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集-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长统靴中抽出他的驯狗鞭子,在他周身一个劲儿地挥舞。接着,他跳起来,又岔开两腿落在地上,喊着:“从角落里出来!还想躲多久?”
40。 我不断地迷失方向。这是一条林中小路,可是十分容易辨认,只有在它的上空看得见一线天空,其他地方全都是林木茂密,一片昏黑。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断地、绝望地迷失着方向,而且:一旦我离开这条路一步,便意味着深入林中一千步,并会绝对地感到孤独。于是我真恨不得倒下去,永远不再爬起来。
41。 当野外工人晚上收工回家时,他们在路面斜坡上看到一个缩成一团的老人。他半睁着眼睛在打瞌睡。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他喝醉了,可他并没有喝醉,看上去也不像生病了,也不是受着饥饿的折磨,也不是受了伤而精疲力尽,至少他对所有这些问题一概报以摇头。“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人们终于问道。
“我是一个大将军,”他头也不抬地说道。“原来如此,”人们说,“原来这就是你的痛苦。”“不,”他说,“我真的是将军。”“没错,”人们说,“要不然你又能是谁呢?”“你们爱怎么笑就怎么笑吧,”他说,“我不会惩罚你们的。”
“可我们根本就没有笑啊,”人们说,“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是上将。”“我确实是的,”他说,“我是上将。”“你瞧,我们已经看出来了。但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想提醒你,在这儿过夜会冻坏的,所以你应该离开这儿。”“我走不了,再说我也不知道该到哪儿去。”“你为什么走不了?”“我走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是我能走,我在那一瞬间又将成为我军队中的将军了。”“他们把你扔了出来?”“扔一个将军?不,我是掉了下来。”“从哪儿掉下来?”“从天上。”“从那上面?”“对。”“你的军队在那上面?”“不。可是你们问得太多了。走你们的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42。 他把脑袋转到了一边去,在这样露出的脖子上有个伤口,在火热的血和肉中沸腾着,这是一个闪电击出来的,这个闪电现在仍然持续着。
43。 这不是牢房,因为第四面的墙完全不存在。当然,如果设想一下,这一面的墙也是砌好了的,或者将可能砌好,那将令人毛骨悚然,因为我所处的空间仅一米深,只比我高一点,简直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石头棺材。只不过它暂时没有被砌死,我可以自由地把双手伸出去。如果我抓住顶上的一个铁钩子,我还能小心地探出头去,当然只能是小心翼翼的,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小间离地面有多高。
它好像很高很高,至少我目所能及的下方只是灰蒙蒙的雾气,向左,向右,向远方望去,都是这种情景,只有上空雾气似乎不那么浓。这种景观就像在一个阴沉沉的日子里从一个塔上望出去那样。
我感到疲倦,便在边上坐了下来,让双脚自由地下垂。讨厌的是,我偏偏赤裸着身子,要不然我就把内外衣物一件一件地打上结连接起来,一头固定在上面那钩子上,缘着另一头就能在小间外面往下坠落一大段距离,或许能探出点什么名堂来。话又说回来了,幸亏我没有这么干,因为我必然会怀着不安的心情去着手,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最好还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干。这个小间空空荡荡,由光秃秃的墙壁围绕着,偏偏后面地上有两个洞。位于一个角上的洞是用于解手的,而在另一个角上的洞前放着一块面包,一个拧上了盖子的盛着水的木桶,我的食物就是从那儿塞进来的。
