶尔回来得晚了,女人也不急,端一只小凳坐在门口迎光的地方,一边扎着鞋底,一边朝沟筒子里的那条小路望,针慢慢扎着,线慢慢抽着。一个人有个人盼着,一个人能盼着另一个人,人就活出了一点念头,感到了一丝满足。回来了,揭开白瓷碗扣着的菜和饭,虽是小菜萝卜,粗粮杂饭,但也都热乎乎韵。还有酒。这村庄里住着的大多是湖北过来的人。湖北女人会酿酒。酒是好酒,是这大湖里的好水和湖
                             水养出的好女人酿出来的纯米酒。酿好了,密封在荷叶坛里,开了春,就放到太阳底下去曝晒,晒过十天半月,一开坛,就翻涌出一股浓浓的酱香味。这村子里若是谁家养了个女儿就说养下了个酒坛子,天生就是用来给汉子酿酒的,制造欢乐的。女人也给他酿酒,也给他制造欢乐。每年,女人省下谷米来,也要酿上几坛好酒,够他—年喝到头的。
  种地的人,没酒不行,地里湿气重,活儿又累。在地里干活时不觉得累,但一走出了田地,把手里的各种农具一放,疲劳就上身了。靠的就是几杯酒来去湿解乏。那会儿,他就盘腿坐在院里的桃树下,就着一张矮腿的小方桌,深深地往肺腑里喝。就这么一杯一杯地喝着,一天一天地喝着。一杯酒下去,就觉得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了,浑身上下都飘起了火苗子。却没想到女人会走得那么早,女人—走就什么也没有了。
  岳太平把饭菜都弄好了,水生还没回来。他知道,水生把那千船青草卸到地头,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他就坐在门口等着,抽烟。已经抽了三袋烟了,抽得都有点累了,烟锅往下耷拉着。他坐不住了,掩上门,想去帮帮儿子。这时村子里已经寂静冷清,看不见几盏灯,只听见方孝国孤零零的咳嗽,有一声没一声的。娘卖的看来真的是快死了,连咳嗽都没力气了。岳太平朝天上瞅了瞅,天空朝一边歪着,很疏远的几颗星子也是孤零零的神情,却已完全沉湎于夜色之中,亮得很安静。看来明天还是个晴天。不晴不行,地要趁天晴时囫囵地翻个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能望见那片地了。一马平川地,都在夜色中寂静着,太静了,反而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岳太平忽然惆怅不已,心神也有些恍恍惚惚了。这时就看见一个人影向这边走来,浑浑噩噩的一团,近了,却又从一个人影里分出了另一个。是两个人呢。岳太平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分辨出了,水生后面跟着的是方孝国家的方梅。
  这一顿夜饭,爷儿俩吃得就有些不对劲。
  水生端起饭碗,用筷子扒拉了几下米粒,皱起眉头问,这饭是怎么煮的?没放水?
