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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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婶娘千万可不要说这样的话,我送给婉儿一幅画,原是想让婉儿看着清磨时间的。”我母亲忙着对醉月婶娘说。
“就说这荷花,花呀,塘呀,盛也盛过了,艳也艳过了,只是艳也罢,盛也罢,都不过是过眼的烟云,转瞬间就只剩下了残花败叶。谁料到,正是这几株枯荷,才有了尽享无限风情的缘分,虽说雨冷了,风野了,可是站在冷雨寒风之中,不是才尽觉高洁亮丽吗?”醉月婶娘说着,声音变得极是凝重深远,显然—定是动了情感。她因这幅画感动,怜惜起自己的境遇来了。
“婉儿可是多愁善感,我一幅随意的枯叶,没想到引得婉儿想到了这么深的道理。”母亲想缓解一下气氛,就故意轻松地说着。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醉月婶娘从自己的情感怪圈里解脱出来,离开坐椅,醉月婶娘走到案前也取过一幅面来,在我母亲面前展开,向我母亲说:“婉儿没有什么东西好感谢嫂嫂的厚爱,也胡乱涂鸦,画了一张新竹咏梅,嫂嫂不嫌弃就拿走垫抽屉底儿去吧。”
你瞧,她两个就你涂鸦,我涂鸦地客套起来了。
醉月婶娘绐我母亲画的画,是一幅新竹梅花。若是让我看,也没有什么讲究,一幅立轴,拉起来比我还高,几株新竹,弱不禁风的样子,新竹下面,几株梅花,也是细细的新梅枝,只几朵花儿,整幅画,就是一两点红花,清新,美丽。
“画匠们总是画松竹梅三友,不知怎么的,我总觉着画了竹,画了梅,再平添一株老松,立时就没了情致。在家里父亲就总是问我为什么只画竹梅,而不肯画松,我也回答不出个理由,反正我就是觉得只画竹梅才更觉可亲可爱。”天知道醉月婶娘说得有没有道理,反正她就是没画老松树。我也
是不爱看那棵老松树,活了好几百年,还入画,和梅呀竹呀画在一起,也不知害羞。
醉月婶娘正和母亲晶茗论画,就看见六叔萱之从窗外走过。母亲还觉得奇怪,顺声向桃儿姐姐询问今天是星期几,不等桃儿姐姐回答,醉月婶娘倒先告诉母亲说今天是星期三。
母亲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阴阳怪气地也不知道要怎么的。到底醉月婶娘聪明,立即就向我母亲说道:“萱之弟弟说,学校里近来大乱,就每天回家用功来了。”
“就是的,”我母亲表示赞同地说,“早我就对萱之说,每星期回家两次,家里也热闹,九奶奶这里也要个人陪伴。”当然,那时候萱之只说学校寓家太远,就住在学校里,有时候一连三两个星期不回家。我的九叔菽之和六叔茸之要好,不和他的好哥哥相聚,日月就变得无光。我母亲也是惦念六叔萱之,常常派九叔菽之去南开大学看望六叔萱之。
我母亲何以惦念六叔萱之呢?都说是学校里的情况大乱,学生们铁血青年,一心救国救民,“匹夫有责”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而且—个匹夫也不能少,连我小小的年纪,时时也被人看做是匹夫,动不动地就唱什么“肩膀上责任重,手掌里事业强”,就像是中国的事没咱不行赛的。青年人把自己看做是匹夫,倒也是好事,有责任感,就肯上进,学业有成,将来报艘国家,造福社会,自然就成了精英栋梁。可是,常常又传来消息,说是谁家谁家的孩子走了,而且—去就没了消息。当然,后来到了这些青年人衣锦还乡的时候,连喝醉了酒逢人就说对不,起的我老爸都后悔何以当年不和激进学生一起—走了之。可是那时候人们没有那样的远见,何况真懂马列的人世不多,谁能看出地球朝哪边转呀。