44。 情况并非是:你被埋在了矿井里,大量的岩石块把你与世界及其光线隔离了开来;而是:你在外面,想要突破到被埋在里面的人那儿去,面对着岩石块你感到晕乎,世界及其光线使你更加晕眩。而你想要救的那个人随时都可能窒息,所以你不得不发疯一样地干,而他实际上永远不会窒息,所以你永远也不能停止工作。
45。 我有一把强有力的锤子,但我没法使用它,因为它的把被烧得火红。
46。 难道他斗争得不够吗?在他工作的时候,他便已经成为了失败者。这点他是知道的,他坦率地说:只要我停止工作,我就完了。那么他开始工作是个错误?几乎谈不上。
47。 鞭挞先生们聚在一起,这是些强壮而不流于肥胖的先生,他们时刻准备着。他们被称为鞭挞先生,他们手中攥着鞭子,站在豪华大厅后壁的许多镜子前面和中间。我携着未婚妻步入大厅,这是婚礼的时辰。亲戚们从我们对面的一扇窄门中走了出来,旋转着走上前来,里边有许多女人,她们的左边走着矮小的男人们,一色身着礼服,扣子扣得高高的,迈着碎步。有些亲戚出于对我的未婚妻的惊讶抬起手来,但大厅里仍然是一片寂静。
48。 他用上牙紧紧地咬住下唇,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你这样是毫无意义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生意不算太好,可也并不糟糕;再说,即使破了产——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你也很容易找到新的出路。你又年轻又健康,学过经济学,人很能干,需要你照顾的只有你自己和你的母亲,算我求你了好吗,振作起来,告诉我,你为什么大白天把我叫来,又为什么这个样子坐着?”接着出现了小小的间歇,这时我坐在窗台上,他坐在屋子中央一把椅子上。他终于开口了:
“好吧,我这就都告诉你。你所说的全都没错,可是你想想,从昨天开始雨一直下个不停,大概是从下午5 点开始的吧,”他看了看表,“昨天开始下雨,而今天都4 点了,还一直在下。这本来不是什么值得深思的事。但是平时街上下雨,屋子里不下,这回好像全颠倒了。你看看窗外,看看,下面是干的,对不对?好吧。可这里的水位不断地上涨着。它爱涨就涨吧。这很糟糕,但我能够忍受。只要想开一点,这事还是可以忍受的,我只不过连同我的椅子漂得高一点,整个状况并没有多大改变,所有东西都在漂,只不过我漂得更高一点。可是雨点在我头上的敲打使我无法忍受。这看上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偏偏这件小事是我无法忍受的,或者不如说,这我也许甚至也能够忍受,我所不能忍受的仅仅是我的束手无策。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我戴上一顶帽子,撑开一把雨伞,把一块木板顶在头上,可全都是白费力气,不是这场雨穿透一切,就是在帽子下、雨伞下、木板下又下起了一场新的雨,雨点的敲击力丝毫不减。”
/* 17 */第三部分:杂感生活在暮蔼之中一位骑手驰聘在林中小道上,他的前面跑着一条狗,后面跟着几只鹅,由一个小姑娘用枝条驱赶着。尽管从前面的狗到后面的小姑娘,大家都在尽快地向前赶路,但速度并不是很快,每一位都能轻而易举地跟上。此外,两边的树也在跟着跑,好像总有点不太情愿,疲惫不堪的样子,这些老掉牙的树。一个年轻的运动员撵上了小姑娘,这是个游泳运动员,他以强有力的动作游着,脑袋深深地埋在水里,因为水在他的四周波涛起伏,而且无论他怎么游,水总是跟着他流动。
接着是一个木匠,他得送一张桌子上门,他把桌子扛在背上,前面那两条桌腿牢牢地攥在手中。跟在他后面的是沙皇的信使,他由于在林中碰到这么多人而十分不高兴,不时伸长脖子向前张望,看看前面何处是尽头,为什么大家都行进得这么慢,慢得令人讨厌;可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他可以超过前面的木匠,可又怎么通过围绕着游泳运动员的那一片水呢。奇怪的是,跟上信使的是沙皇本人,这是个还算年轻的人,蓄着黄色的山羊胡子,长着线条柔和的圆圆的脸,表露出对生活的愉快心情。这种泱泱大国的缺点在此暴露了出来,沙皇认得他的信使,可信使不认得他的沙皇,沙皇正在借此短距离的散步散散心,可向前走的速度并不比他的信使慢,他其实完全可以自己把邮件送去的。
