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铁浮图-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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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地上的同伴,转身走出人群,大踏步而去,只在地上留下两行血脚印。
云裴蝉也不拦他,眼光一转,却转到了还站在那边厢的小四身上。
小四吓了一跳,后退了三两步,喊道:“管家,管家!来人啊,来人……”
那少女将军抿嘴一笑,扬鞭喝道:“别理他们了,我们自己走。”
南药城的家将兵丁收起兵刃,脸上都是笑颜,随即跃马大叫,扬尘而去。转眼道上只剩下满脸沮丧之气的茶钥家兵。
“管家管家!”小四咕咕叽叽地嚷道,望着满地狼藉,仿佛一时有些迷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一之己
风行云他们甩开登天道上的一团混乱,大步前行。风和尘土那么的大,所以等他们出现在厌火城西门外一处挨着海滩的悬崖旁时,看上去就像两名肮脏的小乞丐。
厌火城就在他们的前方脚下,它横躺在那里,躺在迷雾缭绕的海岸边。充满皱褶的黑色肌理上,随风摆动着红黑两色的风向袋和旗子。它看上去就像一条船——一条即将解开缆绳,尚未完全打开风帆的船。
终于走近了这座无数次在清晨的曦光和傍晚的云霭中遥望过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风行云突然有点胆怯起来。
“我们在这歇会儿吧。”他说。他们所处的路旁正有这么一座客栈,它为即将启程的旅人提供壮胆的烈酒,为匆匆而过的过客提供歇脚的地方,为近乡情怯的归人提供一个沉静地重温记忆的场所。
它躲藏在杂乱的树丛中,门前插着十余杆发黑的标枪,院子里是三棵槐树,槐树后面是三棵杏树,错落有致,仿佛深有用意;边上是一座二层的房子,底层窗户中透出了黄色灯光,歪歪斜斜的门楣上交叉搭着三支巨大的海象牙骨,粗陋雕刻出来的酒盏形状表明这是一家酒馆,但上面没有名字,大量堆积的破桌椅碎片喝醉酒似的依靠在山墙上,仿佛这儿经历过无数次的打斗。
羽裳进门去买点食物,而风行云就在院外的树阴下坐下,他摸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铁指环,心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他的目光离不开那座传奇的城市,他的目光偶尔会越过城市看到东面的洄鲸湾,在水面上大片跳跃的阳光让他无法看到更远,但他知道海的那边是羽妖陡崖。
他微笑起来,想起自己在那些悬崖上跳上跳下的日子,想起向瓦琊在山顶上手忙脚乱地收拢着他们的羊,想起溪水里拥挤着姑娘,嘻嘻哈哈地嘲笑着每一个人。那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在那一刻,他的心突然极度紧缩起来——仿佛是他做出的选择,改变了这一切。
越过那条河,就会给村里带来灾祸。村里的长老早这么说过。而他不但越过了那道界限,还进入了蓝媚林。
真的是他带来了灾祸,改变了所有这一切吗?
客栈的门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此刻正是它生意好的时候,风行云发现在这里出入的人都是些头发虬结,有着狼一样目光的粗鲁汉子,他们的衣服或光鲜或破旧,但那不妨碍他们在各自的腰里别上明晃晃的匕首和短刀;他们吞云吐雾,出言不逊,看上去绝非善类。他们每个人经过的时候,仿佛都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这些景象让他更加没有把握,如果有再次选择的机会,他会选择这条路吗?
白晃晃的道上又扬起一道尘土,那儿来了一匹白骆驼,带着斑点的驼峰之间,是流苏闪亮的绣花鞍垫。骆驼上坐着一位年轻小伙子。
“小兄弟,”看到风行云后,他拉住骆驼问道,“这儿到厌火城还有多远?这儿有位叫露陌的人吗?我在找一位叫露陌的女孩。”
风行云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笑容。
那小伙子高高地骑在骆驼上,在显露出一点失望之前先冲他笑了,露出一口白得发蓝的牙齿。风行云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块圆形的玉,在一根黑色的绳子上晃荡。
那小伙子的笑容仿佛一阵无拘无束的风,驱散所有不快的阴云,在那些云没来得及再次收拢之前,他就大喊一声,猛踢了一下骆驼的脊背,驾着它跑远了。
“哎——哟。”一个人影闪出门来喊道,吓了风行云一跳。那是名个子矮小的肥胖老头,套着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围裙。他乐呵呵地冲风行云说:“蹲这干啥呢,远来都是客,来了就到里面坐会儿吧?”
