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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亸娘现在和将来所遭遇的命运是那个特定时期、是宣和、靖康、建炎、绍兴①年间绝大多数的妇女们遭遇到的共同的命运;是受到侵略和压迫的整个民族的妇女们遭遇到的共同的命运。
但是在丈夫出征之前的几天中;她最初的矛盾和苦恼解决了;她的第一个危机被克服了。
有一系列的事实无可怀疑地表明她爹与丈夫之间存在着的矛盾现在被更大的一致性所中和了。她明白无误地判断出丈夫这方面对童贯、蔡攸等人的厌恶;决不亚于她爹;丈夫到他们手下去办事是不得已的。他对待这些新上司和过去在西军中对待老上司的态度截然不同。这是她从他们的〃床边谈话〃中用了那么轻蔑的语气谈到公相和臼子舍人而感觉到的。在她读了公爹的那封信;知道跟公爹作对的那起童贯手下的小人也就是爹所痛恨的那伙人以后;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他们的憎恶原来就是一致的。
同时;她也明白无误地看到爹这方面对于这场战争的关心以及渴望打赢它的迫切要求;也决不下于丈夫他们。这是从爹不断地把刘锜哥哥和丈夫找来;向他们打听这个、那个;并且注意到可能影响战争胜负的每一个细节;特别是爹慰劝刘锜哥哥时曾经说了一句自己也想上前线去的话中感觉到的。如果没有这场病;爹肯定要和丈夫、公爹一样都到前线作战去了。而今夜爹对丈夫的再三叮嘱、期望、勖勉;这更加是他赞同战争;热爱女婿的最明显不过的证据了。
这个她无法解决而又不能不解决的矛盾终于随着形势的发展自然而然解决了。童贯是必须憎恨的;他是败坏国家大计以及扰乱她私人生活的罪魁祸首。战争一定要打;并且一定要打赢的。有了丈夫参加;这场战争就必然是一场胜利的战争;这也是毫无疑问的。他们既然有了共同的憎恶和共同的愿望;他们就取得必要的一致性。这就够了;他们的分歧已经结束;她自己内心的分裂也随之而弥合;这是多么可喜的事情!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想到那迫近的离别之可怕。正是那重重的矛盾和苦恼的帷幕把它遮盖起来了;她没有余裕想到它;或者偶然想到它时;也只认为丈夫从军乃是当然的不可避免的事情;再没往深的一层中去想了。现在;随着最初的矛盾之解决;这种潜伏的痛苦忽然好像一股决了堤的奔流;一霎时就倾注到她心头来。与他在一起的冷谈的日子;固然不能够充分满足她的爱情的需要;离开他却是不堪设想的。她明白离开了他;现在与他厮伴着的每一个冷淡的顷刻都会成为她的珍重的回忆。
当她携起活计离开爹的时候;一心只在计算正在迅速减少下去的;她还可以与他相处在一起的时刻;那即使得到爹的许可;也是屈指可数;十分有限的。
他们回到自己的家;早已从刘锜夫妇的饯别宴会中回来的婆母正在房里为出征的儿子叠包袱、打铺盖、整理行装。在家庭里;她是个不突出的、但在实际事务上却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从她自己做媳妇的年代开始;就替他们干这一行;如今已经积累了三十多年的经验。她是马家祖、孙三代军人的总后勤部。因此她在家庭里也好像他们在战场上一样熟悉自己的业务。难得再会发生差池。
如果要用一句现成话来概括她的一切;她是个〃本色人〃。人的〃本色〃就应该像她那样是淡灰色的;是一种冷色调;不耀眼、不刺激、不突出;但有自己的个性。不管在怎样忙乱的情况中;她总是稳守着自己的阵地;人们看见她这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就会产生一种平静、均衡的感觉。亸娘显然不能使自己平静下来;在后勤工作中;她还是一个初上沙场的新兵;当不了婆母的助手;这是她爹宠爱她;不让她插手到他的戎务工作中去的后果。亸娘一直在搅乱婆母有计划的行动;要么把东西放错了地方;不得不把已经打好的包袱解开来;重新再打;要么把包裹打得太大了;狼狼犺犺地不便于随身携带。当她发生这样、那样的错误时;婆母就用平静的微笑来抚慰媳妇。她记得自己刚做媳妇时;第一次为严厉的公爹和丈夫整理行装时也曾因为心慌;发生过现在媳妇正在发生的、作为一个军人世家的女儿不该有的错误。