自然,也有许多青年远走之后,没有多久又被送回来了。这些青年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遍体鳞伤,能够活着回来,还是先送来消息,家里花钱赎出来的。更有的人连消息也没有,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董之叔叔考进南开大学之后,我爷爷将他唤到屋来,第一句话就是嘱咐他一心读书。六叔萱之是南院老九奶奶的儿子,怎么我爷爷多管闲事唤人家来教训呢?大家族,老九爷信佛,南院里的事,就由我爷爷兼管了。不光是南院里的事,好大一个侯家大院,无论哪房哪院都在我爷爷的管辖范围之内。在侯家大院,我爷爷也是个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的人物。
六叔萱之进南开大学读书;对于侯姓人家来说,亦喜亦忧,喜的是萱之叔叔学业优秀,而且努力读书,来日必是国家栋梁;忧的是南开大学是一座激进学校,南开学子历来以救国救民为己任,救国救民的真理许多都是南开学子们寻找到的。萱之叔叔自命匹夫一条,寻找真理更当责无旁贷。
将六叔萱之唤到房来,我爷爷话重心长地开导他说:“社会未来、国家前途,历来为铁血青年所关注,我于年轻时也曾和朋友相约要为真理而奋斗。只是再一细想,中国已经存在厂五千年,改变中国命运也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功,欲教中国必先有强国之心,更要有富民之术,不能强国,不能富民,救国救民岂不就成了清谈?你进南开大学读书,一要研究科学,二要探求新知,万不可只空谈救国,而荒废了大好时光。”
转弯抹角,我爷爷就是嘱咐我的六叔萱之,外面的事情少掺和。
如今好了,我母亲可以禀告我爷爷放心了,六叔萱之不光是每天晚上放学回家,他还开始学习写作,一心要做作家了呢。他写的第一首新诗就发表在《大公报》上,六叔萱之的性情已经发生变化了。
到老九奶奶房里问过安好,六叔萱之来到醉月婶娘房里,人还没有进门,六叔萱之就向屋内说道:“大嫂今天怎么得闲,二嫂还说到正院给大嫂问安去呢。”
“六弟快来,听说你写了一首新体诗还刊登在《大公报》上了呢。”迎着六叔萱之,我母亲向他问。
“瞎,快别提那首新体诗了,同学们看见了,都说我是冒牌胡博士,也想尝试尝试呢。”六叔萱之走进屋来,将我拉过去,回答我母亲。
胡博士写作新体诗,第一部著作叫《尝试集》,后来对于凡是写新体诗的人,大家都叫冒牌胡博士。
“我喜爱新体诗,六弟也学着写,写好之后拿给我看,我说,我哪里懂呀,就鼓励他投到《大公报》去,万万没想到,还一举成功了呢。”醉月婶娘也向我母亲解释。
“快将你写的新体诗拿给我看看。”母亲向六叔萱之催促着说。
“不必去拿报纸,我背诵给大嫂听。”对了,后来我那点本事就是从六叔萱之那里学来的,无论多少行的长诗,只要是自己用心写的,多少日子过去,也能背诵下来。
立即,在我母亲面前站好,抖擞起精神,提起一口丹田气,我的六叔萱之今天没有沾一滴酒,就耍起酒疯来了。
啊!
和后来所有的新体诗一样,什么词也没有,上来就是一声“啊”,头一遭听新诗朗诵,没见过世面,真有吓一跳的。
祖国,亲爱的祖国,
我爱你四万万骨肉同胞,
我爱你大好山河。
啊!祖国,祖国,
我是你土地上的一株小苹,
你是我心中的生命之歌!
“好广激动得我拍着巴掌都快跳起来了。你说说,没有两下于,这样的好诗;写得出来吗?
“在家做女儿时,家父不许我读新诗,他还气汹汹地对我说,坐黄包车居然也可人诗.那么人厕也就可以人诗了。果然就被家父说中丁,没过多长时间真就有了人厕的新诗。这一下,家父更说新诗是粗俗文字了。萱之弟弟从学校带回来几册新诗集,我借采随便翻阅,谁想,第一首,就打动了我,就像是盲人突然看见了光明……“醉月婶娘述说她接受新诗的过程,连我都听明白了,原来六叔萱之的写作新诗和醉月婶娘有着直接的关系。
“我是守旧了,闲时读些旧体诗还是一种消磨,读新诗,没有那般的心境了。”母亲向醉月婶娘回答着说。
“大嫂,你将这册新诗带回去读一下试试看,以大嫂的才学,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再写出新诗来,就要请大嫂评点了。”萱之叔叔也向我母亲说着。
“萱之弟弟的天分过人,他写的诗谁能评点呢?”醉月婶娘忙着打断茸之叔叔的话,向我母亲解释着说。
