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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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是说萨,萨会怎么想?”
“萨怎么了?”
“她爱你。你不觉得萨已经爱上你了吗?”
是吗丁兄,我看未必吧?
但他避开了我的追问,半天才找出一句话来回答娥:“嗯……我想是这样,也许……哦,再说这主要是为了问问,萨应该能够理解。”
“你以为谁都会跟你一样吗?”
“我怎么?”
“你以为谁都能永远生活在戏剧里吗?”
丁一无言地踱步,从红踱到蓝,从蓝踱到白……
娥换了个位置,坐到阳光够不着的角落里,背靠墙,看着丁一。
丁一走上阳台,站了一会儿又走进卧室,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出来,又走进了问问的房间。
“丁一,”娥在客厅那边说:“也许……也许我们都该过一种正常的生活了。”
丁一看看问问的那些玩具——梅花鹿“詹”,大灰狼“彼得”,小浣熊“安”和鸭子“劳拉”……然后他慢慢坐下,慢得就像个老人。是呀哥们儿,我早就料到了,他说。我说:你料到了什么?/会有这一天的,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阳光也像个老人,在窗棂上,在树影间,在那些毛茸茸的玩具身旁,以及在记忆中那架老座钟的“嘀嗒”声里,缓缓移动……远处,远得近乎抽象的地方,便有了一阵阵若无若在的骚动,是秋风正在起程。
“正常,”丁一像是自语,像是梦呓,又像是在对娥说:“你是指白昼?”
“但问问是要上学的,”娥在那边回答。
“为什么一定要……要上那个破学?”
“那是你的看法。”
“那么,你呢?”
“谁也不能替她做这样的决定。”
“但你能替她做一个正常的决……决定吗?”
“只能这样,丁一,未来怎样那是她自己的事,要留给问问自己去决定。”
“这不会是商周的决定吧?”
“怎么说呢……但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丁一从问问的房间出来,梦游似的脚步,在客厅门旁停下。
“他,我是说那个商周,是不是又来过了?”
“是。他说问问也可以到国外去上学。”
“这就对了。”
“对什么对了!”
丁一笑笑,半含凄苦,半似讥嘲。
“笑什么笑,我最讨厌这个!”娥喊道:“有什么想法就直说!”
“我笑我自己。现在,我倒像是那个摩尔人了。”
“你以为你不像?”娥气得站起来,走上阳台。
一个站在阳台上,一个倚在客厅门旁,中间是那块红、蓝、白的三色地,是跳动的树影,是安谧的秋阳,是秋风从远方带来的寂静。这寂静让人一时再难找到谈话的切入点。
很久,娥才说:“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丁一走到沙发前,拎起挎包——缓慢又无声的动作总让人想起:梦游。
“让我们都再好好想一想,好吗?”娥说。
当娥转回身看时,那厮已经不见。
“丁一?丁一?”
所有的门都关着。
“丁一?丁一?”
所有的门好像都没开过。
哥们儿你怎么啦?/怎么也不怎么。
143现实的戏剧
还是那个阳台,那个立约的地方。还是那样:月光,星空,丁一和娥倚栏而坐,四周密密麻麻的灯火伸展进无边的黑夜。不一样的是,落叶飘零,干枯的树枝摩挲着窗棂发出轻响。
不一样的还有:今夜的戏剧要你放弃想像,今夜的戏剧只要你接受。
但仍然是约定的时间。
往日并不遥远。往日的回声荡漾在并非钟表的时间里:“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儿,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一旦像现在这样,我们一同走进月光,走进幽暗,那就是我们的舞台,夜就把我们带进了戏剧,带进了坦诚,带进一切都是可能的时间。在那儿,没有遮掩,没有羞耻,也没有歧视,那时一切愿望就都是正当的,什么话都是可以说的。你说好吗?”
“现在,算不算发生了什么事?”丁一打破沉默。
“你什么都可以问,”娥说。
“问什么?”
