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马 作者:凌九九-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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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刚刚挨地,却忽感腹痛如绞,疼得她拧起眉毛。
她按住肚子,知道定是刚才那场恶斗动了胎气,方才情况紧急,忘记了疼痛,如今放松下来,这才觉了出来。她急道:孩子啊孩子,你可不要心急,这林里荒无人烟,娘如何送你出来?
腹痛越来越厉害,她疼得额头上汗水直流,心里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红胭与凌远成亲三年,聚少离多,从未有过儿女。她从小丧母,是爹将她养大,这些女儿家的事,从来没有人教过,如今在这荒林里,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更是手足无措。
这时她才后悔,悔不该一个人跑出来,无端惹出这些事端。
她咬咬牙,大声说:孩子,娘这就让你出来,是生是死,咱们就听天由命吧!
仙湖林。
十
月亮升起来,又白又大,只有草原才有这样清朗的月,这样寂静的夜。
忽然一声婴儿啼哭,响亮又清脆,就着如水月光,在林子里久久回荡。
红胭躺在草地上,浑身瘫软,一动也不能再动。汗水湿透了衣服,晚风吹过来,冷得她浑身发抖。她挣扎着坐起来,咬开裙子的一边,用力撕下一大片,做成一个襁褓,将孩子紧紧包裹起来。
衣服又湿又凉,孩子哭得更加厉害。她心一疼,张开手臂把孩子用力拥进怀里,用身体挡着寒风,口里不停地说着:别哭,孩子,别哭,等娘有了力气,就带你回牧场,你外公在家等着咱们,给咱们烤火,盖毯子,又暖又干净,咱们就不冷了。孩子,你爹是大英雄,大将军,他在战场上杀敌卫国,受万人景仰,你是他的孩儿,你要坚强……
小白马已经不再流血,护在她面前,低头轻轻蹭她的头发,像是鼓励。她拍拍马头,撑着站起来。小白马轻嘶一声,她明白,它是在让她上马。她看着小白马血痕尚才凝固的后腿,摇摇头,不肯上。
小白马急起来,咬住她的袖子,不住嘶叫,她回过头,轻轻搂住它的脖子,眼睛不知怎么就湿了。
忽然,她猛地想起一件事,倒吸口气,啊呀一声。
孩子!
遇到恶狼前,在湖边捡到的那个男婴!
那婴儿被她放到草丛中,已经整整一个下午,现在定是又冷又饿,不知还有命没有。
她摇晃着来到林边,去草丛里寻那婴儿。谁知寻来寻去,竟然连影子也没有,更听不到半声啼哭。她仔细查看周围的环境,确是她放置婴儿的地方无疑,心里立刻便凉了一半—
莫非又被其他野兽叼了去?
是她与恶狼厮杀的时候,还是方才产子的时候?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颓然坐在地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若是最初便没看到这婴儿,也就罢了,可明明自己亲手救起来,如今却又从自己手中白白失去,老天让这小小生命在自己手中打了一个转,再残忍地收回去。那婴儿,她抱过摸过亲吻过,早在他身上放入了一份慈母之爱,现在,又让她如何忍心看着他自生自灭?
她怔怔坐着,茫然抱紧怀中不住啼哭的孩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远处似乎有呼唤之声。
回首望过去,有隐约的火光,像是数十人拿着火把向这边走来。仔细听那呼声,唤的正是小姐、红胭。
是爹带着牧场的人来寻她了。
她一喜,腾地站起来,却顿感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下来,再没有了知觉。
她这一昏,就昏了整整五天。
睁开眼睛时,正是中午,阳光又暖又灿烂,从窗子射进来,整间屋子亮得晃了眼。刚想坐起来,却觉得头又晕又沉,浑身没有力气。
第一个发现她醒来的是茗儿。她端了碗药走进来,见红胭睁着眼,先是怔一怔,走近了再看,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自己又哭又笑,小姐小姐地叫了两声,别的什么也说不出,转身便跑出去喊老爷。
爹跑进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手是抖的,握住她的肩膀,一直说,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她怔,难道自己病得很重?否则为何人人喜极而泣?
爹长长叹道:红胭,爹还道再见不到你们母女。
母女?
