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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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八月,突然天津上空日本飞机盘旋,天津人还以为是日本军方向天津示威,要吓唬吓唬天津人了。但谁也没有想到,飞机盘旋到南开大学的上空,突然向下俯冲而来,黑压压抛下了炸弹,顿时,南开大学成了一片火海。
令国际社会为之震惊,一个已经落入侵略者手中的城市,还遭到了侵略者的轰炸。为什么?因为南开大学极力鼓动抗日,日本帝国主义者对南开大学恨之入骨,就是天津已经落人了他们手中,他们也还是余怒未消,一定要炸平南开大学,以解心头之恨。
“三伯,我只能南迁了。”六叔萱之来到我爷爷房里,向我爷爷说出了他的打算。
这一阵,许多南开大学的学生落人了日本占领军的手里,不问青红皂白,立即就被装在麻袋里,系上石头,扔到海河里去了。海河渔家下网捕渔,拉上来好几条里面装着尸体的麻袋。社会上传言,日本帝国主义者放言,南开大学的学生一个也不放过。
我爷爷没有说什么,只是叹息地落了眼泪。老实说,六叔萱之等到今天才说出个走字,和我爷爷的侥幸心理有直接关系。早在事变之前,六叔萱之就对我爷爷说过他要随校南迁,但我爷爷舍不得,更怕孩子出门吃苦,再三劝告就留下了六叔萱之。但现在六叔萱之面对随时可能遇害的危险,我爷
爷也就再不能说什么了。
“你哥哥的意见呢?”我爷爷是问六叔萱之的哥哥二土匪对于六叔萱之的出走是怎样态度。但二土匪已经一连几个月没进家门了。商会忙呀,我爷爷也知道,商会忙着给日本军方买石油呢。
“怪只怪我一时糊涂,总以为我们住在租界地也许还能保一家的平安,但国之已亡,哪里还有平安可言呢?你要走,我再不能阻拦。可是你如何走法呢?日本兵已经占领了华北地带,你只身一人如何走得出去呢?”我爷爷担心地问。
“我们十几个人搭伴一起走,路线也看过了,从塘沽上船,先到上海,然后再转船去香港,许多人都是这样过去的。”
“唉,不是三伯不知道年轻人的爱国之心,只是三伯听说那些早先南去的学生,就是到了什么大后方,也没有得到妥帖地安置。许多人流离失所,贫病交加,读书没有学校,做事没有位置。国民党政府以抗日为名成立了新一军,将爱国学生送到缅甸,结果更是可怜。缅甸那里没有一点正经事情可做,人们就醉生梦死地打牌、吸毒,更可怜许多人不习惯缅甸的潮湿,—病不起,传说有的人就客死异乡了。唉,何以日本就能亡中国呢?就是中国腐败,一个国家不自强何以能自立呢?”说着,我爷爷落下子眼泪,祖祖辈辈,中国人不是都为中国的不自强自立伤心落泪的吗?
“南去未必有前途,留在这里迟早要落到日本人的手里。”六叔萱之也是无可奈何地对我爷爷说。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留你了。”我爷爷终于下定决心,同意放六叔萱之南去。平静平静心绪,我爷爷强忍着心间的悲痛,一字一字地对六叔萱之说,“萱之,我只要你记住,无论走到哪里你都是侯姓人家的子孙,穷不可自馁,富不可不仁,来日天下太平,是贫是富,你可是一定要回来呀!”说着,我爷爷跺脚,一挥手,示意六叔萱之快退出去,我爷爷已经要泣不成声了。
草草地做了一些准备,衣服不能多带,行李大了船上会惹人注意;钱更不能多带,天下大乱,正是坏人趁火打劫的好时机;金银珠宝更不带——件,身上携带贵重细软,最容易招惹是非。只求得先到了大后方,以后的事,再慢慢地想办法。
没有到各房各院去辞行,时到深夜,六叔萱之由我老爸和吴三爷爷护送着登车定了…悄悄在院里和六叔萱之道别的,有我母亲,还有醉月婶娘,话不能说得太多,深夜离开天津,明天天明前到达塘沽,正好随大阪公司进港的职员——起混过检查,找到码头,再找人登船,我老爸说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
我母亲紧紧地拉着六叔萱之的手,小声地一句一句地嘱咐着,醉月婶娘更是抚着六叔萱之的肩膀,看得出来,她的眼里涌动着泪珠。
千言万语,总也是留不住六叔萱之了。在我老爸和吴三爷爷的再三催促下,六叔萱之只得一咬牙走出大门去了。这时候本来谁也不能出声的,但突然醉月婶娘一步追到门外,向着已经登上车子的六叔萱之唤了一声;“六弟!”