“大嫂,”萱之叔叔没有听明白醉月婶娘的话,还争着对我母亲说着,“大嫂不知道我最初写的新诗有多臭了,光是啊呀啊地没有一句好诗,是婉儿嫂嫂点拨我,才有了一点涛情。我才明白,写诗要有真情,要知道爱,大胆地爱,狂烈地爱……”
“就不必再对大嫂表白了,你那诗里已经写出你对祖国的一片赤子之情了。”醉月婶娘忙着打断萱之叔叔的话,一把将我拉到她身边,摸着我的头发夸赞地说,“小弟平时说话出口成章,来日一定能写出好文章来的。”
六叔萱之言多语失,醉月婶娘转迁视线,就拉我出来缓解气氛,莫看我年纪小,我也能感觉出醉月婶娘的心理变化。怎么我就有如此的敏感?没有什么敏感,醉月婶娘抚摸着我的手,在微微地抖颤。
母亲的水平比我高,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就觉察出南院的微妙变化来了。
去过南院的第二天下午,我母亲就吩咐吴三爷爷到外面将装裱匠请到家里来,再将醉月婶娘送给我母亲的那幅《新竹咏梅》拿到前厅去装裱、怎么我母亲一定要请装裱匠到家里来装裱醉月婶娘送给她的这幅画呢?不知道。我母亲还嘱咐吴三爷爷说,这幅画装裱好之后,不要给任何人看,径直送回到我母亲房来。
晚上,装裱好了醉月婶娘的《新竹咏梅》,我母亲搬了把椅子,坐在中堂下面,冲着这幅画发呆。真是不明白,我母亲看什么呢?画上的新竹,清丽高洁,看着果然就是一位谦谦君子;再看竹下的梅花,更是光彩照人。而且这幅画章法得体,意象深远,有明人遗风,清人余韵,真才是一幅难得的好画了。
不是极清致的人,何以会有好画?
过了三几天,我母亲到我爷爷房里来向我爷爷禀报说,九叔菽之今年就要报考大学了,复习功课要有个人辅导,所以想接六叔萱之到我们正院来住,每天给我的九叔菽之补习功课。我爷爷一听,连忙就说:“好呀!”当天晚上派人过去,就将六叔萱之接到我们正院来了。
六叔萱之住到我们正院之后,我母亲担心南院里老九奶奶一个人寂寞,几乎是每天晚上都带着我过去陪老九奶奶说话。
老九奶奶有什么话好说呀,老九奶奶的永恒话题,就是骂他院里的二土匪不是东西。
“噗!”你们都知道这声“噗”代表什么意思,下面老九奶奶就数落起他的儿子来了。“多少日子不着家,问也问不清他去了什么地方,偶尔肥(回)来,就是骂天骂地。人家婉儿该是何等难寻的人儿呀,棍账小于他就是没有这份福。”
据说,一开始侯荣之也曾经带婉儿婶娘出去参加过什么应酬。商会副会长,都是交际场中的人儿,每天都有应酬,还是高规格的应酬。出席这种应酬的,最不起眼的,也得是正厅级,吃饭、喝酒、跳舞、打牌。
这一打牌,侯荣之栽了面儿了。
你想呀,交际场面能不打牌吗?老爷们喝酒说话,哈哈哈哈地笑个人仰马翻;太太们呢,凑一起就得打牌,太太有不打牌的吗?偏偏宁婉儿没学过打牌。一天深夜,二土匪带着醉月婶娘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二土匪就喊起来了。
“就不信你不会打牌。告诉过你了,无论多少钱,你敞开地输,怎么这么多人请你,你就是不赏这个面儿。你爸爸学问大怎么的了?这年月四书五经就是大粪,读书不如做贼。学问大韵人家多着呢,哪个大学问家出身的人儿不会打脾?就不信你爸爸这么大的学问,在家里就汉教过你打牌。我还觉得你是把好手儿了呢,怕你光顾一个人赢钱,我还嘱咐你差不寓儿的输点,别见胡就胡,太贪了,人家笑话。结果呢,你是白板东风全不识,棒槌一个。你还配给我做太太,听我说,三天之内你学不会打牌,你就乖乖地给我滚蛋!滚回你老爹那里,跟他念子曰诗云,念到活活饿死为止!”
宁婉儿自然不会和二土匪争辩,只一个人回到房里,关紧房门,不出一丝声音。老九奶奶听着他儿子骂得太不中听了,就在房里向她儿子骂着:“多喝了两盅猫尿,肥(回)家撒酒疯来了。读书怎么的了?读书露脸。好歹你也肯读书,凭咱们南院这点财势,不也得供你南开北洋地上学吗?偏偏你弗(不)成器,早早地做起了生意,托着祖宗的庇荫,没让你赔光跳大河。如今你倒凶起来了,现世泡儿(报)。在外面,你有钱的王八大三辈,肥(回)到家里,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