“不用了,”风行云脸色一红,“我们还赶路呢。”
羽裳正好出门,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那老头针一样的小眼睛在他们满是尘土的身上滴溜溜一转,又在他脖子上挂着的指环上停留了一会,乐呵呵地说:“你们等着。”
他飞快地退入门洞中,眨眼工夫又冒出来,娴熟的动作就犹如一只巨大的仓鼠。他又给羽裳手上加了一包干腊肉。“自己熏的,好吃得很,”他吧唧着嘴,挤了挤眼睛说:“第一次来厌火城吧——这儿比你想象得更好,也比你想象得更糟糕——有什么大麻烦,你就到长生路找铁爷,报我苦龙的名字。”
“啧啧。”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风行云的指环,“这东西可是少见得很,你还是把它藏好吧。”
没等风行云道谢,胖老板已经一溜烟跑走了,他一路跑着喊道:“虎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鱼干放在屋顶上晒,楼板会塌的——”话音未落,那边已经传来了“轰隆”一声大响,碎片尘烟乱飞。
“啊,鱼干原来有那么重吗?”风行云不解地说。
一位站在旁边的客人“呸”的一声,吐出了根牙签。他歪斜着眼看着他们说:“不是鱼肉重,是虎头有那么重。”那条汉子长手大脚,穿着粗陋的衣服,帽子上轻佻地插了根鹰羽,灰黑色发卷的头发说明了他也不是羽人。他鬼鬼祟祟地偷笑着,冲羽裳抛着媚眼。
不知道为什么,风行云不再觉得这些人可怕了。这些粗陋的,肮脏的,满身臭气的无翼民身上隐藏着一种令人亲切的东西,比那些衣着光鲜满身香气的公子或者将军表现出来的要亲切得多。
他不再害怕,他不再担心将要前往的地方会有什么发生,那位胖老板的笑容和刚才那位白骆驼骑手无拘无束的笑容给了他新的力量。
羽裳正在看着他。
“好了,我们走吧。”他说,挺起了胸膛。那一大队人数众多车马华丽的队伍,正从他们的来路拥拥挤挤地走过来。
在拉着羽裳的手离开这儿的时候,风行云可不知道,这座看上去令人亲切异常的客栈中,即将有一场龙争虎斗。
第二章 厌火之洗(1)
二之甲
争斗是苦龙挑起的。
却说他一脚踹翻了茶钥公子的桌子,汤水瓷片四溅,飞得到处都是。小四将军跳将起来,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碎了一地的碗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喊道:“你你你……你你你……反了你!”
他飞快地回头扫了那些士卒一眼,他就知道,这些傻瓜还愣着呢,看到他们发呆的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小四痛苦地喊道:“你们这些奴才——还不拔刀?”
那些士卒吃他一喝,如梦初醒,连忙跟着小四老爷稀里哗啦地拔出刀子来,刀尖朝内,围着苦龙站了一圈。
苦龙打躬作揖地说:“客官,不是我消遣你,而是这店里有规矩——再怎么说我们这也是宁州名店——这么恶俗的东西,要是上了桌面,会被同行耻笑的。”
小四的眼睛瞪得有铜铃大,他不相信地嚷道:“别是不识货吧,老头?这些都是天下名菜,宁州难得一见,我们茶钥家的厨房,只怕比青都御膳房也差不到哪里去——难道你这破店还想跟我们决斗不成?”
“不敢不敢,” 苦龙将两手在身后一背,抬眼看天道:“小店今日正好备了一道菜,此菜名唤‘白眼看天’,普天之下,除了当今羽王,怕是再没几个人吃过。别说吃了,就连有眼福看上它一眼的人都没几个,这样的菜,在我们店里,才勉勉强强算得上能上桌的菜。”
“好一个怪名字……”小四沉思着说,他突然醒悟过来:“我呸,你的意思是连我们也没见过它了?”
小四跳起脚来,叫声如雷:“我们没吃过?我们会没吃过?你别换一个怪名字来唬人,茶钥城的人会没见过一道菜?侮辱,这是严重的侮辱!”他点着头给苦龙定了性。
“老头,你危险了。”他威胁着说,然后得意地回头看了看那贵公子。
茶钥公子将手中折扇一抖,连连点头道:“你有什么好菜,那就不妨拿出来看看,有什么东西我茶钥城没有,有什么东西我会没吃过?简直是笑谈,笑谈呀笑谈。”
苦龙看着自己的脚尖,面有难色地摇着头说,“这道菜做起来麻烦,只怕拿出来,客官你吃不了,白白糟蹋了珍物。”
“哎呀,跟大爷我起腻!我告诉你,你今儿要不拿出来,我就……”小四捋起袖子,咬牙切齿地发狠说,“我就……杀了你!”