是了,她产下一个婴儿。她忽记起一切,仙湖林里的弃婴,恶狼,黑马,以及自己拼死产下的婴儿。是个女孩吗,她和凌远的女儿。
茗儿抱来孩子,放到她怀里,那孩子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她看着看着,忽然流下泪来。
这孩子来得如此不易,险些为她丢了性命,可如今她就在自己怀中,如此柔软精致,如此粉嫩可人,即使再苦再痛,又有什么不值得?
晚饭时分,茗儿边喂她稀饭,她边迫不及待地将五天前的遭遇讲给她听,讲得绘声绘色、细致入微。茗儿边听边惊叹,最后说:茗儿要是陪在小姐身边就好了,就算帮不上忙,也好歹有个照应,不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说着眼圈泛了红。
红胭搂着她的肩膀,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酸,不知怎样安慰她,便闹着要听她昏迷时发生的事。
茗儿这才擦了擦眼角,将这几天的事情详细讲给她听。
那天傍晚,茗儿见她还没有回来,担心出了事,便去通知老爷,派了人手来寻她。寻遍大半个草原也不见踪影,便寻到仙湖林里去,果然看到她晕倒在湖边,怀里抱了名女婴。
接她们回来之后,她和孩子一直昏迷不醒。本以为她们只是又累又冷,受了风寒,多加调养便好,谁知用尽各种办法,仍然无法让她们清醒。老爷请来最好的大夫,竟无一人能诊治出是何病症,全都束手无策。有的大夫甚至说,她们母女怕是中了邪术,还是尽早准备后事。
两天之后,牧场忽然来了位云游的僧人,知道牧场有人重病,便说自己略通医术,可以一试。老爷见他须发皆白,慈眉善目,更在眉心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仙风道骨,想来不是常人,便带他来见红胭母女。那僧人把了脉,又去问生辰八字,最后紧锁眉头。
老爷以为救不活了,忍不住老泪纵横。谁知那僧人要来纸笔开了张药方,让他速速派人去抓药,又从怀里掏出只玉瓶,倒出两粒药丸,给红胭服了一粒,孩子服了半粒。之后说,他能做的仅限于此,能不能活下去,要看两人的造化,三日为期,若是醒了,便可康复,若仍是不醒,世上便再无人能救。
她们醒来那天,便是整整第三天。
十一
红胭听得入了神,忽然明白为何醒来时爹爹不在身旁。想来是守了自己几天几夜,守得见不到希望,实在不忍亲眼看到第三天的太阳落下山去,不忍看到最疼爱的独女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问:那僧人可还在牧场?我要去谢他大恩。
茗儿摇头说:走了,给小姐服了药便走了,走的时候还说……说到这,忽然噤了声,不再说下去。
她奇道:说什么?
茗儿摇头,笑说:怕是胡说的,不听也罢。
红胭更是好奇,逼她说出来,茗儿拗她不过,便说:我说就是,不过想来只是疯言疯语,小姐你可不要当了真。
红胭急着听,自然应了。茗儿这才说:他说即便……即便小姐醒了,最多也只是延数日寿命,而小小姐,救却不如不救。
茗儿说完,见红胭低头不语,忙说:我就说不说,小姐偏要听,其实都是些没道理的话,既然醒了便可康复,怎能只是延数日寿命?而小小姐如此精致可爱,又怎能是救却不如不救?依茗儿看,一定是那僧人怕万一救人不成,老爷太过悲伤,因此故意说这些话来让他宽心。
红胭本也是想不通,听茗儿这样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于是笑道:不错不错,定是如此了。
说完看着怀中婴儿,轻声说:小东西,可知咱娘俩多险才从鬼门关逃回来,你倒没事,却是吓坏了你外公。
茗儿忽问:小姐,可给小小姐取了名字吗?
红胭想一想,说:还是等她爹爹凯旋回来,亲自再取也不迟。
说到这里,就再也笑不出来,抱着孩子怔怔地出神,心里想着远方征战沙场的丈夫,默默念道:凌远,你何时才能回来?我们母女受的这些苦,你可知道吗?