49。 这实在的,我对这整个事情并不在意。我躺在角落里,看着,就像人们躺着能看的那样;听着,能听懂多少就听多少。此外,几个月来我就一直生活在暮蔼之中,等待着夜色降临。而我的狱友就不同了,这是个不屈不挠的人,曾经是个上尉。我能体会到他的思想观念。他认为,他的处境就像一个北极探险家,被冰雪封在了某个地方,可是一定会得救的,其实应该说,已经得救了,就像人们在关于北极探险的书中可以读到的那样。现在便出现了如下矛盾:他将得救,这一点与他的意志是无关的,仅通过他那无往不胜的身份的分量,他就将得救,可是他能否抱着这样的愿望呢?他有没有这个愿望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总会得救,可是他是否应该抱有这个愿望的问题仍然悬而未决。这个似乎是莫名其妙的问题使他一刻也无法平静下来,他苦苦思索着答案,把它摊开在我的前面,我们一起讨论它。他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提出最终决定了他的命运。我们根本不谈及拯救本身。要想自救好像光靠他那把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小锤子就足够了。
这是一把只能把钉子钉入画板中去的那种小锤子,更重的活它就干不了了,但他对它也不抱希望,只不过拥有这把锤子这一点使他兴奋不已。有时他跪在我的面前,把这把已经看了千万遍的锤子捧在我眼皮底下,要不就是把我的手抓过去,摊平在地上,一根根手指挨个砸过去。他明白,用这把锤子他连墙上的土屑都别想砸下一丁点儿来,但他也不作此想,只不过有时拿着这把锤子轻轻地在墙上刮过,就好像这样可以发出信号,指示庞大的、等待着的救援机器开始动作似的。
事实上不可能正好是这么回事,拯救行动将根据它自己的时间表开始,跟锤子毫无关系,但锤子确实是某种东西,某种抓得着的东西,某种保障,某种吻得着的东西,而拯救行动是永远吻不着的。
我对他的问题的答复十分简单:“不,不应该盼望得救。”我不想阐述一般的法律,那是狱卒的事。我仅仅就我自己而言。拿我来说,如果我置身于自由之中,就比如将要到来的拯救会带给我们的那种自由,我将几乎无法忍受,或者说,我真的无法忍受,因为我现在坐在监牢之中。当然,我并非追求监牢生活,而只是笼统地希望离开一切,也许到另一个星球上去,先到另一个星球上去再说。可是那儿的空气是能够呼吸的吗?我是否会像在这监牢里一样不至于窒息而死呢?
这么看来,我即使追求监牢生活也是无可厚非的。
有时会有两个狱卒到我们的牢房里来打扑克。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这实际上可以说是一种减轻刑罚的方式。他们多半是傍晚时来,这时我总是有点轻烧,眼睛不易睁开,只是朦朦胧胧地看见他们坐在他们带进来的大油灯旁。如果连狱卒们都爱待在这儿,这到底还是牢房吗?可是这种想法并不能使我永远陶醉,囚徒的阶级觉悟很快就会在我的心中苏醒,他们混到囚徒中来意欲何为?他们待在这儿是令我高兴的,有这些强有力的汉子在场,我感到自己有了安全保障,我感到我通过他们而被抬举起来,超越了自己,但我又不愿意这样,我想要张开嘴,通过我呼吸的力量,而不是别的什么,把他们吹出牢房去。
当然,人们可以说,被囚使这位上尉神经失常了。他的思想圈子限制得那么小,以致连一个思想都已容纳不下。看来他已经把拯救的问题想完了,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尾巴,仅够用于痉挛地支撑着他不倒下来,但就是这个尾巴有时也被他甩开了,当然他又会伸长脖子去咬住它,然后便满怀着幸福的自豪喘息不已。
可我并不因此而比他高明,在方法上也许还可以这么说,在某些无关紧要的方面也许可以这么说,其他方面就无从谈起了。
50。 树林仿佛在月光中呼吸着,一会儿它收缩起来,变得很小,挤成一堆,树木高耸,一会儿它舒展开来,顺着所有的山坡向下铺开,成了低矮的灌木,甚至它还会变成朦胧的、遥远的影像。
51。 甲:“坦率一些!你什么时候还能像今天这样,在一个愿意听你说话的知心朋友陪伴下畅饮啤酒呢?坦率地告诉我,你的实力何在?”
乙:“我有实力吗?你所设想的是什么样的实力?”
/* 18 */第三部分:杂感无人回答我的呼喊甲:“你想要避而不答。你这不诚实的家伙。也许你的实力就存在于你的不诚实之中。”
乙:“我的实力!也许就因为我坐在这家小酒馆里,碰到了一个老同学,他坐到了我的桌边来,于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