  岳太平说你就是吃这饭长大的,嫌老子煮得不好,你煮啊。
  也难怪。岳太平煮的饭,很硬。水生煮的饭,也很硬。父亲和儿子说话,一个字一个字都硬得像石子儿一样,硌牙。但谁都没有往下再说,都感到胸口那儿有什么东西堵着。这屋里是该有个女人了啊。
  岳太平看了铁青着脸的儿子一眼,说你该找个女人了,水生。
  你去找啊!水生把碗筷一撂。
  把个岳太平气得,一口饭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好半天才喘出一口气来,额头都憋红了。
  
  三
  
  地翻得越深越好,耘得越细越好。耘地,牛和犁都使不上了,全凭锄头和农入骨节粗大的一双手。一连几天的好日头,已经把新翻出来的土地晒成了棕褐色。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干着,像流水作业。水生的活儿是用锄头把土块捶碎。他挟着一股狠劲儿,干得很猛,身体与锄头把儿形成一个锐角,肩膀和脑袋向前冲着。岳太平在他后面平地,疏垄沟。他能感觉到儿子扭动的屁股给自己带来的兴奋。儿子走过去的地方,泥块就湿了,儿子的脊背也是湿的,闻得出咸盐的味道。儿子一锄头挖下去,立刻就会腾起一股尘烟,土块也跟铁器一样叮咣作响。
  娘卖的不像是种地呢,娘卖的像是要敲碎谁的脑袋呢,你看那股子狠劲。岳太平想教训儿子一下,力气不能这么使,人不是牛,没牛的力气大,但人比牛聪明。那么大的一条牛为什么要怕这小小的人呢,它怕的不是别的,就是人的聪明。一个人就是再笨,是个傻子,和牛一比也就不见得有多笨了。岳太平本想把这些道理告诉儿子,但咂了咂嘴,又不吭声了。他想儿子会把这些道理悟出来的,人是一代比一代聪明,儿子也肯定要比自己聪明。
  但儿子有时候也会犯傻。儿子念书念到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卷了铺盖拎着一网袋读破了的书就回来了。儿子不吃不喝,就靠着那铺盖卷儿发呆。岳太平也不理他,进进出出时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父子俩的目光偶尔碰在了一起,都阴沉得可怕。岳太平不知从哪里蹿出一股邪火,扑上去照脸就给了儿子两耳光。儿子闭了一下眼,忍了。
  岳太平问,你是不是也想扇我两耳光?
  水生还是没吭声,只管眯缝着眼睛看自己手上的掌纹。他还年轻呢,手上的纹路还那么清晰,看得见血在脉络里流动。他把手使劲一握,就握成了一只拳头。
  岳太平看了他一眼说,你要觉得揍了我一顿就痛快点,你揍。你为什么不揍?因为我是你爹。我想也不想就把你揍了,还因为我是你爹c儿子,听着,做爹比做儿子好,可做爹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从今天开始,你在别人眼里就不是个小孩子了,你要开始学做一个大人了。
  娘卖的果然就给悟出来了,做爹不容易,做爹先得从这地里挖出两样东西来,老婆和房子。儿子明白了,吃完饭没等做爹的吩咐,把锄头一掮,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下地了。
  这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岳太平想,儿子现在和他怄气,八成是为了方孝国家的那个丫头。丫头是个好丫头,他也中意,可她偏偏怎么就生在方孝国家里呢?他那么个东西,居然养出这么红红白白的一个女儿,这让岳太平越想越气愤,还有点几不可思议。他想,等方孝国蹬了腿闭了眼死了利索了再说吧,方孝国不死,他就老在这姑娘的背后看出方孝国的嘴脸来,他觉得方孝国是在调唆和引诱他的儿子呢。这让他觉得那姑娘的眼里总闪现出阴森森的寒光,他看她的眼神也就更加充满了敌童。岳太平不知道方孝国死后他对他的仇恨会不会也跟着一起死掉,有很多事情现在是无法下结论的,得到了那时才明白。何况是人心这种连自己也琢磨不透的东西。
