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提灯卷 作者:白姬绾-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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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循倒在阵外,他的身下有一摊血迹,一个双瞳血红的婴鬼正在撕咬崔循的脖子。
“啊!”元曜吓得双腿发抖。
婴鬼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它的獠牙上还挂着血肉。婴鬼望着白姬、元曜、离奴,脸上露出愤怒而狰狞的表情,嘴里发出可怕的声音。
白姬不仅不害怕,反而笑了,“真是一个有活力的孩子,比之前那一个要强大多了。离奴,捉住它。”
“是。主人。”离奴道。
猫兽纵身而起,扑向婴鬼,口中吐出青色火焰。婴鬼龇牙,反扑而上。一妖一鬼迅速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
元曜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崔循,问白姬:“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婴鬼不会伤害主人,崔大人他怎么会……”
白姬诡然一笑,“婴鬼不会伤害主人,但是却会伤害杀死自己的人。婴鬼成形之后,满怀临死前的怨恨和愤怒,必然会反噬术士。通常,只有修为高深,有能力抵御婴鬼反噬的老术士才敢尝试这个禁忌的仪式。普通术士贸然行事,只会成为婴鬼的第一个牺牲。”
“你之前在缥缈阁,并没有告诉崔循婴鬼这么危险……”
“啊!我忘记了。”白姬笑道:“不过,即使警告他了,他也还是会尝试吧。因为,婴骨笛是‘万事如意,无所不能’之笛啊!”
“你,你分明是想害崔大人……”
白姬冷冷地道:“崔循弄坏了婴骨笛,作为代价,他自然要还一支回缥缈阁。不是我要害他,这是他的‘业’。从头到尾,一直是他自己在做选择,在造‘业’,怎么会是我害他?”
是啊,从头到尾,一直是崔循自己在做选择。如果他在驱走小鬼,家宅平安之后,按约还来婴骨笛;如果他不利用婴鬼为非作歹,满足私欲;如果他能够收敛贪婪,不遣婴鬼去大明宫害上官昭容;如果他没有贪恋欲望,丧心病狂,为了再得到一支婴骨笛虐杀儿子……那么,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元曜壮着胆子,去看崔循是不是还活着。
崔循身体冰凉,形状可怖,已然死去多时。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书生吓到了,急忙放开崔循的尸体,口中连连念佛。
元曜放开崔循尸体的瞬间,一个黑糊糊的东西闪电般向他掠来,粘在了他的身上。元曜低头一看,竟是婴鬼。小书生动了崔循的尸体,令婴鬼大怒。婴鬼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元曜的脖子。
元曜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啊啊——”元曜再次惊醒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他正躺在缥缈阁的大厅中,睡在自己的寝具上。阳光透过卍字型花窗照进缥缈阁中,他的耳边传来了尘世的生机和喧嚣。元曜陷入了恍惚,难道昨晚竟做了两次结局相似的噩梦?他和白姬、离奴夜行崔府,崔循虐杀儿子,反被儿子变成的婴鬼杀死,都是一场梦?
太好了,那些残酷的,丑陋的,邪恶的,悲伤的事情,都是一场梦,一场梦……
“喂!书呆子,都日上三竿了,你还赖在床上,不起来开店?”离奴穿戴整齐,神清气爽地从后院走来,想来已经在井边梳洗过了。
“小生这就起来。”元曜惭愧,一跃而起。
“爷去集市买菜,今天不吃鱼了,吃猪肝。”
元曜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因为在离奴的掌勺下,缥缈阁一日三餐全是鱼。“为什么今天吃猪肝,不吃鱼?”
“主人说你受伤了,得给你补一补。”离奴道。
元曜觉得奇怪:“小生受伤了?”
“是啊,你忘了,昨晚在崔府,你的脖子差点被婴鬼咬断,流了很多血。当然,多亏了主人法力高深,多亏了爷英明神武,才把婴鬼给制服了,才把你给救活了!”黑衣少年掐腰笑道,“书呆子,还不快叩头谢谢爷的救命之恩……”
元曜这才觉得脖子有点痛,跑到货架上的铜镜前一照,颈部被纱布一层层包着,裹得像个大馒头。
原来,昨晚并不是梦……
元曜心中百味陈杂,呆呆地站着。
离奴见小书生只顾着发呆,不理会自己,也就自去集市买菜了。
元曜梳洗妥当后,打开了缥缈阁的大门。
今天,又有谁来买欲望?