“所有的问题。所有你想到的事。”
听听,你听听,那丁对我说:她可有多么镇静!/怎么了,镇静也不对了?/这算不算是圈套?/哦天,你怎能这么想?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真实吗?/什么什么,这也叫真实?我看倒像是预谋的退路!/说得好听点行不?改变,不行吗?改变也是真实。/嚯!谢谢啦……
“是不是说,”丁一问娥:“你还……还是爱着他?”
“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是,或者不是!”
“我想,至少我从来没有恨过他。”
“你还是喜欢他的,对吗?”
“本来我以为我不会了,可这次,这次……其实要是没有了那种碰不得的自卑、那种事事都要比别人占强的心态,商周他本来……哦,你见他跟问问一块儿玩时的样子没?”
“说正题,他本来,怎样?”
“你别这么咄咄逼人好不好!”
“行,说吧。说呀?”
娥暗暗地叹一声,语气变得沉缓:“我想你应该也看到了,他跟问问在一起玩得多么融洽,多么单纯,一心一意,好像他就是为了来跟她玩的,没有别的要求,不抱任何别的希望,千里迢迢好像就是为了来享受那样的时光……那样子,说真的,真是好让我感动。”
“你在强调问问,是问问需要他。”
“是。我不能让自己看不见这一点。”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要回到他那儿去?”
“是他回到这儿来的!哦,而且……而且我说过了,主要是,我只是想……只是想问问应该过一种正常的生活。”
“我看你应该承认你还爱着他。或者是,你已经又爱上他了!”
“是吗?”
这一句“是吗”好像是猝不及防从娥嘴里跳出来的,既有惶恐,又似急切。
我看是喜忧参半。对吗哥们儿,我这感觉?我说:也许,可能,是……是吧?/什么也许,可能,我告诉你:就是!
“是吗?”娥依然轻声重复着这个问句,脸上既浮现着舒然,又聚集起紧张。
老兄,你还说“也许”和“可能”吗?
娥转身走进屋去。
幽暗的那间空空的客厅里,月影朦胧,树影摇曳,红、蓝、白三色的地板上游动着娥的脚步与叹息。
“你还应该承认,”丁一跟进来,“要过所谓正常生活的,其实是你自己!”
“是吗?”娥的表情说明她在心里也是这样问着的。“是吗?”与其说是在问丁一,不如说是在问自己。“是吗?”或者是在问那空屋,问那幽暗。
“什么‘正常的生活’吧,”丁一跟在娥身后,“何必说得这么羞怯,换个说法其实就是……就是你抗拒不了白昼的诱惑,脱不开那种平庸的生活!”
“平庸?”
喂哥们儿,你不是最反感别人说你平庸吗?
但他已经听不见我的话了。“对,平庸!舒适,安全,稳妥,循规蹈矩,但那也是僵死的生活娥你知不知道?毫无生气,毫无激情,毫无想像力!就像一架机器,运转正常,几十年如一日,一辈子按部就班。可生命呢?生命却像是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然后去领取你的奖赏——职称,声誉,出国讲学,回国赚钱,买房子买车,生儿育女……等儿女长大了再来重复这个过程。”
“你认为这样生活着的人,都是平庸?”
“你说呢?”
“你认为,一个人,过他想过的生活,就是平庸?”
“那要看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了。”
“过你想过的那种生活才不平庸?”
“我没这么说。”
“那么,依你看,怎样的生活才不平庸?”
“这你应该知道。”
“但是我糊涂了。我糊涂啦,请阁下指点迷津!”
“你不必用这样的口气。不用这样的口气我也可以告诉你:比如说充满激情和充满想像力的生活,比如说我们的戏剧,比如说……总之是充满着爱愿的生活。”
“那么,比如说你的爱愿,具体,都是什么呢?”
“比如说我不能让你就这么堕落进平庸!”
“如果,如果那是我的自由呢?”
“自由地堕落进平庸,是吗?”
哥们儿你是不是有点儿矫情?
“那只是你的说法,”娥说:“可你的说法已经不能自圆了。”
“怎么不能?”