凌将军终于回朝。大破敌军,平息战乱,凯旋而归。
龙颜大悦,赏赐金银无数,在宫中大宴将士,歌舞升平。
消息传到水家牧场,红胭喜得又哭又笑,直抱住女儿说:孩子,你爹爹可算回来了,你总算是要见到爹了。
离开牧场那天,爹一直送到牧场的大门口,再三说:真的不用凌远来接你?红胭摇摇头。
茗儿笑说:老爷,小姐早已归心似箭,哪还等得及将军来接?红胭故意板了脸说:就你多嘴。最后却又忍不住,哧一声笑出来。
爹也哈哈大笑,最后说:当真是女大不中留,转告将军,什么时候有了空,带着你们母女回来牧场看看,爹等着你们。说完甩了马鞭,照红胭和茗儿的马上各自一挥,两匹马长嘶一声冲了出去,一直冲出好远,才慢慢停下来。
红胭回头望去,爹仍在牧场栏杆旁,头顶是碧蓝天空,身后是辽阔草原,在这样广大无边的背景下,他高大孤单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凄凉、道不尽的寂寞。她看着,依稀记起,儿时自己调皮,总是偷偷跑出牧场玩耍,天黑才肯回来,爹就这样站在牧场门口,点燃门口两盏灯笼,静静等着她,顶着满天的星,顶着朦胧的月。
她从小丧母,没有兄弟姐妹,只和爹爹相依为命,整整二十年。这份感情,旁人自是不懂。
茗儿策马来到她身边,轻声说:小姐。
她幽幽说:茗儿,我心里好疼,就好像……好像这次离开,便再也见不到爹爹一样。
茗儿去握她的手,柔声说:小姐不要乱想,这次回京见了将军,再和他一起回来看望老爷。
红胭痴痴看了良久,终于咬咬牙,转回身子,大声喊了声驾,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京城近在眼前,红胭的马却停了。
十二
茗儿笑道:一路上跑得马要断了腿,小姐你仍是嫌慢,怎么眼看着到了城门口,反倒停了?
红胭皱着眉,沉吟道:好奇怪,越到京城心里越乱,我明明是期待着立即见到他的,可到了这里,又想远远躲开了,恨不得一步也不踏进来才好。
她把背上的孩子解下来,抱在怀里,一路颠簸辛劳,孩子竟不啼哭,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望着她,一眨不眨。
她抬了眸子去看茗儿,摇头说:不行,我现下当真是心惊肉跳,莫非将军出了什么事不成?
茗儿见她神色郑重,眉头紧锁,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不敢胡说。
正沉默间,忽听马下有人说:您可是将军府的凌夫人吗?
红胭一怔,低头去寻,见那说话的人却是守城门的卫兵。她心里有几分疑惑,想自己自从嫁入将军府,莫说出城,便是大门也极少迈出一步,怎么这守城卫兵却认得她?
再去看时,又觉得那卫兵相貌堂堂,颇有些英武之气,竟似乎有几分熟悉。
正思量间,那卫兵已走近两步,颤声说:夫人,您不认识我了吗?
她退一步,正思索间,忽然听茗儿在身边咦一声问道:你,你可是李副将?
她一惊,仔细去看,那人果然是凌远身边的李副将,跟随凌远多年,屡立战功,凌远与他私交甚好,曾宴请他到家中做客,故而见过一面。
那人听到茗儿的话,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头望着红胭:小人没有认错,您当真是凌将军的夫人。
红胭忙把怀中婴儿交于茗儿,自己急急跳下马来,伸手去扶他,说道:你是李副将,你……你怎么守起了城门?你……
说着说着,越发感到心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将军呢?将军呢?
李副将看着她,竟然流下泪来。堂堂七尺男儿,战场杀敌眼都不眨的汉子,如今却跪在她面前泪流满面。她的心沉下去,喃喃道:你,你哭什么?
李副将低下头去,声音沉痛,一字一字说:夫人,请节哀!
节哀?
节哀!
她直直站住,这两个字穿进耳朵里,在脑中绕了一圈又一圈,却像是听也听不懂。
茗儿在一旁叫道:李副将,你胡说什么,我们将军凯旋回朝,皇上大赏,这是全国都知道的,你何苦在这吓我们小姐?
李副将哀声说:我深受将军大恩,哪敢惊吓夫人?将军回朝确是不假,可日前遭奸人陷害,皇上竟听信谗言,已于昨日,赐将军服毒酒身亡了!
这句话说出来,茗儿惊得魂飞魄散,张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忽见眼前人影一晃,却是红胭飞身上马,箭一样冲了出去。
竟是真的。
将军府门前,悬挂数丈白布,纸钱遍地,府内哀乐声声,哭声阵阵。
红胭身子一软,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