  岳太平想事时也能把地平得又整齐又均匀,垄沟疏得像用尺子放出来的。他也并不一直盯着地,但手里的锄头该落在哪儿就落在哪儿。这个时候他其实把锄头忘记了,把地也忘记了,是锄头自己在锄地呢。人不可能把什么东西老是记在心里,人走路时要是老记着是用两条腿在走,吃饭时要老是记着是用牙齿在啃呀嚼呀,想想那该有多累,多别扭。一个农人要种一辈子地,心里老是搁着那块地,是种不下去的。种地种到岳太平这样子,就不是用力气了,是用神经在种,一切全凭天性驱使,错头、镰刀、犁、耙,这些手里握着的木头和铁,仿佛都有了生命,听使唤了,有人味儿了,它们会模仿人类的动作,会帮你把地里的一切活路都干好,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不乱,锄头不会抢着去干镰刀的事,犁也不会把耙的事给干了。连地也是这样,她会主动迎合,响应你,你手里挥舞的农具令她感到一种超度,一种神往。岳太平现在可以闭着眼睛种地了,这是因为土地早已记住了他劳动的情景。仅仅只是不经意的几个动作,土地似乎就全明白了。如果不是这样,如果每日里拖着重重的身体。像和土地在痛苦地搏斗似的,谁能搏斗得那么长的时间?人不能跟土地拼命。人和土地较量永远只能处于下风。别说你只是一个人,就是一条牛又能怎样。牛也只有一条命。
  你看水生就不行,他用那么大的力气攥着锄头,锄头却还是滑溜溜的抓不住,他就往手心里吐一口唾沫,使劲一搓,又把锄头重新攥住了,锄头拾得老高,猛地捶下去,土坷上只挖出了一道白印子。一切都在和他拧着干,每捶碎一块土坷,他都要累出一身臭汗,脖子已经胀得通红了。让岳太平看了也觉得累。娘卖的,你站着,她躺着,你就以为她好欺负了?好在还年轻啊,还有股干巴劲。
  崩!又是一下,震得水生虎口一麻,锄头溅出一串火星。不辕是土坷,很硬实,像是碰着别的什么东西了。
  水生蹲下身去看,也正好可以歇口气儿。那石碑像是在地里埋了很长时间了,已经沤得发黑,还有一截斯了,是块残碑。那断了的另外半截也不知在哪儿了。碑上刻着字,但结了一层厚厚的泥垢,看不清楚。水生好奇地用手去剥,泥垢硬得像一层乌龟壳,怎么也剥不开。他就往上面吐了一口涎。泥果然就软了,用手一摸,摸了一手黑泥,那几个字也就露出了眉目,是三个繁体字,岳祖望。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人的名字。
  水生问,岳祖望是谁啊?
  岳太平看了那石碑一眼说,是你祖太爷。
  水生一听,不禁笑了,又仲了伸舌头。刚才那一口竟是吐在了自己的祖太爷的脸上。心里又犯嘀咕。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人呢?要说,这也怪不得水生,现在的年轻人又有几个知道爷爷、太爷的名号呢,能晓得父亲母亲叫什么就不错了。岳太平也的确没跟儿子提起过这些老辈们的名号,每次讲起他们的故事,一开口就悬你爷爷、你太爷。岳太平想起自己,自己最终也会变成爷爷、太爷、祖太爷的,到那时怕也没个人知道了。他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好像前面有一行人剐从这片地里走过,后面又有一行人正悄没声息地跟上来。因此,他常常不敢抬头看。低着头,就会有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这人哪,一辈一辈就是这么过来的,就像皮影戏上的人,从这一端走向那—端。一个人不经过一番挣扎就到不了那儿,一到那儿就完了。
  水生自然还感受不到这一点,他的日子还长呢,他还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想把什么事情都搞清楚。他还不知道,他想要搞清楚的每一件事,原本都是没有的事。不明白有不明白的好处,有时候人也不能太聪明呢,像四条腿的牛,就活得比两条腿的人幸福得多,踏实得多。人有时候也该这么活呢。
  水生还在琢磨那块石碑。正面看了,又翻过去看,好像这块石头还有什么没被发现的秘密似的,可除了上面刻的那三个字,也并没看出别的什么来。他有点吃不透这块石头了,就是一块石头嘛。水生忍不住就有些失望。
  他问,是块墓碑吧?
  岳太平说,是块地界碑,从你祖太爷手里,这块地就是我们岳家的了。
  说着,就把锄头拿过来,刨出一个深坑,把石碑放进去了,又用土层层埋起来了。岳太平干这事时脸色平静,这块碑被水生无意间翻出来时,他的脸色也一样平静。土地嘛就是这样,翻得深了一些,就会挖出一些年深月久的东西。就在这同一块土地上,也还挖出过刻着别人名字的界碑,也有写着他岳太平这三个字的。写着他名字的有好几块呢,最早的也是一块石碑,但比起祖太爷这一块小多了,接下来就是水泥的了。最近的一块是用红漆写在竹片上的,不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