“你自称充满爱愿的生活,好像正、正在孵化着恨。”
“恨?对谁?”
“对不想过你想过的那种生活的人,对影响了你想过的那种生活的人。”
“不对不对,那恰恰是爱!”
“是爱?”
“是爱。”
“哦,我倒是要洗耳恭听。”
娥喝一口水,认真地看着丁一,等待他的高论。
“比如说爱你的人,比如说你最亲近的人,比如说……就比如说你的父母吧,难道他们会看着你掉进一潭泥沼吗?”
娥瞪大眼睛,意思是:怎么,完啦?然后嘴里那口水差点没喷出来,但她终于还是忍住笑把水咽了进去。
“有什么可笑的!”那丁说。
娥继续瞪大眼睛看着丁一,意思是:丁一呀丁一,你可真让我吃惊!
“怎么了?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哥们儿你比的这叫个什么方呀?都快成家长制啦!你爸你妈爱你,你姑你婶也爱你,你哥你姐都爱你,那你就是个宠物啦?他们说啥你都执行?
“算啦不说这个,”娥说。
沉了沉,娥又说:“那我问你,要是我……要是我跟商周去……去过他那种生活,比如说那样的话,你会不会恨我?”
寂静。寂静中慢慢地听见了远处的喧嚣,和近处的钟声——“嘀嗒,嘀嗒”永远是这样处乱不惊。
那丁蹲下,点上支烟,然后又坐下,坐在蓝区中。
娥默默站立在“隔壁”的红区。
没有“脱”字传来,当然不会有。问题是以后还会不会有?
幽暗中,两个人互相望着。或许那红蓝相交处的空墙正在变得有形,正在长高,合拢,把他们隔离开吧?
“也给我一支烟好吗?”娥说。
丁一把手中的那支递给她。——还好还好,中间尚无隔阻。
丁一再点上一支,长长地吹出一条烟缕;烟缕纠缠着,缱绻着,经过月光,消散进黑暗。
“不,那不是恨。”丁一说:“看起来像是恨,但那是爱,是我不想让你掉进平庸,也不能让萨掉进平庸。而且,我们还要让这世上的平庸都……都走向爱情。”
“你?就凭你?”
“还有你。”
“丁一,你已经有点儿不像你了。”
“怎么?”
“你以为你是谁?”
那丁在月影迷离的玻璃窗上看看自己。是呀,怎么你忽然变得像个强者了?娥说得不错,你确实不像原来的那个你了。/废话,是我不像(原来)了,还是她不像(原来)了?
“娥,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娥你看看这是哪儿?你忘了我们的戏剧了吗?”
“不,我不会的,那是忘不了的。但,但那不过是戏剧呀丁一!”
“不过是?娥你说什么,不过是戏剧?”
“我是说那所以是戏剧,正因为那仅仅是戏剧,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那毕竟不能等于现实!”
“你更喜欢现实,是吗娥?”
“丁一,你倒真是有点儿像秦汉了。”
“哈,我又像起秦汉来了!”
“他把那个电影的结尾洗掉,是因为什么你其实没懂,他是不想看见现实而宁愿呆在梦里呀。而你,丁一你更厉害,你是要把一种梦想原原本本地变成现实。”
“不,那未必只是梦想,那是我从童年就有的理想啊!娥你说过,我们都说过,爱情是一种理想。恰恰让我受不了的就是你们这种逻辑,好像梦想永远就只能是个梦想。人们的愚昧也正在于此:人人心里都有的梦想,都有的愿望,却因为人人都不相信她能够实现,结果就真的不能实现了,真的就永远永远只能是个梦想了。然后,回过头来,你们再说那只能是梦想,只不过是戏剧,不现实,不正常,所以一代一代的人们就只能在现实中一圈一圈地走成了‘鬼打墙’!”
“我看你也有点儿像姑父。姑父他相信时间可以倒流,而你以为戏剧可以等于现实。”
“但我只是说我们呀!”丁一抓紧娥的肩膀喊:“你、我,还有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