六叔营之没有应声,我看见六叔萱之一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脸庞。他强忍着不哭出声音,随着启动的车子,摇摇晃晃地远去了。
送走六叔萱之,等着我老爸和吴三爷爷从塘沽返回天津的这一天,是侯家大院最长最长的一天。这一天,侯家大院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人在院里走动,没有一只鸟儿从侯家大院上空飞过,侯家大院也没落下一只鸽子。挂在廊间的几十只鸟笼,没有一只鸟儿鸣啭。我奶奶心爱的猫儿,整整在糖上卧了一天,—动不动,看着就像是屋脊上又添了一只砖兽似的。醉月婶娘没有回南院,就在我母亲房里和我母亲坐着。她两个也不说话,六神无主,一会儿醉月婶娘拾起一本书,才翻了一下,又放下了。母亲怕气氛太紧张,也想和醉月婶娘说些话,似是才要张口,又想不起来说什么,立即找点别的什么事情做去了。
到了中午,说是大厨房摆好饭了,但没有人去大花厅。饭冷了,大厨房说该回锅热一下,我母亲说算了吧,也没人想吃。
这就样,活活挨了一个整天。到了下午,人们更是坐不住了,外面稍有一丝声音,突的一下,全家人就一齐惊动起来,就像是天塌下来了似的,直到那一丝声音消失了,没有任何变化,人们才又坐下来,还是不说话。
晴天霹雳,突然门外一声车铃声传来,呼啦啦,人们一起跑出房来,向大门拥过去,还是我爷爷挥手拦了一下,我母亲才和醉月婶娘停住了脚步。等一会儿,果然大门推开,我老爸和吴三爷爷回来了。
“平安,平安,积善人家必有余庆呀!”吴三爷爷压低着声音,双手合十,向上天祷告着,向站在院里的人们察告。
这时,我老爸也走过来,向我爷爷述说了护送六叔萱之平安登船的经过。
“老面子呀,”我老爸向我爷爷说,自然也是说给院里人听的。“早晨大阪公司要上船的人看见我突然来到港口,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大家也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有人向我打招呼,也投有人过来问我安好,就像我压根儿就没有离开大阪公司一样,平平常常地就和我一起往港口走。六弟跟在我身后,还有人塞给他一个小本本,就是平时查货的报关单。六弟聪明,看也不看什么人,大大方方地就走进去了。哎呀,好悬,我还怕日本兵拦住他呢。”
“是你们看着他登上船的?”我爷爷还问我老爸。
“老太爷,”我老爸还没有说完,吴三爷爷又向我爷爷说,“到了塘沽,我才看出大先生平日的人缘真是太好了。不是大先生的品德端正,何以人们会将个人安危置于不顾护送我们进港口呢?我捏着一把汗呀,日本兵的刺刀明晃晃地闪着贼光,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眼神有一点不对,那就是杀身之祸呀!阿弥陀佛,老天护佑着侯姓人家万世平安吧。”
“啊!”
满院里的人正听着吴三爷爷述说护送六叔萱之登船的经过,突然一声喊叫,大家回头,只看见一直站在我母亲身边的醉丹婶娘突然一阵晕眩,身子打了一个转儿,竟然跌倒在搀扶着她的姚嬷嬷的怀里了。
5
萱之叔叔走了。醉月婶娘病了。
昨天入夜,我老爸和吴三爷爷从塘沽送走萱之叔叔,连夜赶回天津,时间已经是快到深夜了。连房也没有进,人们就是在院里听我老爸和吴三爷爷述说一路的经过。也是人们关心萱之叔叔的心切,就忘了照看醉月婶娘,吴三爷爷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醉月婶娘“啊”了一声,人们再向醉月婶娘望,醉月婶娘已经晕倒在姚搪嬷的怀里了。
看见醉月婶娘突然发病,人们慌了手脚。幸亏我母亲遇事不慌,一步走到姚嬷嬷身边,向围上来要抢救醉月婶娘的人们说:“这是一时的急火攻心,千万不能动病人,待她稍稍平缓之后,再扶她回屋休息。只是外面风冷,快将毯子取来,别再着了寒凉。”在我母亲的指挥下,人们跑东跑西地取来了毛毯,还取来了围巾,七手八脚一起忙,总算看着醉月婶娘的呼吸渐渐地均匀了。
“婉儿婶娘。”伏在醉月婶娘的耳边,我母亲轻轻地唤她。醉月婶娘听见我母亲的唤声,轻轻地睁开眼睛,向围在她身边的人们望了望,还小声地问我母亲:“这是在哪儿呀?”