亸娘忽然想起了爹刚在她耳边掠过的一句话;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望望婆母两鬓飘着萧然的灰白头发的脸庞;竭力要从她的严肃的、然而是温和的脸上探索出这个已经在战场上丧失过两个儿子;现在又要把第三个儿子送上战场的母亲的心情。但她什么都没有发现。一种灰色的冷色调把她的一切遮盖起来;她的心和她的脸一样平静。在她一生中已经有过几十次打发征人出门的经验;她早已习惯了只想眼前的实际;而不去想那悲伤的过去和不可知的未来。如果她能够给媳妇一个宝贵的教训;那就是要媳妇也养成这个习惯。
利用母亲和妻子在打包袱的这个空隙时间;马扩出去把牲口检查一下;那就是刘锜送他的御赐〃玉狻猊〃。它上过战场;有作战经验;刘锜以此送给兄弟乘骑;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但是连得那匹牲口也早经母亲很好地照料过了。他再出去和伴当们亲切地聊了一回;明天他们也要随他一起出征;他们也经过母亲的帮助;整好行装;单等天一亮就出发。他们劝他早点回房去休息。
外面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挂心了;他回到房里;听母亲的叮嘱;什么东西放在哪个包袱里;省得临时要用起来难找。
他深深感谢她们为他所作的细密周到的准备工作。母亲为他准备的都是实际需用的;而妻子的准备中还蒙上一层感情色彩。当他将这件把她的一颗受尽煎熬炮炙的心一起缝进去的絮袍;亲自塞进包袱时;就好像扪叩到这颗心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的历程;它还刚刚缝好;他感觉它是火热的。他虽然说话不多;虽然在许多场合中都不急于表白自己;但在这个温柔的动作和表情中;亸娘明明白白地获得了他了解她、感谢她、喜爱她的真凭实据。他确实是这样;一向是这样;不可能不是像她所希望、所想象的这个样子的。
她们又最后一次地检点了行李。
〃红羊皮箧里装的一副连环素铠是你丈人赠送给你的。〃母亲说;〃亸儿巧手;照着你的个子、身量改制好了;又在臂肘、膝盖处换上新皮;收拾得齐齐整整。儿呀;你自己的铠甲留在那里没带来;一旦上了战场;就靠它护住你的身体了。你要随时护住自己哟!〃
马扩谢了母亲和妻子;然后与她们筹计起家计来。
〃娘!孩儿这番出去后;家里这副担子又要搁在你老人家和媳妇身上;那也不轻啊!〃
〃儿子;你放心去罢;亸儿贤慧;我们会把它管得好好的。〃
〃媳妇年轻;又要照顾泰山;娘还得在东京住上一时再回保州去哩!〃
〃哪能把亲家撤了就走?娘会伴着亸儿在这里照料你泰山。〃她停顿一下说;〃再说有刘家娘子在这里照应;柴、米、油、盐;样样都不烦心;要住多久就多久;还有什么心挂两攀的?〃
〃孩儿刚才还拜托嫂子;请她多多照应你婆媳俩和病人呢!〃
〃姊什么都想到了;〃丈夫这句话说得见外了;亸娘微微地噘起嘴唇说;〃昨夜说过;今天又特地说了两遍;要你放心;还待你去拜托她?〃
〃刘娘子那天说过;〃马母带着虽然认为她的话说得稚气、却也盛情可感的年老人的诚恳说。这使得她在灰色的冷调子下面浮泛出一层热的底色;〃她离不开亸儿;亸娘离不开她爹;怎得咱三家;姓赵的、姓马的、姓刘的长住在一起才好。〃
〃将来的事可说不定了。〃马扩微笑道;〃只是孩儿此去;怕要一年半载才得回来。万一前线有些蹉跎;保州近在咫尺;也非安乐之乡。好笑童贯那厮;只想功在俄顷;口气之间;连冬衣也不必带。打算到北道去三两个月就功成归来;天下哪有这等容易事?。
〃儿子回来时;你爹可也要回来了;〃母亲忽然叹口气;〃可怜他这几年东奔西走;何尝在家里歇上半月旬日!〃
〃孩儿一上前线就去找寻俺爹;娘有什么让孩儿捎去给爹?〃
〃上回他寄信来时;就给捎去两个包袱;这回你见到他可是空手了。〃她想了一想;道;〃也罢!你爷儿俩一样的脚码;见了爹对;把娘做的八搭麻鞋留两双给他也好。〃
〃孩儿给爹留下就是。〃
〃还有见了你爹时;千万捎个口信给他;就说娘说的;咱家的新妇可贤慧啦!〃
马扩转过脸来朝亸娘笑笑;笑得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夜已经很深了;马母吩咐儿媳们早点休息;自己也回房去了。