元曜脖子上的伤看上去伤得挺严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没有疼痛的感觉,浑身也很有力气,能吃能睡能干活。小书生不得不打消了趁着受伤躺几日的念头。
一连三天,白姬都没有露面。离奴说,白姬在房间里挫婴骨笛。就是将从崔府带回来的婴尸,取一根腿骨,打磨成一支短笛。在骨笛上刻下驭鬼的咒语,吹笛的人就可以驭使婴鬼为自己做事。
元曜头皮一阵发麻,打死不敢上二楼。
长安城中,崔循在自家惨死,儿子失踪的事情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这是妖魔作祟,害了崔氏父子。有人说,崔循沉迷异教邪法,将儿子作为祭品献给了邪神,自己也死了。崔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疯了。崔循的政敌纷纷弹劾崔循行为不检,贪赃枉法,罪状罗列得很清楚,证据确凿。武后大怒,下令抄了崔循的家。崔循崛起得迅速,败落得更快。起落之间,有如幻梦。
傍晚时分,夕阳西沉。
元曜站在缥缈阁后院,看西边天空云卷云舒。
“轩之……”有人在元曜耳边轻声唤道。
元曜一惊,回头。白姬不知何时来到了后院,正笑吟吟地望着他:“轩之,伤好些了吗?”
白姬的手中,捧着一个贴满咒符的木匣。
“啊,好多了,已经没事了。”元曜道。这三天,白姬一直在二楼做婴骨笛。元曜望着白姬手里的木匣,头皮又开始发麻。
“走,轩之,陪我去井底放东西。”白姬道。
“好……”元曜不敢不答应。
来到井边,敲树唤蜃,取出钥匙,打开地门。等黑色的瘴气被蜃吸食殆尽之后,白姬、元曜沿着台阶走下去。
“轩之,你神色郁郁,似乎有心事?”白姬问。
元曜垂头走路,“一想到崔循,小生就觉得难受。狐狸尚懂天伦之情,嫁女邀客,和乐融融,崔循身为一个人,竟然为了满足私欲,狠心杀子……”
白姬淡淡地道:“这是他的‘因果’,轩之不必放在心上。”
“小生还是觉得很难受……”
白姬、元曜下到井底。白姬来到上次拿走婴骨笛的地方,将手中的木匣放上。
白姬对元曜笑道,“既然轩之心中郁闷,那么今晚就随我去九尾狐家参加宴会散散心吧。”
“宴会?狐狸家又嫁女儿了吗?”元曜奇怪。今天没有下太阳雨啊!
“不是狐嫁女,今天是九尾狐王的生日,它的子孙们为它举行了夜宴,邀请了长安城中的千妖百鬼,会很热闹和有趣。轩之,你去不去?”
“啊,要去要去,小生最爱凑热闹了。”
“那就一起去吧。”白姬笑了,转身离开。
元曜正准备跟上白姬,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的衣裾。他低头一看,一个不过两三个月大的婴儿,粉雕玉琢,眉目可爱,脖子上挂着长命锁,正抓着他的衣裾,冲着他咯咯地笑。
“啊啊——”元曜吓得大叫。
“轩之,怎么了?”白姬回头。
“鬼……婴鬼又抓住小生的腿了……呜呜……”
“啊哈,看来这个婴鬼也很喜欢轩之你呢。”白姬笑眯眯地道。
“啊!小生不要它喜欢啊啊——”小书生哀嚎的声音,传到了地面上。蹲在地门口的蛤蟆吓了一跳,呱呱跳开。
夕阳西下,铃虫微鸣,天色黑了下来,非人的世界缓缓舒醒……
第三折:《竹夫人》
001空色
长安。郊外。曲江。芙蓉园。
仲春时节,薰风如沐,曲江畔有许多游人在踏青赏花。一座八角玲珑亭中,几名华衣公子正在吟诗品花,谈笑风生。在这堆人中,一名衣衫朴素的书生和一名白衣僧人比较显眼。
书生正是元曜,他今天去韦府送韦彦买下的西域秘香,韦彦正要去芙蓉园赏花,就硬拉了他一起来。
元曜叹了一口气,等回缥缈阁后,离奴又要骂他偷懒了。
韦彦喝了一口杯中的美酒,笑着对元曜道:“轩之,眼前的景致这么美,你怎么唉声叹气?”