“院里风冷,又是深更夜半,这几天心火也盛,一时的寒热不适,身子就没了力气。没什么要紧,快回房休息吧。”我母亲劝解地对醉月婶娘说,也就算遮掩了她对萱之叔叔的过于关切。听着我母亲的吩咐,姚嬷嬷和我们的桃儿姐姐才慢慢地搀扶着醉月婶娘回到南院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母亲就吩咐吴三爷爷去请医生。如果按照我母亲的本意,应该送醉月婶娘去医院检查。医院,那时候叫西医医院,大多设在租界地,没有几个中国医生,一般旧式家庭还不愿意去那里看医生。醉月婶娘又是南院的人,南院的老九奶奶、老九爷守旧,一点儿新事物也不接受,我们侯姓人家更有自家的世医,只得按照老规矩,就将老世医华先生请来了。
接待华先生由我爷爷和我老爸出面,先请华先生到大花厅晶茶,我爷爷和华先生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华先生端起茶盅吮了一口茶,也算是一种暗浯,示意可以说正事丁。这时候我爷爷退去,我母亲进来,向华先生说起了醉月婶娘的病状。
“看看吧。”华先生答应着。立即,我老爸陪着华先生往南院走,走到醉月婶娘的住房,我老爸又退去,姚嬷嬷迎出来。我母亲先一步走进醉月婶娘的住房,再对华先生说了一声“请”,如此,华先生才随着我母亲走到醉月婶娘的屋里来。
多麻烦。如今电视剧表演得可是比这简单多了,就是那些宫廷戏,尊贵的女子有了病,请来医生,医生一抬脚,就闯进了太太、小姐的闺房,径直就迈进了小姐的绣楼,一屁股坐下,伸手就去摸小姐的手腕,才摸了一会儿,立即大声喊道:“你有喜啦!”
就是三不管卖野药的游医,也不敢如此放肆,问也不问清楚人家是太太、还是小姐,上来一声“你怀孕啦!”瞧不打断你腿才怪。瞎编吧。
迎华先生走进房来,姚嬷嬷扶醉月婶娘坐起身子,更在醉月婶娘的背后垫了枕头,再在床上放一只木桌。华先生取出自己带来的小布枕,我母亲又请华先生坐到醉月婶娘的床边,这时候姚嬷嬷才从毯子下面扶出醉月婶娘的胳膊来。哎呀,那简直就是一根象牙,雪白雪白,白得连皮肤下面的青筋几乎都暴露了出来,自然是因为突然病了,胳膊上没有一点血色,看着也真是吓人了。
华先生微微地低着头、虚眯上眼睛,看也不看醉月婶娘一眼,把了一会儿脉,又让醉月婶娘伸出舌头,还翻了翻眼睛,足足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华先生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在我母亲的陪同下,从醉月婶娘的房里走了出来。
将醉月婶娘服侍得躺下,我母亲将姚嬷嬷唤出来,华先生向她问了一些话,沉吟了一会儿华先生才对我母亲说:“我看婶娘手足欠温、胸闷气短,应属气血两亏。再看她舌下血脉青紫,神态乏力,都是平日心气过旺,肝脾不和,清气下沉所致。你看她虚烦不寐,热潮盗汗,自然就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我看尊婶娘的脉息,也是左寸细缓,右寸无力,实在是心疾了。”
“唉,华先生说得极是了。”听着华先生的话,我母亲随着向华先生介绍醉月婶娘的情况说,“我家的二婶娘,才学过人,每天总是读书泼墨,从来也不知将养生息,日久天长,就积下了这样的病。”
“本来呢,气血两亏,应该用人参鹿茸进补的,可是她体弱气亏,一时还不能大补,就只好先以党参、生地、五味子、白芍、当归、热地六味药宦导,服下这副药后,精神自然就会稍稍好转,等养些时日,再用药进补。”
说着,姚嬷嬷摆好文房四宝,华先牛铺好药方纸,这个一钱,那个五分整整写满了一张纸。这时候吴三爷爷过来说,我爷爷请华先生过大花厅晶茗去呢。
连着服了几天药,醉月婶娘的精神果然好了许多。这时候,又请华先生来开了新的药方,用人参、鹿茸补了些日子,醉月婶娘的脸色渐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