一泓清泪已经长久地滞贮在亸娘的眼眶里;只消一句温柔的话;一个体贴的动作;就会把它碰落下来。婆母回房后;马扩把她轻轻推了一下;示意她也该早休息了。她再也憋不住;眼泪急骤地流下来;不停地流下来;然后;她像小女孩似地把整个身体伏在一张白木桌上失声地哭出来。
他推推她;她越发哭得厉害了。
〃小驹儿啊;你怎么啦?〃他轻得好像耳语似地对她说;〃你可记得我第一遭出门的那天;你是怎么个情景儿?那时;你可真是个小女孩;哭着;哭着;把那支辫儿绞呀绞的;都绞得松了。嘴里一个劲儿地说我一去就不再回来。隔不了三个月;我可不是好好地回来了;还给你带来两支白箭翎?你一听说我回家;筷子都没丢下;拿着它就奔出大门口来迎我;后来白箭翎就缀在筷子上面;你又拿来送还给我。这些你可都记得?〃
他看见她还没有停止哭泣;就用了比较大的、强制的、然而也仍然是温柔的声音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小驹儿;我很快就要回来的。那天你没听刘锜哥哥说;官家说过迎送金使之事;还要委我。保不定过两个多月;我又伴着金使回京师来了。〃
结婚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地用小名儿呼唤她。这个亲切的称呼;连同伴随着它同时涌来的温馨的回忆;把十年前的往事都召唤回来、贯串起来了。所有的距离在这一声呼唤中全部消失了。从渭州动身以来;她就在等候、期待、寻觅这个被他;有时甚至是被她自己失落了的回忆。她等得、找得可苦啊!她要的不是由她启发;而是他自己从心底里挖掘出来的旧藏。她终于又获得了它;把断去的线重新接续上了。可它来得这样迟;而他这样快又要把它带走了。
她尝试着要回答他的话;可是她的柔情恰似涨满在河床里的春波;一直溢到河岸上来;她简直没有说话的可能。她抬起头来;轻轻启开嘴唇;想说一句什么;一阵新的呜咽——幸福与由于获得幸福后回过头来再想到的刺心的痛两者合流汇成的呜咽;在它还没有化成具体的语言以前;就把它冲走了。
〃小驹儿啊;你爹怎么跟你说的?他要你成为一个刚强的女儿;这会子你哭个不停;算得是什么样的女儿家呢?不许你再哭;你笑啊;就像我这样笑着!〃
她抽搐着全身;以更大的起伏呜咽起来。但她终于能够抬起头来;正视着他;道出一个〃嗯'字表示她愿意去做他希望她做的一切事情。这个表示是微弱的。她第二次再道出一个〃嗯……〃字来加强它。然后很快地吹灭烛;企图用黑暗来遮盖她主观上愿意做而还没有做成功的部份。可是丈夫仍然看到和感觉到在她的真诚的微笑中镶嵌着一朵朵闪耀的泪花。它们似乎代替了烛光;照亮着两人的心。
初九夜的饱满的半月;像一张稍微拽开的玉弓悬挂在庭外梧桐树枝上。一群被皎洁的月光惊动的小雀儿;一会儿栖息在这棵树上;一会儿又飞向那一棵;叫得吱吱喳喳;没个安定。
夜晚也好像是一头用黑布蒙着的鸟儿;它在气闷的黑布底下不安定地跳跃着;要想振翅高飞。
突然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划破了颤抖着的黑布;似乎在长空中燃烧起一场大火。隔了一会就听见近处的人家用辘轳把井水挽上来给征人洗脸;做早饭的声音。不久;在较远的街道上响起了被号角声所征集起来的第一批脚步声和马蹄声;这是一群群从营房和家里走出;到大教场去接受检阅的士兵、低级军官以及为他们送行的家属亲友们。
这是必须起身的时候了。
亸娘整夜都没有阖上眼;却希望丈夫多歇一会;尽量不惊动他。她突然发现他也睁着一对清炯炯的眼眸正在凝视她;他也同样没有阖过眼;不想去惊动她。
早已起身的婆母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叫醒了睡意犹浓的伴当们;大家都吃了早饭。黎明来了!他与伴当们一起拴上行李;自己牵出玉狻猊来跨上。玉狻猊还没适应新的主人;神经性地颤动着身体;踢着蹄子;不让他跨上去;倒累他出了一身汗。这个小小的意外事件;使他们失却了最后话别的机会。他跨上马;回转头来;还想跟她们说句话;这时伴当们已经远远走在前面;他一时想不出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