元曜小声地道,“小生怕回去后挨骂。”
韦彦一展折扇,皱眉:“白姬真是刻薄,即使轩之你卖身为奴了,她也不能成天使唤你,一天假也不给你吧?”
韦彦似乎完全忘记是他将小书生卖进缥缈阁的了。
另一边,几名华衣公子正在看白衣僧人写字。白衣僧人很年轻,容貌英俊,气质脱俗。元曜也走过去看,但见僧人的字遒劲飘逸,风骨神俊,心中不由得赞叹。
这名僧人名叫怀秀,是青龙寺(1)的主持,也是长安城中最有修为的僧人。据说,他从小就受戒出家,天资聪颖,八岁通读经典,十岁明晓佛意,十三岁时在无遮大会上辩佛,驳得几名得道高僧哑口无言。十五岁时,他就成了青龙寺的主持。他心地慈悲,行止端正,大家都很喜欢他。他智慧通彻,学识渊博,大家都很崇敬他。
怀秀写得一手好字,长安城中的人常常向他求字,因为仿佛只要将他的墨宝悬挂在静室中,就能从中悟出禅理的智慧。今天,韦彦等士族子弟在芙蓉园踏青,恰好怀秀经过,大家就拉着他求墨宝。怀秀从来不拒绝结善缘,渡众生,也就留下给众人写字。
“定慧等持,意中清净。”“净心守志,断欲无求。”“修心不贰,则天去私(2)。”“形骸非真,天地易幻。”怀秀一一给众人写了下去,元曜被轮到了最后。大概是词句穷了,又或者是写得乏了,怀秀随手提笔写下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送给小书生,字迹流畅,一气呵成。
“多谢怀秀禅师。”小书生捧着墨宝道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怀秀双手合十,回礼道。
韦彦看见元曜的墨宝,一展折扇,笑了,“轩之,这是怀秀禅师对你的箴言,你可不能被白姬的美色迷惑了,当心被她吃得骨头都不剩啊。”
元曜脸一红,“丹阳你不要胡说!”
就在这时,八角玲珑亭外走过两名妖娆美丽的女子,杨柳蛮腰,风情万种。一众青年男子都忍不住转头去看,神魂颠倒,直到看不见女子纤袅的背影了,听不见女子盈盈的笑语了,大家才回过头来。元曜发现,只有怀秀没有去看,他静静地站着,似在垂首念佛。
元曜不由得暗赞怀秀的品性和修为。
宴会下午才散,元曜抱着墨宝回到缥缈阁时,已经是傍晚了。从夕阳西下到弦月东升,离奴絮絮叨叨地将小书生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小书生不敢辩驳,默默地忍受。
掌灯之后,元曜闲来无事,摊开了怀秀的墨宝观看。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元曜轻轻地念着。
“嘻嘻,轩之,你想出家了?”一个清婉的女声从背后响起,吓了元曜一跳。元曜回头一看,白姬手持团扇,笑着站在他背后。白姬今天一天都不在缥缈阁,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哪里,小生还不想出家呢。”元曜道。
“不想出家,那你念叨什么禅语?”白姬走到货架边,从衣袖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了一块端砚的旁边。
元曜定睛望去,是一个竹制的臂搁,通体碧绿,纹刻牡丹,小巧而雅致。
“今天,小生得到了一幅墨宝,是青龙寺的怀秀禅师写的,白姬你来看看。”
“怀秀?那个长安城中最有德行的年轻和尚?”白姬走过去,观看怀秀的墨宝。
“是啊,怎样,他的字看起来有一种超尘脱俗的意境,想来也是一位超尘脱俗的人。”
白姬凤目微睨,红唇一挑,“未必。”
“什么未必?”元曜不解。
白姬笑而不语。
在元曜卷起卷轴时,白姬说了一句,“世界上没有没有欲望的人,有所区别的,只是善意的欲望和邪恶的欲望……”
夜深人静,元曜躺在寝具中,迷迷糊糊地做着梦。“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八个字在元曜的脑海中不断地盘旋,一阵幽冷的风吹过,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翻身坐起。
月色如水,万籁无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过了元曜的脖子,一具温暖香软的身体贴上了元曜的背脊,伸出双手环抱他,抚摸他。