他回头扫了那些兵丁一眼,这次他们心意相通,那些兵丁一起跺脚齐声帮衬道:“杀了你!”喊声震得尘土从房顶上簌簌而落。
“好!” 苦龙咬了咬牙,喊了一声,“看在两位客官都是识货人的份上,今儿我就破例拿出来一飨贵客。”
这胖子又把将军叫成客官,但这时候小四的好奇心被勾起,也就没有纠正他的错误。只一迭声地喊道:“快拿出来看看。”
苦龙却是慢腾腾地说:“要吃这道名菜呢,得先跟各位客官说说这菜的来历。话说极北之上,有种非常大的大鸟,它拍一拍翅膀,就可以抛起滔天的巨浪,翅膀上掉下来的一根毛,就有厌火城最长的木兰船那么长。这种鸟啊,就叫大风。”
“大风大风。”小四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附和着说。
苦龙瞪着眼睛说下去:“这大风呢,最喜欢的食物,乃是一种巨大无比的鱼。这种鱼平时停留在水面上,背上的皮厚,长满水草牡蛎,寻常渔人还以为它是座小岛,爬上去一看,却发现有两只硕大无比的眼睛,并排长在背上,白森森地瞪着天空,那就能断定是鱼了。每只眼泡啊,有三人合抱那么大。这种鱼呢,叫做豪鱼。”
“豪鱼豪鱼。”茶钥公子听得入了神,跟着点头说。
“再说那大风呢,嘴刁得很,它展开几里长的双翼,扶摇在青云上,摇摇摆摆,东看看,西看看,看到地上的牛羊虎豹,都不想吃。这也是,它要是看到什么都喜欢吃,动不动俯冲下来,这陆地上不是时时要起风暴吗?”
“风暴风暴。”小四说。
“只有漂浮在海上小岛一样的豪鱼,才值得大风动一动嘴。而它从几万里的高空俯冲下来,就只为了啄出这一双白眼来吃,可想这对眼珠子是多么招人喜欢了。”
小四和公子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口水直拖下来。
苦龙得意洋洋地抹了抹鼻子下的黑胡须,道:“要抓住豪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非得以铜山为竿,以巨铁链为绳,以成串巨象为饵,方可诱那豪鱼上钩;若鱼上了钩,又非有二百架铜绞车,二千对公牛,否则不能将猎物拖上岸来。公牛你知道吧?力气很大的那种牲口。”
“公牛公牛。这个我知道。嘿嘿。”小四陪笑说。
苦龙怀疑地看了看小四,一副“你也知道这个”的神情。“待鱼拖上岸后,如同一座小山堆在沙滩上,这种鱼全身皮厚肉粗,只能找夸父,用开山巨斧,单单只寻取两只白眼,这才能做这道好菜。”
茶钥公子摇了摇扇子,四处看了看:“说得蛮神的。你们这样的破店里,还能有这样的东西?”
“你们等着。”
只见这胖老头“噌”地窜入堂中,莫看他身材肥胖,动作却是极快,就像一头硕大的鼹鼠在洞中进进出出,转眼自店中拖出十余捆用青藤扎得整整齐齐的木柴来,就在院中搭起一个六尺高四尺见方的篝火架子起来,动作熟练之极。
苦龙第二次窜入门中,这次却是双手环抱,拖了一个巨大得能装下一个人的青花大瓮出来,瓮中白花花的也不知道装满了什么。他站在院中,双手一悠,稳稳当当地将大瓮送上架子顶部,却用一个长柄钩子钩起瓮盖,另用一个长柄歪勺源源不断地送上各色蒜花、精盐、大料、丁香;随后在木架上打着了火。转眼之间,火气上冒,整个架子轰轰烈烈地烧了起来,热气熏得院中的人同时后退了几步。
那茶钥公子连同小四虽然吃遍天下
美食,却哪里见过这种烹调方式,都是直了眼望了发呆。本来被赶出院子挤在门口的客人此刻也纷纷挤进院中来看热闹,兵丁也看傻了眼,没顾得上理他们。
苦龙迈动两条短腿跑来跑去,在忙活这些事情的时候,口中犹自在不停地介绍道:“此鱼目烹法独特,只可以百年青花瓮盛之,以蓝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